《逆风》梦湾

30、第二十九章 自由

　　“风寒才好些，怎的又坐在此处吹风？”钟离珉又是悄无声息地走到水云卿身后。他抬头望了望，过了十五十六，月亮已没有那么圆了。“你特别喜欢海上的月亮？”
　　“嗯，我很少看到这样的景观，在如此开阔的海面上，我能感受到……自由。我才明白，为什么我娘生前最喜欢水。”
　　“你有心事。”
　　水云卿站起身来，举起左手，大拇指上戴着那墨玉扳指。水云卿道：“墨玉为证，我赌神逆乾坤是你侠客截风刃的朋友。”
　　“是。”
　　“我知道我欠你很多次人情，可我还是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此后，我愿意为你做一件事，任何事，只要我能做到。”
　　“什么？”钟离珉心中升起一丝好奇。
　　“我想要一样东西。”
　　“说来听听。”
　　“自由。”
　　“你已经是京城最自由自在的大小姐。”
　　“若我嫁给弘燚，可真的还能去做赌神吗？”
　　钟离珉不语。
　　水云卿道：“能不能，你心里清楚。”
　　水云卿沉吟了半刻道：“我喜欢弘燚。”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说出她的感情，她没有察觉到，钟离珉的身子微微一震。水云卿继续说：“我也愿意嫁给他，可我还没有准备好。如果他愿意等我到二十岁，我愿意嫁给他；若他不愿意，请他另择佳偶吧。请你等下一次前辈来信的时候，替我把我的心意告诉哥哥。”
　　“这很简单。”
　　“我想在此处多住几日，我很喜欢大海，不知……”
　　“姑母不会介意。”
　　“谢谢。”
　　钟离珉突然说：“你方才不是答应为我做一件事吗？”
　　“嗯。”
　　“我想好了。”
　　“什么？”水云卿问。
　　钟离珉突然抱住了水云卿，水云卿面颊顿时一片绯红，却无力挣脱，也不敢抬头，任凭钟离珉的呼吸声在她耳边回响。以他的内力，她应是听不到他呼吸之间的间隔的，这次竟然可以！
　　钟离珉道：“就这一刻，你是赌神逆乾坤，不是大小姐水云卿。”
　　水云卿心中仅剩的一点反抗意识也柔软下去，她喃喃道：“对不起，我也希望……她们……不是同一个人。”
　　许久，钟离珉放开了水云卿，“现在，我们两清了，谢谢。”
　　宋琳姬在远处看见了这一幕，心里有些矛盾。她纵然心里清楚水云卿嫁给钟离珏的利害关系，可是，她也是有私心的啊！
　　病好多了，水云卿时常到小渔村里走走，她喜欢上了这里淳朴的民风，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不用担心行差踏错，不用想着刀剑江湖。在哥哥的庇护下，她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她几乎可以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情，可那里毕竟是京城，她毕竟出生在水家。
　　信鸽来了，钟离珉打开窗户，信鸽落在他的手上。他喂了它几粒吃食，拿下了它腿上的信。
　　打开一看，钟离珉微微皱眉。这一次，他可能没有机会去为水云卿做他答应下的那件事了。
　　“怎么了？”水云卿问。
　　“你哥哥答应了。”
　　“什么？”水云卿的心里蓦地沉了一下，她抢过信，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就只有那八个字，难道还能有什么隐含的意思吗？

　　云天已应，速回京城。

　　“不可能！哥哥从来不替我做主任何事情，他不问我是不会轻易下决定的！”说罢，水云卿扔下信，跑出了宋琳姬的小屋。
　　还是那个海边。
　　“义父不会骗我。”钟离珉平静地说。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回京城，我要当面向哥哥问清楚，这里一定另有隐情。”
　　“隐情……”钟离珉不禁自言自语道，隐情，他早就知道。
　　水云卿不出一炷香就收拾好了行囊，与钟离珉二人一同跟宋琳姬和镇上的人草草道别后便出发了。
　　钟离珉道：“既然你说要回去，义父那边也催了，便回去吧。这次回去得走陆路，陆地上我一人至少能单挑二十，走水路不安全，我伤还未痊愈，保护不了你。”
　　“行。”水云卿没有多加考虑便同意了，钟离珉行事总是比她周到的吧。
　　他们二人并肩走出那小镇，之间骏骐就在镇口等候，水云卿不禁惊叹。
　　钟离珉道：“我从前来过这里，骏骐认得这里的路，它自然知道来寻我。上马吧。”
　　钟离珉还是先扶水云卿上马，然后自己在跃到她身后。
　　“回京城的话，日夜兼程大约要七日，你受不了，骏骐也受不了。”说着，钟离珉摸了摸骏骐的脊梁。
　　“那你预备怎么办？”水云卿回过头去，“前辈不是说，速回京城么？”
　　“那就要靠你了，这一路上，水家的驿站应是多得很吧。”钟离珉知道水家的马自然非同一般。
　　“不错，现在你觉得，我的大小姐身份可以派上用场了？”
　　“可以这么说吧。”
　　水云卿收起了所有的赌神行头，不再让自己身上有一丝赌神的痕迹。然后她摸了摸腰间的铜钱，点头示意钟离珉，可以走了。
　　钟离珉骑得比平时快了许多，他在水云卿耳边问：“这么快，可以吗？”
　　“可以，我没你想象得那么娇气。”
　　他们二人每日只休息两三个时辰。住客栈的时候，二人自然是分两间房睡，水云卿在海涯府赢的钱还有不少，所以都是水云卿付账，钟离珉也不在乎那些客栈掌柜和伙计异样的眼光。
　　水家最好最快的马几乎都是水家御用，到了驿站，水云卿只找平时哥哥曾提及的，最值得信任的一些人，亮了身份。这一路上，他们乘的都是最快的马。骏骐有些灵性，待它自己歇息足了，自然会回京城去找钟离珉的。
　　一路上都很平静，没有任何人拦路，没有任何人找麻烦，这反而让钟离珉感觉有些奇怪。
　　最后一夜，二人干脆没合眼，第九日凌晨，他们终于一鼓作气赶到了京城门口。
　　城里骑马不便，钟离珉跳下马，当他刚要扶水云卿下马的时候，水云卿竟是眼前一黑，从马上栽了下去，幸亏钟离珉眼疾手快，接住了她。搭了脉，还好没有大碍，只是劳累过度。
　　到水家门口的时候，天已亮了。钟离珉轻叩大门，开门的是耿金铎。当水云天看见钟离珉若无其事地抱着水云卿走进门的时候，他还是略有些震惊的。
　　道谢之后，钟离珉和水云天二人草草说了几句，水云天也未多留。
　　水云天心里有些复杂，这个决定，他做的对吗？
　　他太了解妹妹，妹妹虽然不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却也不是个那样不矜持的人，她闻得消息，宁愿累垮也要急着赶回京城，绝不是因为钟离珏的求婚而喜悦。
　　她是在赌气吧。水云天也知道，从小到大，父亲和他从来都没有替妹妹做过任何决定，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听凭她自己的意愿，而这一次，他却替妹妹做了一个最大的决定——她的终身大事。他曾经想过，这件事情，他是可以给妹妹选择的权力的。
　　水云卿最渴望的是什么？这个问题水云天想过很多次。她只是想要嫁一个能跟她真正两情相悦的人吗？容貌根本就不是她的困扰，茫茫人海，总会有人爱她爱到不在乎她的容貌。她曾经几次说过她不想嫁人，或许，她跟叶姨娘渴望的是一样的吧，自由。水云卿从小活得是那么的自由自在，因为这是水正麟希望给她的。水正麟给了水云卿那个叶若澜渴望了一生却没能得到的东西——自由。
　　但是，她早晚要嫁人的，水云天想着，或许，她是对他失望了吧。
　　水云天一直坐在妹妹床边，看着她略微有些苍白的面孔，心中尽是心疼。银天心几次端来茶饭，他却只是淡淡命银天心下去，把茶饭推到一边，过了一会儿，银天心只有默默走进来，把已经凉了的茶饭端走。任月祺打来了温水，水云天便亲自替妹妹擦去了脸上、手臂上因赶路积下的浮尘。他很少去做这些事情，手上还是略略有些笨拙。可是任月祺要代劳，水云天也只是抬一抬手，任月祺也只好出去了。
　　赌神已经近一个月没有出现了，芟右那边有两封战书，任月祺都随便编了个理由打发了他们。得知钟离家提亲的时候，任月祺也想着，若有一天赌神销声匿迹了，京城该会变成什么样子，若有一天小姐的身份彻底暴露了，京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晚上，水云天靠在水云卿的床边，迷迷糊糊睡着了。清晨的时候，他听到耳边微弱的声音，醒了过来。是水云卿想喝水了。
　　手边没有温水，水云天只给妹妹倒了一杯凉水，水云卿接过茶杯便一饮而尽，好久没有喝过家里的水了，水云卿感觉那水仿佛是甘甜的。
　　水云天把一个枕头放在水云卿身后，让她靠着舒服些。
　　“哥……”水云卿刚刚醒过来，顾不上质问哥哥，她只是一直想着家里，一直想见到哥哥。
　　“若儿，你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水云天替水云卿理了理头发，“何必这样苛求自己？”顿了顿，“是钟离珉送你回来的。”
　　“他……”水云卿低下头去，避而不谈。
　　水云天知道妹妹身体还没有完全缓过来，便也不说提亲这件事，不过，他既然已经答应了，等妹妹好了，就该商定婚期了。拖上个一日两日，不是问题，可是……也总不能一直拖下去。
　　那整整一个白天，水云天都没有提钟离珏的事，水云卿也闭口不谈。那一日，正常得很，就如同平常在家里过了一日。
　　马上就要月底清账了，水云天想着，商量婚期的事，不然，就拖到清账以后吧。离月底还有几日，这几日，就算妹妹不同意，应该也够说服她的吧。虽然他从来不替妹妹做主，但是从小到大妹妹还是很听他的。
　　第二天，水云卿起得早，气色也好了很多，任月祺正坐在房里陪水云卿说话。
　　水云天推门进屋，端着茶水和一些水云卿从小喜欢的吃食，放在了桌上。水云天推门的时候，水云卿还是愣了一下，这个家里，她只给了任月祺这个权力，还有谁……后来，转念一想，又是会心一笑，必是哥哥了。
　　水云天把东西放在桌上。
　　水云卿头也不抬，“献什么殷勤？”
　　水云天笑道：“什么献殷勤，都是你喜欢的。身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水云卿示意任月祺，任月祺把椅子让给了水云天。水云卿又说道：“本来也没有什么大碍的，就是累了，多睡一会儿而已。”
　　“我走了。”没说几句，水云天就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水云卿道：“我得去找哥哥一趟。”说着，就站起来，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襟，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任月祺反而笑问：“小姐，你找少爷不过是兄妹之间说说话，干嘛这么严肃？”任月祺并不知道水云卿心中真正所想。
　　“你看他无事献殷勤，有话都说一半留一半，还能是什么意思？”
　　任月祺耸了耸肩。
　　在书房门口碰见了耿金铎，水云卿问：“耿爷，哥哥在里面吗？”
　　“小姐，少爷正在等你。”
　　“果然。”
　　水云卿推门进去，水云天正坐在桌前写字，还是那么波澜不惊，平静如水。
　　水云卿一改往日迂回，直切主题，这倒是和她想给钟离珉留下的水大小姐的印象差不多。“你答应了？”
　　水云天抬起头，“你不想嫁？”
　　“我……”水云天如此直接，水云卿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我现在不想嫁人，你就那么着急把我泼出去？”
　　水云天还是那么直接，却也是语重心长，“你喜欢他，他也对你体贴入微，两情相悦，能遇到一个这样的人，不容易。”
　　“我现在就是不想嫁人，我还没有准备好，行不行？”
　　“你……”水云天还是不得已搬出了那套大道理，“你要以大局为重，退婚不仅让钟离家面子上挂不住，而且关系到你的名节。”
　　“你现在说这个？”水云卿冷道，“若你当初没有答应，你现在还用说这个吗？别跟我说什么名节，我是赌神，还有，我的脸已经这样了，我还在乎什么名节吗？”
　　“你不在乎名节，你不在乎他吗？”
　　水云卿愣住了，不在乎他吗……
　　半晌，水云卿道：“我想要的，很简单，不过是跟我娘一样的，自由，只是一年而已，有什么不行吗？本是想让钟离珉告诉你的，可是没能来得及。我知道，嫁给他以后，我要为他考虑，就不能如在闺中一般自由，就不能再去做赌神了。我喜欢做赌神，我就是喜欢做赌神，难道你要我就这么没有准备地，从一个自由自在的大小姐，变成一个终日坐在房里逗鸟绣花的妇人吗？”
　　“你知道他不会剥夺你的自由，他会对你很好。”水云天低下头，他有些不敢直视妹妹这锋利的眼神，这是妹妹第一次对他露出这样的眼神，纵使他心中尽是愧疚，但是，时机到了……他必须这样说，“你……不要任性。”
　　“他对我好不好，我喜不喜欢他，都是我自己的事，你又凭什么替我做这个决定？你想利用我跟钟离家交好？”
　　“若儿！”水云天拍案而起，“你看你现在还像个大小姐的样子吗？”
　　“我怎么不像了？”水云卿几乎是喊了出来，“那我今天就告诉你，我就是不想嫁给钟离珏，我爱的人不是他！”水云卿赌气道，“你也知道我跟钟离珉出去了将近一个月，我告诉你，我跟他，早就在一起了，否则你以为我能任凭他带我出去一个月吗？”
　　“够了！”水云天反手一个耳光扇在妹妹的脸上，却也疼在他的心上。他知道妹妹倔强的性子，却也想不到她能把话说得这么绝。
　　水云卿的脸上，左边是那青黑色疤痕，右边，却是一个鲜红的掌印，看上去格外刺眼。她捂着脸瘫倒在地上，面颊两行泪水，“水云天！哥哥……你打我……你竟然打我……”
　　水云天拂袖而去，临走时，他吩咐道：“不要让小姐出这个房间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