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梦湾

147、第一百四十六章 机括

　　水正麟真正的厉害之处并不在于他通晓商道，而在于他虽然已不在了，却留下了一支对水家忠心耿耿的护卫队。而就是这一日，己巳年六月五日，水云天和水云卿都拿出了他们手中可调动水家上下所有护卫的铜钱。第三枚铜钱，原是在叶若澜手中，后又回了水云天手中的那一枚，水云天给了耿金铎，他相信耿金铎。
　　这一日，他们要去做这唯一一件需要水家倾巢出动的事情。
　　从松潆县水家别院到京城至邬川的官道还有几日的路程，若是疾行，也是能够赶上的。他们要从皇家浩浩荡荡的队伍中，带走卓亲王妃管素纨和庆安郡主拓跋俪。他们还要尽可能从京城带走所有相关人的家眷。他们兵分两路，水云卿和耿金铎与一队护卫去京城，水云天与另一队护卫则是去邬川的方向。
　　这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也就是这一次，是要全凭水家定这个乾坤。要的也就是这般出其不意。
　　从京城遣走那些家眷还算是容易，可是从皇家队伍中劫走一位王妃和一位郡主，可当真是不易。

　　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越来越近，水云天知是皇家的队伍越发近了。韩进在一旁道：“少爷，不如您退后避一避吧。”水云天只摇了摇头。其实，这样亲力亲为的事他也不是没有做过，上一次在开阳府办了付廉，还不是他与耿金铎离开商队潜回开阳拿到的证据。毕竟，他不是一个在家中养尊处优的富商。
　　越发近了，可以听得到细细密密的马蹄声和车架声。水云天对韩进和身后的人道：“我们现下当真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了，各位若要反悔，我也不会强求。”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眼神坚定，纵使黑暗当中，水云天依旧能够感觉到他们的决心，他很是欣慰。不过，若是当真有异心的，也是断走不到这一步的。
　　待到他们看到皇帝的车架，水云天一声令下：“上。”
　　韩进带领一行人从道路两侧的树后闪出，一时间刀光剑影交错相接，继而车队中女眷的惊呼声此起彼伏。最为尊贵的那一架马车自然就是皇帝的马车，那便是黑衣人们突出重围要冲向的目标。
　　此番辛泽格外谨慎，亲自随侍在皇帝的马车旁，骑马跟随在最近的地方，随时将手放在剑柄上准备动手。他不能再让皇帝有任何闪失。
　　很快，韩进和辛泽便交上了手。韩进的武功出手皆不重，但虚招极多，辛泽的武功虽高出许多，也无法立时克敌。二人就这般纠缠在了一起。因着看出皇家侍卫以辛泽为首，韩进之外便又有三四人上前与辛泽缠斗。辛泽打斗至于又顾着皇帝的马车，一时间竟无法脱身。
　　这时，黑暗中又蹿出几人，一人掷出一镖，挂上皇帝的马车，飞镖之后连有钢索。辛泽大喝一声，回身砍断两根钢索，自己身上随即添了几道伤口。其余侍卫又砍断了几根钢索，但终究还余两根，两人用力一拉，便将马车的车顶掀起一角。几个黑衣人奋力杀向前来，而此时，突闻炸裂之声，只见那马车瞬间成了碎片，从车内跃出一人，向四周击出数十支飞镖，躲避不及的三四名黑衣人便即丧命。那马车当中坐着的，原不是皇帝。辛泽当真格外谨慎。
　　黑衣人们见是此状况，必要即刻撤出才是。前一刻不顾性命地攻进那圈中，这一刻却要强行突围。虽然死伤不少，但大约七成的人都得以全身而退。辛泽见好就收，下令召回了前去追杀的侍卫，这时候，万万不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然而，他们还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刺客之事平息，皇家车队重新整顿之时他们发现，卓亲王妃的马车当中坐着的，是她的陪嫁侍女菲语，而卓亲王妃管素纨和庆安郡主拓跋俪，早已不见踪影。
　　皇帝冷笑道：“拓跋烨倒真是做好了十分的准备。辛泽——”
　　辛泽俯首道：“臣在。”
　　皇帝道：“无论如何，你带人把卓王妃和庆安郡主给朕找回来。”
　　辛泽道：“皇上，现下您的安危是首要之事，有人要调虎离山，莫要着了他们的道。”
　　皇帝道：“不需动你安排的侍卫，直接从禁军调人。”说罢，皇帝从袖中拿出一枚兵符，递给了辛泽。辛泽明白，皇上这当真是下了血本。
　　当水云天和管素纨打了照面的时候，他们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相互微微点头。管素纨相信水云天不会有恶意，水云天也相信管素纨会配合。
　　水云天一行人逃离了这是非之地只能是向西南方向撤出去。他们还顾不上为死去的人而伤痛，时间不等人，要想甩开身经百战、机智狡黠的辛泽，可当真不那么容易单单靠着一个赛马，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他们还有一架马车，辛泽一行人可都是骑术精良的禁军。

　　彼时水云卿那边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撤出了京城，将那些家眷送往去鸿丰码头的路上。
　　水云卿勒住马，回首看过去，京城，她的家乡，很快就要变了，产生一个颠覆式的变化。她现下已做完了她要做的事情，可是哥哥还没有，哥哥那边的境况必定更加凶险，而哥哥把更多的人手给了她，更危险的任务留给了自己。
　　水云卿看着那星星点点火光的远去，却并没有松了一口气。她转身问耿金铎道：“耿爷，我们去跟哥哥会合？”
　　耿金铎道：“小姐不必太过担心少爷，有韩进在，不会有事。再说，就算我们现下追过去，也不可能追得上少爷。按照原计划，咱们应快上两日，去栗川等少爷吧。”
　　“好吧，我们走。”说着，水云卿调转马头，策马奔去。

　　韩进回头看了看身后道：“少爷，我们这样定然跑不掉，我带人去引开他们，您和王妃抄小路走。”
　　水云天道：“同样的调虎离山之计，他们不会再中第二次了，甩不掉他们，我们只能干掉他们。”他语气中含了说不出的冷肃。
　　“干掉他们？！”韩进一惊，“我们的实力必然打不过禁军啊。”
　　水云天道：“引他们回别院，我自有办法，咱们的骑术，还够坚持到别院吗？”
　　韩进道：“他们顶多慢咱们两三个时辰的路程，若想不被他们赶上，只能彻夜赶路。郡主尚在襁褓，不知道……能不能承受。”
　　“管不了那么多了，赶路。”水云天斩钉截铁。
　　他们已连续跑了两日一夜，水家的护卫倒是还好，但水云天和管素纨的体力已是接近透支，拓跋俪也有些承受不住了。他们的速度，已是慢了很多。
　　乍闻风声，韩进乃习武之人，反应很快。未及开口，他飞身跃起将水云天扑下了马，而迎面飞过的一箭擦破了韩进的衣衫。
　　水云天和韩进从地上爬了起来，水云天暗道一声“不好”，看来辛泽不但追上了他们，而且已然抄到了他们前面。只不知从前包抄的人到底有多少。
　　韩进道：“少爷，为今之计……跟他们拼了，您放心，我们多少能抵挡他们一会儿。”
　　水云天道：“韩进，你应知道我们在做什么。现下我们只要护王妃和郡主周全。”
　　这兵戈相接的声音传来的似乎太早了些。水家的护卫还并没有与辛泽的人交手，对面的黑暗中便已经有人动手了，却不知是何人动起了手。
　　“是何人？”
　　“少爷，不是我们的人。”韩进也在仔细观察着对面的动静。
　　水云天咬牙道：“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能拖住他们就是对我们有利。我们走。”
　　对面的打斗之声竟越发激烈，好似越来越多的人交起了手，事情是越发蹊跷了。
　　打斗之声还未弱下去，黑暗之中隐约有一身影策马而来。韩进抬手吩咐：“弓箭准备！”
　　“水云天——”那是一个底气十足的声音。
　　水云天忙对韩进吩咐道：“住手，自己人。”
　　那是林潇，林潇竟带人赶来了。而那些人之所以能够听凭她的调遣，是因为他们原是林茉手下的人。
　　林潇跃下马来，拉起了水云天的手臂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走！他们只是一小队人，大队人马还都在后面，他们赶不上的。”说着，她推水云天上马，自己也跨上了马。一行人一同打马向西南方向奔去。
　　顾不得多想多问，水云天只道：“你可知道沉龙古道北边的栗川？”
　　林潇道：“我知道，你待怎样？”
　　水云天问道：“我现下，可能相信你？”
　　林潇怔了一瞬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水云天道：“拜托你保护王妃和郡主到栗川县，那里会有人接应。”说着，他从腰间拿出了铜钱，放在林潇手上。
　　林潇虽不知这是何物，却知此物逾千钧之重。可她并没有接。
　　这次换做水云天质问林潇：“你愣着干什么？！”
　　林潇突然问：“你有几架马车？”
　　“两架。”
　　林潇道：“给我一架马车和一队人就够了，你护送王妃和郡主去栗川。韩统领，你能信得过我吗？”
　　沉吟了半晌，水云天对韩进吩咐道：“拨一半的人给她。”随后，他打马紧赶两步到林潇身边，对林潇道：“水家别院，离、兑二位，左三右三，各有机括，扳动机括，一炷香便能激发，届时必须撤出去，不要走小路，要翻墙撤出去。安置好王妃和郡主，我会回来。”
　　林潇道：“放心吧，那边的一切都交给我。这也是我娘的愿望。”说罢，林潇猛打一鞭，奔了出去。
　　与此同时，水云天和韩进一行人调转马头，向北边奔去。
　　当辛泽等人与林潇手下的人缠斗过后，落在后面的禁军已然赶了上来，会合之后，他们皆向着西南方向追去。天擦亮的时候，禁军和水家的护卫终于又一次相遇。辛泽远远望见这许多人全都进了那偌大的水家别院当中。
　　辛泽命令道：“将此处包围，搜出四周所有暗道，堵住所有气门。”命令出口，立刻便出两队人各自去办差了。而剩下的人，就静静等着同辛泽一起冲将进去，大开杀戒了。
　　仅仅是片刻的工夫，便有一人上前来报：“辛统领，已搜遍四处，未见暗道。”禁军的效率是极高的，这自然无话可说。
　　辛泽仍旧将信将疑，这样一座巧夺天工的别院，怎可能没有暗道？若是没有，他们怎敢藏身于此？可是，却不能再耽搁下去，若是他们溜走了，可就不妙了。辛泽即刻下令：“冲进去。”
　　禁军势如破竹，如潮水般涌进了水家的别院。当然，水家的别院很大，总是这么多禁军冲了进去，也未能将其占满。他们搜遍了所有的房间，竟是空无一人。而后一阵风声，只见有十几人跃上墙头，纵身跳入别院后面的水中，不见踪影。当禁军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晚了。
　　只是一瞬的工夫，第一道机关触发，登时是一片雾障蔓延开来，令人不能视物，又辣的人直想流泪。紧接着第二道机关触发，墙角下的暗格中连连发出弩箭，饶是他们反应极快，挡开了弩箭，这兵戈相碰的声音是跑不掉的了。人人都以为双方已然交手，人人都摆开架势准备迎敌，殊不知，短兵相接的，原都是自己人罢了。
　　未及烟雾散去，辛泽便全都明白，他忙跃上墙头，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待到太阳出来，烟雾尽去，别院当中已是一片狼藉，却除了禁军和禁军的尸体之外，没有任何人。
　　辛泽捶胸顿足，没想到就是这样一间别院，此刻俨然已成了一座人间修罗场。什么岁寒三友松竹梅，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跑了，终究还是让他们跑了啊！”辛泽长叹一声，莫非，这当真是上天注定的么？莫非，上天真的是帮他们的么？突然心中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竟无论如何挥之不去。卓亲王妃和庆安郡主大约是追不回来了，可是，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辛泽举起兵符道：“禁军听令，所有人等一律即刻同本官撤回护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