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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第一百三十八章 祭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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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巳年三月初六,叛乱平息之际。皇帝携众皇室宗亲及重臣出京祭祖并行春猎。这次出宫祭祀可谓是场面浩大非常,并没有因为一个卓亲王的重伤的插曲而有任何波澜。
京城全城戒严,浩浩荡荡的皇家队伍将要经过的每一条街道都有重兵把守,百姓们全都蜂拥而至,却被冰冷的卫队挡在了后面,饶是这样,他们依旧锲而不舍地向前挤着,毕竟得见天颜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皇帝坐在马车中,透过车帘扫视着街上的所有人,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
距离皇家队伍八里的屋顶,一模黑色身影伫立着,纹丝不动,有如一尊雕塑。黑衣黑靴,蒙着黑纱,任谁也看不到他的眉眼,任谁也看不到他的喜怒。或许只有从他左手握着的那把套着玫瑰紫金剑鞘的宝剑,方能大约猜测他的身份。可是在皇室的万丈光芒当中,没有人会注意到屋顶上的一抹身影。
皇家车队已行至外城,沿街张望的百姓越发多起来。皇帝面上的笑容也越发自然满足。这是他的江山、他脚下的土地、他的子民。这万人空巷的盛况,着实是难得一见。
北边内城的上空一片火红,霎时间不少人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也包括帝后等人。那妖异的红光当真不是什么吉兆,司天监一看便知是凶兆,但在这大祭典前,他们全部都选择了缄默。
但那不是什么凶兆,那是一场大火。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很快上前来回禀道:“皇上,是水府起火了。”
皇帝思索片刻道:“本不是什么大事。降旨刑部严查此案,若有人蓄意纵火绝不姑息。若是他们自己不小心……就不必管了。”
“是。”
皇家的车队没受什么影响,继续前行。
而水云天,则在松苑中悠悠闲闲地看着账本,仿佛家中起了大火,于他只是小事一桩而已,他不过是要看看这一番会损失多少钱财。水云卿听了这消息之后如遭雷劈,可她看了哥哥的样子,便也很快平静下来。记得父亲的遗书当中写过“毁密室”。一把火烧了整个水府,是毁尸灭迹最好的办法。只是,这间精心建造的宅邸,就这样付之一炬,连皇帝都隐隐感觉到可惜。
大火是从密室开始烧起的。水云天在最后一次出密室前,便开启了那设计巧妙的机括。也正是在这一日,机括走到尽头,火种下落,点燃引信,引燃火药。随着一声闷响,火势从水云天的书房蔓延开来。因着他书房中有许多书籍、书法,那大火便燃得格外快,以至于一发不可收拾。留守的韩进即刻带人灭火,可他发现无论如何也浇不灭这大火。当然他不知道,府里有多少角落都淋了蜡油。
大火一直烧着,直至皇家的车队都走出了很远很远,快要出了京城。韩进和其他人满脸狼狈,到最后,他们也不知道火是被他们扑灭的还是已经烧得不能再烧,自行熄灭的。
至此,屹立四代的水府灰飞烟灭,只剩下一片废墟,甚至殃及周围几间民居,但好在旁人的损失不是太过严重。
水云天合上了账本,闭目养神了片刻,随后起身道:“家里的房子着火了,我是时候该去‘大发雷霆’了,若儿你便不要去了,我去处理就好。”
“不去……也好。”水云卿黯然神伤,毕竟,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这是她每每出门,都心心念念想着的家啊。可是从此以后,这间府邸或许再也不能踏入,就算修葺好了,再次踏入的时候也不是从前的那一间府邸了啊。
屋顶上那一抹黑色身影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那身影闪得太快,皇帝身边的卫队还未及反应。黑衣人身形未到,掌风先到,电光火石之间,皇帝所乘马车的顶棚被一掌劈得粉碎。紧接着又是反手一掌,才刚刚碰到衣袂,旁边的小太监已是七窍流血,当场毙命。皇后惊惶不已,不想惊魂未定的皇帝竟还能有心思安抚皇后。
为保证出手速度,皇帝身边的卫队全都配有弩箭。
“趴下!”皇帝抱住皇后,放低身子。
一时间所有的弩箭如暴雨般朝着马车的方向飞来,黑衣人身形一闪,舞出一个剑花,竟将周身的所有弩箭一一挡开。饶是如此,还是有一支漏网之鱼,射中了他的肩膀。黑衣人一咬牙,将那箭尾撅断,反手掷了出去,正中侍卫中一人心口,那侍卫当场毙命。
侍卫一层一层地围上来,又一层一层地被攻破,败下阵来的又再跟上去。他们的职责就是保护皇上,若是皇上有了什么闪失他们也活不成。然而,可想而知,像这样天下都没有多少人出乎其右的高手,他们自然是打不过。可他们也不是草包,好歹是将黑衣人牵制住了。
几个近身的侍卫忙护送着帝后离开这是非之地。黑衣人见皇帝将要离开,即刻便强行突出重围,追了过去。彼时皇家车队已为帝后让出了一条道路,让他们能够离开这是非之地。街上的百姓惊慌失措,四周的士兵倒还是知道轻重,硬是压制住了百姓,尽一切努力保证帝后的安全。
车队的人先是退开让路,然后又是聚拢,试图挡住黑衣人的去路。然而黑衣人这般势如破竹,全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他直接飞身而起,踏着这些人的肩膀便跃过去,如履平地。看来,他此番不取了皇帝的性命,是不会罢休了。
城里街道不及野路宽,不便策马,再加上皇后一介女流,骑术亦不佳,帝后和侍卫一行几人,实是力不从心。
皇帝气急败坏地吩咐道:“这个刺客,给朕留活口!”
侍卫统领辛泽近身保护皇帝,这般劣势,他竟还成竹在胸回道:“禀皇上,他大约支持不得太久了。”
果然如辛泽所言,黑衣人身形一滞,动作竟缓慢了下来。
“但是……”辛泽犹豫了片刻,“皇上恕罪,倘若刺客已有服毒,臣不一定能保证留下活口。”
“留不下就留不下吧。”皇帝一阵不耐。
“皇上……差不多可以停下了,他……应该不行了。”
皇帝这才勒住马,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只见那黑衣人已经是单膝跪地,大汗淋漓了。看来,他已中毒了。
那毒是乌头掺酒调制而成的,毒性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发作不快,解药所需的药材都不名贵,可一时都很难凑齐。当然,这解药,只有辛泽手中有配置的一份。当然,剧毒是十分金贵的,并不能所有的人都随身携带毒箭。但是辛泽确定,射中黑衣人肩膀的那一箭,是从他手中射出的。
见刺客伏法,围观的百姓便骚动得更加厉害,毕竟已经脱离了危险,每个人的好奇心便就此升了起来。
辛泽下了马,试探着上前去,一剑挑了刺客头上的斗笠,刺客便露了真容。
钟离拓炎!
方才钟离拓炎只顾追杀,顾不得运上内力把毒逼出来,到那时已是晚了。辛泽下了极重的手点了钟离拓炎穴道。钟离拓炎一言不发,只闭上眼睛,也没有任何反抗,或说毒已入心脉,无法反抗,除了服解药,别无生路。辛泽搜遍了钟离拓炎周身,没有毒药。
辛泽冷笑一声道:“想不到,你也是够自负。”
皇帝冷着脸到:“带走,回宫!”
就这样,浩浩荡荡的皇家祭祀队伍还没出得京城,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打断。皇帝也是顿时没了心情,急怒攻心,还没进皇城就昏厥坠下马去。原是他方才强压心中的恐惧,马上颠簸时却全部爆发了出来。
依旧是谁人也没有注意到,屋顶上的黑衣人身形一闪便消失了,玫瑰紫金剑鞘下的那把剑,也没有出鞘。
偷梁换柱,李代桃僵,这原是太老的伎俩了,钟离珉也看得再清楚不过。他明确表示过,他不同意,他坚决不同意,可是,由不得他不同意。他也不能出手,只能够就此离开。他扯破了自己身上的黑衣,摘下了斗笠,手上一用力,这一团布全都成了碎片。不能轻举妄动……不能轻举妄动!他本已做好了弃车保帅的准备,可是……这一刻,他竟开始有些恨自己。
事情与钟离珉所想象的大相径庭,然而,等待他的,还有远比从前的安排难度更大的挑战。接下来,他要去找水云天,神不知鬼不觉地去找水云天。
次日傍晚,水云天、耿金铎等一行人回到了京城,停在了水府的大门前。韩进等人全都出来请罪。府中还有几件耳房没有烧掉,留守的下人们便暂住在里面。水云天就默默地站在自家的宅邸门口,面色阴沉,一言不发。这对于水家的所有人来说,远比水云天大发雷霆更加可怕。
“少爷……”耿金铎拍了拍水云天的肩膀。
水云天抬了抬手,把耿金铎将要出口的话挡了回去。这位水家的少主只披着一件略显单薄的披风,深沉地站在旧日的府邸门前,从黄昏,一直站到日落。
京城里的人都不禁为此叹惋,然而,对他们来说冲击更大的还是清明那日有人行刺皇帝的事件。每每有更重大的事情,人们便忽略了与之同时发生的其他事情。
过了许久,水云天深吸一口气道:“金铎、韩进,将这废墟收拾了,粗使的人,给他们些钱财,遣散了吧。其余的人,今日收拾收拾,明早跟我回别院去吧。近来家里的生意分外萧条,全国上下都不景气,也没有什么闲钱重建,积蓄嘛……建造别院的时候已花了不少,暂且先这样放着吧。等到有了闲钱,我们再重建也不迟。对了,可有人伤亡?”
“没有。”韩进回道。
“没有?没有就好,都各自做事吧,我今日暂且住在客栈了。金铎,我们走吧。”
说着,水家的一行人离开了这伤心之地,去了松筠客栈。松筠客栈的掌柜知道水府出了事,见是自家的大老板来了,万万不敢怠慢。客栈中住着的人一时间都对水家的事情议论纷纷,水云天倒是充耳不闻,只拿着一本书,一边喝茶一边读着,好像除了没住在府里,其他的什么变化也没有。
他们只住一晚,次日便启程回别院。水云天常常在自嘲,自家的房子都着火了,他却还在那里悠然自得。房子一日间化为焦土,他大发雷霆,可这大火明明就是他自己点的。要知道,点这场大火需要多大的勇气!虽然他并不信仰什么鬼神,可这毕竟是太爷爷用一生的心血打下的基业。
这一日晚上,水云天一改平日里的作风,不到亥时便休息了,比平日里早了半个多时辰。因为他知道,次日还有一个挑战在等着他。
天有不测风云,水家回别院的队伍竟在半路上遭到了强盗的伏击。他们竟是经验丰富,速战速决的一批,武功不见得有多高明,可竟然一交上手,就缠住了水家的护卫。另一批人则趁乱动手,夺了不少钱财去。混乱之中,耿金铎和水云天被冲散了。当强盗们卷着钱财离开的时候,耿金铎忙寻得了水云天,水云天已昏倒在地上。好在伤得不重,耿金铎掐了他的人中就将他救醒。
“少爷,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耿金铎忙问。
水云天扶着额坐了起来,摆摆手道:“没事……不碍事。咱们此行也没带什么重要的东西,你且让大家清点一下,丢了多少财物。”
“知道了少爷,你可还能骑马?不如我去租马车吧。”
“不必了。”水云天扶着耿金铎的肩膀站了起来,又扶着耿金铎的手臂上了马。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那随身带着的卷轴已不见了。
待到一行人回了别院,水云卿看到哥哥额头上的一片淤青,大惊失色。若是在从前,她定是即刻让采薇去叫李大夫来,而这一次,她按着哥哥的肩膀让他坐下,自己则亲自动手替哥哥处理额上的伤。毕竟,她是跟着景雨浣学过几手医术的,处理这样的小伤应是不在话下。
水云天轻描淡写道:“你何必如此大惊小怪,不过是路上被强盗抢了而已,这世上哪个有钱人不是被强盗盯着的?”
水云卿冷道:“话是这般说,可是能盯上咱们家的人,胆子也是不小。”
“总之,你也不必担心。”
“好了好了,你别动……”水云卿小心翼翼地将药涂在了哥哥的额上。
待到处理完了伤,水云卿才想起问了一句:“听说昨日皇上被人行刺了,祭祀也没能去成。还有……听说这人武功很高,却还是……落了网,留了个活口,是……”
“是钟离伯伯。”水云天长叹。
“什么!”水云卿手一抖,手中端着的药都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