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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第一百三十七章 夜幕 ...

  •   彼时钟离拓炎早已辞去了武馆的活计,赋闲在家。在钟离珉离开京城的时候,钟离拓炎也离开了京城。父子二人离开了那座立在京城三年的钟离府,又成了江湖上四海为家的游侠。钟离拓炎重操旧业,这已经是时隔多年了。
      那一日夜里,父子二人坐在火堆旁。这火堆不过是照明,父子二人内力深厚,并不感到寒冷。记得上一次有这种机会的时候,钟离珉十四岁,那时候他的内力没那么厚,在外面常被冻得瑟瑟发抖。如今他已二十七岁了。
      “你很喜欢云卿?”钟离拓炎冷不防问了这样一句。
      钟离珉先是一怔,然后便低头笑了起来。真是一句明知故问。
      “水云天是不是也对你很满意?”钟离拓炎笑着,又问了一句。
      钟离珉又是一怔。印象中,义父还是对他笑过很多次的,但是几乎从没有顽笑过。
      “义父……你就莫要拿孩儿打趣了。”钟离珉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打趣?”钟离拓炎若无其事地用一根木棒翻了翻火堆,“那便说正事。”
      钟离珉正襟危坐,蹙了蹙眉,问道:“当真要在京城动手?”
      “就是要在京城动手。”钟离拓炎异常坚定,“更何况……我们又不是真的要置皇上于死地。”
      “明白了。”钟离珉会意。
      其实,这个计划他们已经确认了无数次,钟离珉也早已认定,不管是怎样的计划,他都会义无反顾。
      “义父……”
      “你还想说什么?”
      “我……”钟离珉压低了声音,“我知道我或许不该问,但是……那道真正的圣旨,到底在何处?这关系到弘燚能否名正言顺。”
      “它……”钟离拓炎意味深长道,“它在我的一位故人手中,我们计划真正开始的那一日,我自会将它取到手,你放心。”
      “孩儿知道了。义父……”
      “喝酒。”钟离拓炎递过酒壶,在钟离珉欲说还休的工夫将他打断了。
      “嗯。”钟离珉接过酒壶,喝了几口,身子暖了许多。
      “多久没陪我喝酒了?”
      “有……一两个月了吧。”
      “今日陪我畅饮如何?”
      “既然义父有此兴致,孩儿何乐而不为?”钟离珉举起了酒壶,和钟离拓炎碰在一起。
      酒酣之时,钟离珉借着酒劲问道:“义父,今日,你可有兴致讲讲……我的生身父母?”
      钟离拓炎怔了一下,叹了一口气道:“他们……他们……”沉吟片刻,他回头看了看钟离珉,只见钟离珉还坚定不移地看着他。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你的母亲……她……她是一个奇女子,一个……奇女子。”他眯起眼睛,似是在回忆着什么,“你的母亲为了能够行走江湖,几近和家人决裂。在江湖上,她是个独行侠,但是,受过她恩惠的人不计其数。她为了和你的父亲在一起,便跟家中彻底决裂。虽然……你的父亲也是一位有些名气的侠客,但是你的外祖家希望你的母亲可以嫁一个世家子弟。你的父亲……你的父亲他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一点也不是……如果再见到他,我定要打他一顿,哈哈哈哈……打他……打死他啊……老东西……”说话间,钟离拓炎又是一壶酒下肚,竟已是微醺了。将空空如也的酒壶顺手扔到一旁,钟离拓炎靠着身后的树滑下去阖上了眼睛。
      “义父……义父……”
      没有回应。义父的酒量不可能这般小的,可当真是个酒不醉人人自醉。
      “父亲!”钟离珉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
      钟离拓炎的肩膀猛然颤抖了一下。他没喝醉,也没睡着。

      这一年的天暖得格外快些,二月里有时都可以穿上单衣。皇帝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前一段日子各地的起义已经成功地被镇压。为了保证社稷的安定,皇帝用铁血手段处置了几个要犯,还株连了一批人,一时间全国上下又是人心惶惶。本已快被人们忘却的江湖上的血雨腥风一时又顺势流传开来。
      皇帝决定清明时出宫祭祖,祭祖之后行春猎,并下旨召卓亲王拓跋烨回京,与王妃一同伴架随行。拓跋熠、拓跋炜也将伴架随行。随行的还有徐世敦、徐晟文等武将和世家公子。鄞亲王拓跋煜留守京城,行监国之责。
      清明前半月,皇帝半卧在榻上,读着奏折。皇后坐在皇帝身畔,替他推拿着。
      “红珠。”皇帝唤了一声。
      “臣妾在。”皇后轩辕羡微笑着应了一声。她年仅十六岁就嫁给了那时还是二皇子的拓跋煊,十九岁就做了太子妃。刚刚嫁给拓跋煊时,拓跋煊就常唤她的小字“红珠”。
      皇帝若有所思道:“西边上折子说阿烨被伊赛人行刺,受了重伤,看来……伊赛人是不想他回来,想要把事情做绝了。这件事……皇后怎么看?”
      皇后婉言道:“皇上,卓亲王也是个心系社稷的,遇到这样的事,皇上也该关怀些。不过,臣妾一介女流,皇上兄弟之间的事,臣妾也不好妄加揣测。”
      “皇后……你一向是这样识大体。”皇帝握住了皇后的手。
      “皇上谬赞了。”
      “这阵子,皇后可怪朕冷落了你?”
      “怎会?”皇后依旧温婉地笑着,“皇上勤政是万民之福。”
      皇帝欣慰地笑了笑,“倘若后宫全都如皇后这般贤德,那朕便少了许多烦恼。待到春猎回来那段日子朝政又不免繁忙,卓王妃与你年龄相仿,不若朕就召卓王妃进宫小住些日子,陪一陪你。再说,阿烨的庆安跟我们的伃儿同年,也让孩子们一处做做伴。”
      “臣妾觉得很好,谢皇上恩典。”
      “朕明日再来看你。”
      拓跋烨受重伤的消息传到卓王府的时候,管素纨心焦如焚。直到宫中人无数次确切地说王爷已经脱离的危险,管素纨才算平静了下来。也是因此,皇帝便没再要她伴架出行。听说了卓王之事的鄞亲王拓跋煜也去卓王府宽慰了管素纨半日。
      虽是脱离了危险,可这伤,恐怕一时也是好不了的。

      钟离珉和水云卿再见面时距离上次在城郊已有一月了。这段日子水云卿在别院中过得也算安逸。其间她以赌神的身份走访了松潆县附近的几个村子,这里的人们也早就听闻赌神的大名,自然也是受过赌神接济的。如今赌神的身份对于水云卿来说,已经很是淡化了,她再不会迷失在这两个身份当中了。
      漫山红色虞美人开遍,夕阳的映衬下,格外鲜艳。天气刚刚转暖不久,鲜花初放,半人多高的花枝在风中摇曳着,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惊艳。这一片花海中,就只有钟离珉和水云卿二人,相互追逐、嬉笑着,没有旁人,只有几只飞鸟时而掠过天空去,其余的,便只有花香。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渐看不清脚下的路,只知那鲜花在夜幕之下依旧夺目。
      水云卿一个不留神拌在花茎上,一个趔趄倒下去,钟离珉下意识飞身过去,二人就这样一同倒了下去。一瞬的对视,二人皆有片刻的不能言语。
      “你总知道这些不为人知的景色!”水云卿不禁莞尔。
      钟离珉故作自负道:“不敢说这全国每一寸土地都踏遍,我也总算是走过了大半的,自然知晓得甚多了!”
      “夸你两句,果然是不知自己姓什么了!”
      “姓钟离!自然是……姓钟离……”钟离珉躺平了身子,望着天上的繁星,喃喃说着,似是并非说给水云卿,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谁不知道你复姓钟离,这天下恐怕姓这个姓氏的人也不多呢!”说罢,水云卿看向钟离珉,便看到他略带茫然的眼神,不解问道:“你……怎么了?”
      “无妨。”钟离珉摇了摇头,“只觉得今日夜空中的星格外明亮些。
      “崇燚……”水云卿靠在钟离珉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扑通……扑通……是那样缓慢有力。“你们……你、弘燚、钟离伯伯、哥哥,所有的人都这般平静,我……感觉心里……没底,总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啊……”
      “你……”钟离珉思索了片刻,“你不必担心,只需要做好你的赌神,做好你的水大小姐,其他的,你什么都不用管,我们……心里都有数。”
      “你……还记得么?你说,你会等到能对我许下承诺的那一日。”
      “记得……当然……记得。我会等到……对你许下承诺的那一日。”钟离珉的言语越发缓慢。若是真的能到那一日,何止是画墨黛、点绛唇,自当是许你一生一世安乐无忧。可是,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定数,越发的没有定数了。
      一弯蛾眉月爬上天际,就那样羞涩地徘徊在云间,闪烁着微光,还及不上那样明朗,达到那月明星稀。北斗七星看得真切,亢宿当空,最闪亮的更是银河。迢迢牵牛,皎皎河汉,牛郎星和织女星隔着银河相望。
      水云卿望着相距千里的牛郎织女,不禁连声叹息。传说牛郎织女两地分居,隔着银河,每隔一年才能在七夕之日借着那鹊桥相会一次,以解相思之苦。想着想着,她口中便吟诵起来: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钟离珉“噗嗤”一声笑道:“这不是《古诗十九首》的《迢迢牵牛星》么,想必写这首诗的人也是一位性情中人。可是,可怜我们却都被天上的神仙们骗了!”
      “此话怎讲?”水云卿饶有兴味。
      “传说中天上一天,地下一年。都说牛郎织女每年七夕鹊桥相会,可在天上,不就是一日一见了么,又怎能算得上是两地分居,相思成疾呢?”
      “你……”水云卿哭笑不得,“你怎么总知道这些歪理邪说!”
      “这还是早些年朱尘说与我的。”钟离珉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天空中飘过的云有如一匹轻纱,恰好够遮住了月亮,却又恰好不够遮住月光。月光下,虞美人的花朵摇摇曳曳,虞美人的花影斑斑驳驳。
      “崇燚……”
      “阿若……”
      水云卿躺在花丛中,闭着眼睛,任凭微风拂面,任凭冷露沾衣,哪怕天气还并不是那么的温暖。从额头,眉骨,眼睛,面颊,再到嘴唇,钟离珉一一吻过。滚烫的唇轻拂着她的皮肤,她再感觉不到这春日的微寒。冷露无声,湿了树叶,湿了花瓣,亦挂上了发丝。
      两双唇相碰,他们感受着彼此的气息,彼此的温度。那时候在千思崖下的日子还历历在目,小桥、流水、绿树、红花,那令人唇齿留香,闻之忘忧的醉人花香,还有那携着花香的拂面微风……
      这里不是千思崖下,也没有明媚的阳光,醉人的花香,动听的鸟语,灵动的流水,可是,有他们二人,足矣。
      她的心,跳得很快。
      他的心,跳得很慢。
      他们就这样依偎在一起,很安静,很平静。
      水云卿喃喃道:“我真希望明天的太阳永远都不要升起,你就这样一直抱着我,我就再也不会惊怕,再也不会冷了。”
      钟离珉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水云卿抱得更紧了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更加安心。他的一股真气在全身游走着,这让他们二人的身上都感觉不到寒冷。
      他们就是这样相互抱着,不再言语,也不必言语。从前一同嬉闹过,互相嘲讽过,并肩作战过,亦经历过生死了。如今二人之间越发平静、自然,更是无需多言了,仿佛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应当,都是那么的恰如其分。
      钟离珉、水云卿,钟离崇燚、阿若,风三侠、赌神。他心里面那个人,就是她;她心里面那个人,也就是他。
      就这样抱着,就这样依偎着,很久很久……久的,就好像一个永远。这个夜晚过得格外慢,却也格外快。
      亥时将至,钟离珉轻声说:“我们走吧。”
      “嗯。”
      水云卿一步三回头地走进那片竹林,钟离珉就在远处看着,直到水云卿的身影消失在竹林当中。她的脚步是那样轻盈,她的笑容是那样清灵。
      风吹着竹叶,窸窸窣窣地作响,美若丝竹之声,偶然听之,也会令人流连忘返。侧耳听去,还伴着后面的潺潺水声,还有,新竹的拔节之声。
      钟离珉转身离去,夜幕下留下一个孤独的身影。他当真是个孤独的侠客,或许,侠客都是孤独的。
      阿若,倘若我明日就要死去,今日又怎敢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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