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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第一百二十八章 进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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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烨下车伊始,那地方长官倒是对他极恭谨的,毕竟上一次拓跋烨的铁血手段之下,他能侥幸逃过去,也是对拓跋烨很感激的。不过,这个人倒是好对付,戍边的两位将军可没那么好对付。
达兰答通虽然地处边疆,但其实也算安定,几乎没打过打仗,远不似从前北边和胡琚人的疆土接壤的边疆。边关苦寒,还要日日提防着西边伊赛、萨顿这两大势力,又不能酣畅淋漓地打上一仗,建功立业,这两位将军在这里自然是憋屈的很。
拓跋烨真不知这是皇兄给他出了一个难题,还是他自己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不过,这样的人利用起来,应也不难。
十月,那特兰大漠上下了这一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拓跋浔披着一件青色大氅站在大殿门口的高阶上,目光越过城墙望着遥遥无际的东方。
阿卓和悄无声息地走到拓跋浔身后,轻声道:“你不过十九岁,穿青色多少显得老气横秋。”
拓跋浔转身,淡淡道:“大汗若不喜欢我穿青色,那我以后便不穿青色了。”
阿卓和道:“本汗并谈不上什么喜不喜欢,你自己喜欢便好。大漠上不比京城,冬日里格外寒冷些,莫要在外面站的太久,若是招上了风寒就不好了。”说罢,他便转身要回大殿中去。
“大汗……”
阿卓和驻步。
“我……嫁过来已经半年多了,大汗……还不要我么?”
“你不愿,我不会。”阿卓和的回答异常简短。
他转过身,看着拓跋浔的眼睛。那一刹,拓跋浔感到心里抖了一抖。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只是一瞬,那如炬的目光便不复存在了。阿卓和缓声道:“好了,本汗与驸马、长公主和各位将军还有要事相商,先回去了。”
“大汗……”
“嗯?”
“如果……如果我说……我愿意呢?”
阿卓和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只是替拓跋浔系了系大氅,缓声道:“雪景虽好,看一会儿便回去吧,不要着凉了。”
拓跋浔痴痴望着阿卓和的背影,久久伫立,不能言语。嘴唇微动,却真的是什么也说不出。
拓跋浔也回去了,台阶上只余两人的脚印。半晌,阿桑妲和钟离珏从柱子后面走出来。本是要来看雪景,却偶然撞上这件事。
阿桑妲道:“或许我们本不该一直站在柱子后面。”
钟离珏附和道:“是,本不该。”
阿桑妲看着地上的脚印,若有所思道:“我从前真的……很少看到阿卓这般平静、淡然。他……呵呵……自从做了大汗,就越发不像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了。”
钟离珏对于阿桑妲的话并无过多评论,而是另辟蹊径道:“其实……其实……他都已经是大汗了,面对他的大妃,他本不必如此。不过……浔公主也很少跟阿卓说这样多的话。”
他们二人,彼此都觉得对方说的很有道理。究其根本,这半年多来,拓跋浔和阿卓和都在小心维持着这段政治婚姻,可这一日,却仿佛不那么一样了。
“你知道么……浔儿有点像一个人。”阿桑妲思索了片刻。
“谁?”钟离珏饶有兴味,“是阿卓早些年爱慕过的女子么?”
“不是,是塔赫阿德勒迪拉,父汗的庶妃,阿卓的母妃。并不是相貌,是性子。”
“好了。”钟离珏摇摇头,“莫要等阿卓再叫我们了。现下临近除夕,很多事还需从长计议。阿卓不是说了么,还要与我们议事,我们进去吧。”
那一晚,阿卓和进了拓跋浔的寝殿。这只是他第二次进拓跋浔的寝殿,第一次,是洞房花烛之日,只是,他们那一日没有圆房。
拓跋浔坐在纱帐当中,面朝着墙壁,听到开门的声音,她的身形略略一抖。虽知道只有大汗能够这样光明正大却悄无声息地进来,她却不敢转身。她只穿着贴身的小衣,其余的衣服全都脱了下来,挂在旁的架子上。寝殿里的炉火烧得很旺,可大漠的冬夜格外寒冷,还是略有些凉。可是,拓跋浔的额上还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浔儿……”阿卓和撩开了纱帐,坐在了拓跋浔身畔,双手扶着她的双肩。这是他第一次如是称呼拓跋浔的闺名。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有什么事,也便直接说了,不需唤什么名字的。
“大……大汗……”拓跋浔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宫里的嬷嬷是教导过她出嫁之后如何侍奉夫君的,可她依旧是紧张,依旧是惧怕。毕竟,这样的时候,哪一个女子,能够心无半点波澜呢?
“夜里冷,你早些歇着吧。”说着,阿卓和探身出去取了拓跋浔的衣服来,替她披在身上,“我不会让你为难。”
“大汗……”拓跋浔突然转过身,抱住了阿卓和,依偎在他身上,“大汗,这里没有皇兄,没有三哥、四哥,没有堂哥,没有瀮姐姐,没有我的亲人,您是我的丈夫,是我在这里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上次大汗准我回京城省亲,本以为可以一解思乡之苦,可是从京城回来以后,思乡更切。大汗,我知道我不该说这些。在这里,阿姐和姐夫都对我很好,史华莱和宁馨也对我很是尊重,下面的人待我也都极恭敬。我也知道,伊赛民风开放,您也准我到城中去逛一逛。可是他们都说一口伊赛话,我听不懂,也便是无趣了。您也准我到大漠上骑着骆驼去看夕阳,可是,这个大漠一望无垠,走在上面,我说不出的害怕。大汗……我只是……我只是想……有一个家。”
阿卓和犹豫了一下,便也抬手,顺势抱住了拓跋浔。虽然他的动作还是略略有些僵硬。他当真不知该如何同一个女子打交道,尤其,这个女子是自己的妻子。他重新审视着面前的拓跋浔——他的大妃。从小到大和同龄女子打交道的经历,大约只有与阿桑妲作对。后来,库卓部陷落,家破人亡,他一心只想着打回扎托,报仇雪恨,却哪里有那些闲暇去想什么女人?
他可对拓跋浔有情?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这一桩婚姻是不需要感情的。其实很多人结婚生子都是不需要感情的,不是么?
那一夜,阿卓和宿在了拓跋浔的寝殿里。迟到了半年有余,他们圆房了。
这场战争对于伊赛来说,其实算得上是有准备之仗的。阿卓和是不会主动东扩的,因为他自知打不过,他也没想过东扩。可是,自从攻下热托的那一日起,他的警惕没有放松过,因为偌大的中土不会任由他的势力继续发展下去。
从前为了打回扎托,阿卓和做过拓跋烨的门客,拓跋烨接济过他。后来一来二去,他与拓跋烨,也算是成为了朋友。如今,还是免不了要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了。不,还算不上是兵戎相见,他们二人都只是在后方督战,还没有到亲自上战场的地步。
这是皇帝的下给拓跋烨的一道旨意,发兵扎托,攻打伊赛。这个结果,亦是拓跋烨早就预料的。这一仗,当真要好好盘算盘算。胜,他面对的是阿卓和,难不成真的要像当年毅亲王灭了胡琚一样灭了伊赛?况且,手下的这些兵马,还不足以灭了伊赛。败,皇帝的旨意在,又是他天朝主动宣战,怎敢打败仗?一场不能胜,也不能败的战争,当真进退两难。
此次出征的将军滕恪异常迅猛,毕竟也是蛰伏了多年,终于到了舒展筋骨的时候,自然要大刀阔斧地打一仗,发泄这郁结多年的一团豪气,展现一下他卓越的带兵才能。
拓跋烨到这边有一段时日,也大约对他们有了一定的了解。滕恪其人勇猛非常,且并非有勇无谋之人,确是一个人才。不过,此人有些傲慢。而另一位余孜则很是一般了,他习惯于看他人眼色行事,没有主见,爱见风使舵,军中大事小情都要找滕恪商议。不过,余孜待手下的将士们很是友爱,甚至连滕恪手下的人都对余孜评价不低。
这第一次进攻,还是需要放开打的。怎说也要让皇兄莫要感觉信错了他这个弟弟啊。拓跋烨不由冷笑几声。
伊赛这边率兵迎战的是库卓蠹隆和喀德潜。对于他们来说,这一仗也不好打。阿卓和下给他们的命令是:败则撤退讲和,胜则静观其变。总之,就是打了败仗不能反扑,打了胜仗也不能乘胜追击。虽然显得窝囊了些,他们也明白阿卓和的算计。这一仗如果长久地打下去,打成一场消耗战,那么最后输的,必定是伊赛。这四周,可还没有哪个民族能够耗得过地大物博的天朝。
战报频频传来,阿卓和并不见担忧,但也不见喜悦,只是很平静。不平静的只是拓跋浔,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可这是她的娘家和婆家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何等揪心,也只有她能体会吧。
战争正打到白热化时,钟离珏却向阿卓和建议到:“这一战,我们能不能打得再保守一点?”
“哦,为何?”阿卓和转过身,对于钟离珏的建议,他一向耐心听取。他最初的主张是速战速决,钟离珏和各位将军也都是赞同的。
钟离珏慢条斯理道:“滕恪其人我还是略有所知,他虽然带兵多年,可很久没打过仗了。我们也总要让他们尝些甜头,才好再最后给他们致命一击,让他们再无反击之力。”
阿卓和拔出随身佩刀,一边摩挲,一边说道:“我们如今已是在这薄薄的刀背上行走,弘燚你却还偏要走到刀锋上去吗?”
钟离珏朝阿卓和暗暗使了个颜色,半晌,阿卓和深吸了一口气道:“旁人都下去吧,本汗要和驸马单独聊聊。”
其他几位将军听了命令便下去了,虽然一向是不满,可早已不说什么。一来大汗和驸马经常单独谋划些事情,他们早已见怪不怪;二来在他们看来这位驸马也着实是为了伊赛掏心掏肺地付出,也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们服他。
待人都退了出去,钟离珏才道:“阿卓,不知我够不够了解你。我知道扎托那一仗你打得有多漂亮。想必就是挂帅的是从前的战神毅亲王,你也照样打得赢这一仗。不过,我还是要挑战你的决定。我知道我很过分,热托一战便要你无条件相信我,这一次还要得寸进尺。”
阿卓和耸了耸肩,“你如今可也算得上半个伊赛人了,怎的还没习惯开门见山呢?”
钟离珏低头笑了笑,“总这样被你嘲讽,我感觉并不爽快。好了,我们说正题。我们都说我们耗不过他们,这是自然的,可还要看,他们想不想跟我们耗呢。诚然我们打败了达兰答通的军队,还有开阳的军队,七泠的军队,甚至徐世敦将军的军队。可是,他们不会为了咱们一个伊赛闹得个两败俱伤么?况且,倘若我们势如破竹地打赢了,天朝反而会更忌惮我们的实力。”
阿卓和任由钟离珏说着,直到他说完,才说了一句:“你的打法总是和旁人不同的,那是因为你身后有人支持你。”他说得一针见血,“那么这一次,你的打法又是什么?”
钟离珏神神秘秘道:“这一次交锋,我们要藏起我们的锋芒,冒险打一场消耗战。我知道这样打是有不少弊端,比如不利于士气。可是等时机到了,我们便反扑,将他们打回达兰去。说不定……就一劳永逸了。”
沉默了片刻,阿卓和道:“弘燚,我说过我和阿姐都是大漠的狼。”他嘴角微微上挑,“狼除了有灵敏的嗅觉,更有超乎寻常的勇气,所以我和阿姐既然选择了你和你身后的人们,也就敢于相信你。可你知道,狼的警惕性同样极高。现在的境况毕竟和那时不同了,现在我们并不需要孤注一掷,也不需要斗计策,斗心思,不过就是斗一个兵法,斗一个实力便可以解决的事情。”
“所以……”
“所以这一次,我还是保留自己的意见。”
“我明白了。”钟离珏点点头,退了出去。
总有不顺利的时候。
不管阿卓和有没有看出钟离珏的私心,钟离珏都自知这个要求算得上是一个无理的要求,他不能指望阿卓和每一次都那么相信他。按照义父所说,“边疆开战日,前朝起兵时”,不久便要起兵了,那么皇帝怎还顾得上打什么伊赛呢,这一战自然是不战而胜。伊赛的军队还是十分值得利用的一支军队,钟离珏自然希望最大限度地保存伊赛的实力,况且,他与将士们也已有了深厚的感情,他不想他们过多伤亡啊。
可这一次,不得不说,钟离珏似是做了一个失误的判断。也不得不说,阿卓和这一次没有采纳他的意见,是对的。
还没有等到钟离拓炎以先帝拓跋震空的名义令前朝各旧部秘密起兵的时候,皇帝拓跋煊把国事交给了鄞亲王拓跋煜和三朝元老靳呈青,驾临达兰答通,决定御驾亲征。
看来,他这一次是要破釜沉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