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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第一百二十四章 失踪 ...

  •   乌迪娜便是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耿金铎离开京城跑了。鄞亲王府一直都有人暗中跟着,可他们却碍于王爷的命令没有出手干预,只是放了鸽子向王爷报告。
      就这样,耿金铎带着乌迪娜,一路向西奔去了。这一趟耿金铎显然是有备而来,带足了钱财和衣物,还在家中替乌迪娜找了合适的男子装束。一路上他们不愁吃住,很是顺利。
      不出几日,耿金铎和乌迪娜便从达兰答通出了关。乌迪娜看到久违的大漠,不禁朝着大漠纵情高呼起来,那声音高亢嘹亮,有如狼嚎。伊赛的儿女,无论是性子泼辣或者温婉,他们都是大漠上的狼,可乌迪娜却委身做了一只在京城被豢养的猫儿。如今重回大漠,终于寻回了骨子里的那股狼性。她喊着喊着,已是泪流满面。
      一切都是物是人非了。广袤的那特兰大漠上,已再没有她的家。嫁到京城的那一日,她总回头看着,心想着只要越过了冒阖丘,便是自己的家乡,可是如今,热托合德的统治者,也已经是库卓部人了,她亲人的尸骨,也大约已化作了黄沙了。

      在乌迪娜偷跑出京城的第二日早晨,侍女们才匆匆忙忙地跑到了拓跋煜的书房,跪了一地请罪,说王妃失踪了。那是前一日乌迪娜走之前有意为之,点了些迷香在房里。拓跋煜前一日歇在曹真处,他装作刚刚知道的样子,严厉地训斥了一屋子的人,然后拂袖而去。后来,拓跋煜大发雷霆,就连曹真也未能劝住。等怒气消了,他便派人到附近去寻找,还吩咐府里的人守口如瓶,不能把消息传到宫里去。
      待到把一切都吩咐下去,拓跋煜便回了房里,关上了门,任谁也不见。一只鸽子落在窗棂上,他解下上面的字条,看了看,心中也大约有底了。拓跋煜叹了口气,自己好像也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了。算了,不多想了,去上朝。
      那一日,拓跋煜在朝堂上略有些魂不守舍的,好在并无事启奏,皇帝也没有交给他什么事情。可是,散朝的时候,皇帝请他陪着一同在宫里走一走。拓跋煜只得道了声“遵旨”,便留了下来。他摇了摇头,看来是瞒不下去了。
      拓跋煜见皇帝来了,便跪地行礼道:“臣弟参见皇兄。”
      “三弟请起吧,没有外人不必拘礼。”皇帝微微一笑,令拓跋煜平身。
      拓跋煜不回话,只默默跟在皇帝身边,略略落后半步。
      皇帝笑道:“三弟今日是怎么了?平日里也算是个话多的,上朝时也时常能说出些不凡的言论,怎的今日在朝堂上如此沉默,好似心中揣着什么事一般?”
      “多谢皇兄关心,”拓跋煜平平淡淡道,“臣弟大约是今日有些乏了。况且,臣弟的天资本来愚钝,何时说出过什么不凡的言论呢?皇兄真是抬举臣弟了。”
      皇帝叹了口气道:“你们一个一个都想做闲散王爷,不愿意替朕分忧,朕也当真是有不少烦恼。也就是大哥勤勉些,你们几个,日日都想着家里的娇妻,全不管朝堂上你们忙得焦头烂额的皇兄了!”
      拓跋煜道:“皇兄这样说可真是折煞臣弟了。”
      说到此处,皇帝诡笑道:“话说回来,昨日三弟可是拥美人入怀,纵情忘我了?皇兄是过来人,你也要听皇兄一句,这些事啊,还是要有节制的。”
      拓跋煜愣了半晌道:“皇兄……教训得是。”虽然自己把这件事勉强认下来略有些尴尬,不过,既然皇兄已找了一个这么好的借口,还省却自己费心思去想了。

      王府后宅的事自然不是皇帝所着眼的地方,所以,当宫里确认了鄞亲王妃失踪的消息时,乌迪娜已经回到了热托,而拓跋煜已经差人寻找了小半月了。皇帝听闻此事后十分震惊,立即差人一同寻找。堂堂亲王的王妃失踪了,事关□□的颜面,皇帝定然极为重视。
      这几日根本就没有人出言要挟,说明王妃应是自己离家出走,并非被人掳走。那么任谁都能想得到,王妃定是思乡情切,回热托去了。不过,已过了十日左右拓跋煜才派人西进,已是慢了许多日的路程。为了这件事,京城总捕头和他的部下们都被训斥了一顿,还罚了俸禄,当然梁玖也在其中。说他们办事不力,竟连鄞亲王妃出了城都没有察觉。不过,倒也没有什么借口治他们的罪,何况京城的治安还要仰仗他们,也便罢了。
      在达兰的时候,耿金铎带乌迪娜去买了几套伊赛人的衣衫。乌迪娜总不甚有什么兴致,选也只是选了几套极单调的。其实在那一战尘埃落定之后,乌迪娜便再也没有穿金戴银过。进宫的时候略略梳妆,也不过是为了王府的面子。她在为亲人戴孝。
      毕竟王妃失踪传出去也有损于天家的名声,所以无论是宫里还是王府方面派出寻找的人都甚为低调,只是暗访,亦没有知会各地府衙。耿金铎和乌迪娜一路上异常顺利。他们就是这样过了扎托,翻过了冒阖丘,到达了热托。
      这时候,乌迪娜原本坚定的眼神已不复存在,蒙上了一层哀愁和迷茫。
      “近乡情更怯。”耿金铎望着眼前的热托,已和上一次到来的时候有了不一样的感受。他已经对这个地方看得很淡了。这一句,不过是说出了妹妹心中所想。
      “近乡……情更怯。”乌迪娜喃喃重复着。她读过的诗书不多,却也大概是听得懂的。当她真的又踏上这阔别已久的故土时,却反而不敢前行了。
      耿金铎平静地说道:“现下咱们伊赛族当权的大汗是阿卓。你知道的,库卓阿卓和。二哥、四弟、五弟打仗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父汗和大哥是自尽,后来席林可敦、姨娘、姐妹和其他女眷也都随之而去。阿卓没有苛待他们,一直对他们以礼相待。他们死后,阿卓厚葬了他们。”
      乌迪娜捂住了胸口,胸口仿佛被一块寒冰堵住,无法呼吸,也无法流泪。过了很久,她才断断续续说出一句:“阿卓……阿卓哥哥做了……做了大汗么……”
      “是,阿卓做了大汗。”耿金铎又一次确认。
      “那么……阿桑姐姐便是长公主了?”
      “是。你若不想面对他们,我便不会让你见到他们。我知道父汗他们的墓在何处,我带你去就是。”
      “他们……”乌迪娜抬头望着天空,“他们可都与天地同在了吗?”
      耿金铎点了点头道:“嗯,他们的坟冢,都是衣冠冢。”
      伊赛族崇尚与天地同在,不似汉人讲究入土为安。他们对死人最大的尊重便是焚化尸体,使之与天地同在。若是身份更加显赫的人,焚化之后便树碑立传,立衣冠冢。
      乌迪娜不禁要重新审视面前的这位三哥。当年是尤祂部对不起他,如今他能够如此平静地面对亲人的生死。可是乌迪娜不能,无论如何她也很难接受,从前的亲人,早已化作黄沙。三哥,从前的三哥再不属于她,不属于尤祂部,甚至已经不再属于伊赛了。天下很大,远比每个人想象的更大,不管是谁,都可以走得很远很远,远比旁人想象得更远。
      乌迪娜跪在亲人的墓碑前,只静静地,不说话,也不落泪。任凭膝盖已经没了知觉,任凭眼里已经干涩得如火烧。这里很是安静,就算偶尔有人来吊唁,也当真是极偶尔的。虽然阿卓和并没明令禁止尤祂部人前去祭拜旧主之墓,可尤祂部人多少还是有忌惮的。
      耿金铎就站在乌迪娜身后,她跪了多久,他就陪着站了多久。尤祂部的显贵,他不会再向他们下跪了。
      耿金铎答应乌迪娜不必面对阿卓和他们,他们便果真没有见到。可是,见不到并不代表阿卓和不知道。早在他们踏入扎托的时候,阿卓和便已经得到了消息。按理说,来者是尤祂部的公主,他本应有所反应,可这已不是乌迪娜最重要的身份,乌迪娜最重要的身份是鄞亲王妃。
      面对这烫手的山芋,钟离珏却主动请缨:“阿卓,你若信得过我,这件事便交予我去处置吧。毕竟也是尤祂部的二公主,□□的三王妃,无论哪个身份,人家毕竟是来了,不管过程几何,咱们也总该有人出面。她若真是自己跑出来的,左不过是劝她早日回去罢了。若是她在热托停留得太久,于我们也总是不利的。”
      阿卓和微微点头道:“那便这么办吧。”

      当钟离珏策马来到尤祂部贵族的坟冢前时已近黄昏。乌迪娜还在墓前跪着,耿金铎在她身后立着。这一日,他们二人还都是水米未进。
      钟离珉朝耿金铎微微点头,然后又朝乌迪娜见了个平礼道:“见过鄞亲王妃,在下钟离珏。”口中是称呼她‘鄞亲王妃’,行礼却是依照伊赛的礼节。
      乌迪娜缓缓站了起来。见她略有些力不从心,耿金铎便上前搀扶。
      “你是汉人吧?”乌迪娜踉踉跄跄地上前几步。
      “是。”
      “早就听闻阿桑姐姐的驸马是一个汉人,他们现今是伊赛的英雄夫妇了。想来这位公子便是现在伊赛的长公主驸马吧?”
      “正是在下。”
      乌迪娜甩脱了耿金铎的手道:“我就知道,我来热托的消息,是瞒不住你们的。如今我也算是‘尤祂部余孽’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反正,死了也干净,便能和亲人团聚了。还请大汗和长公主看在与我三哥往日的情分上,放他一马。”
      “怎会?”钟离珏微微一笑,“王妃来访,我们自当待王妃为上宾。但如果并非皇上旨意,还请王妃祭拜过后便速回京城去吧。在下自会依大汗之言,派人护送王妃回京城去。”
      乌迪娜冷道:“我知道你们不愿担这责任,我自会向皇上解释清楚。”
      钟离珏道:“王妃是误会大汗了,若大汗不愿担这责任,在下也不会前来。王妃是伊赛人,与大汗本是同族。诗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大汗对王妃没有恶意,在下前来也只是劝王妃节哀,若无事,在下先行告退了。”说罢,他行了一礼,便要转身。
      “等等……”乌迪娜叫住了钟离珏,“我可以见见大妃吗?”
      “当然可以。”钟离珏颔首道,“在下这就为王妃准备车架,请王妃稍候。”
      待钟离珏走远了,乌迪娜转身问道:“三哥,皇上真的会和伊赛为敌吗?”
      耿金铎意味深长道:“皇上当然不想与伊赛为敌。可当初,先帝也不想与胡琚为敌,可又怎样呢?胡琚人执意南扩,先帝只得出兵自卫。当然,是人都会有野心的,所以……”说到此处,他顿了顿,转言道,“其实,伊赛的态度,是很重要的。”
      “那……”乌迪娜又问,“皇上会因为我与伊赛为敌吗?”
      “当然不会。”耿金铎脱口而出。
      “那便好了,至少……让伊赛……好好生活吧。”乌迪娜喃喃道。
      耿金铎沉默了。这么多年过去,乌迪娜都还保持着最初的善良。她从没想过报仇,只想最后向亲人尽一次孝道。她不想□□与伊赛为敌,也从没想过借□□之手扳倒库卓部。她真的只想自己的族人过上安定的生活。可是妹妹,三哥却骗了你,对不起。
      才不过一个时辰的工夫,钟离珏便带人回来了,也赶了马车来,恭恭敬敬地请乌迪娜上车。耿金铎先扶了乌迪娜上车,自己随后也上了车,上车前,不忘与钟离珏互相递了个眼神。
      到了热托城中,钟离珏请乌迪娜进了她出嫁前所居住的偏殿,让她略略歇息。一直以来,乌迪娜都没有见过阿卓和、阿桑妲和库卓部的任何一位将领,除了钟离珏。半晌,耿金铎退了出去。
      拓跋浔来了。
      乌迪娜起身拜倒:“参见大妃。”
      拓跋浔忙上前扶起她道:“嫂嫂快快请起,我怎受得你这样的大礼?”
      乌迪娜道:“这一礼,是我作为伊赛人,向你这个大妃行的一礼,也本是你应当受的。”
      沉吟了半晌,拓跋浔也明白其中轻重,便缓声道:“既然如此,那这一礼我便受了。不过嫂嫂,我们好歹也是一家人,今后也就无需在多言这些虚礼了。”
      乌迪娜道:“也好……也好……你我能在一处说说话也好。”
      拓跋浔很是自然地拉过乌迪娜的手道:“嫂嫂,想来你此行也并非皇兄的旨意吧。其实方才姐夫也都说与我了。他说的都很在理,你也应早些回京城去。我知道这里是你的家乡,远嫁之苦,我感同身受。若你想留下来,住几日,那便住几日吧。不出几日天便要转暖了,大汗会准我回京去省亲,到时嫂嫂便与我一同回京去吧。若是嫂嫂你离开京城太久,三哥也难免要担心了。”
      拓跋浔的每一句话都说得滴水不漏,甚是得体,乌迪娜不禁感叹,这个小姑,可真不像个十八岁的少女。
      乌迪娜更喜欢一个人,无论是骑马出行,还是休息吃饭。晚上,她已经数不清珠帘上的珠子,也数不清花瓶里的花朵。因为这已经不是她从前居住的那间寝殿,这整个一间宫殿的主人,是那位以前是朋友,而现在站在了对立面的阿卓哥哥。
      这里本是她的家乡,可有那么一瞬,她竟再也不想再在这个曾经熟悉的地方生活。可她也不想回京城。那一刻她是那样无助,天下之大,却容不下小小的一个她。心下想着,就算真的失踪了,又能怎样?就算她到天涯海角去,也永远逃不脱宿命的设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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