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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第一百二十一章 别院 ...

  •   水云卿一路都是跟随着钟离珉的脚步,虽是常好强往前赶上几步,但凭着她自己是断走不回京城去的。不过,她还是意识到,这条路不是回京城的路。
      钟离珉神秘地一笑道:“这件事便是靖远兄拜托我的,算是他给你的一个惊喜。”
      早看腻了路旁不停向后奔跑的一排排杨树,转弯过去竟是柳暗花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竹林。虽然水云卿知道,水家总还是拥有一片竹林的,不拘是湘妃竹、墨竹还是毛竹,都总会有些。做扇骨、扇柄、竹筷、笔杆或者箫管都是有的。可她还从没有见过这样大的一片竹林。这大约便是家中私有的那片竹林吧。竹多生于南方,松潆县这里比乌冶镇还再偏南些,可终究还是北方,按说种这样大一片竹林也是不易。可是,竹就是这样,全不在意什么环境。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片竹并非野生,着了太多人的痕迹。
      渐渐停下脚步,水云卿从马上跳下。从旁的一条蜿蜒的小路走进了竹林。彼时是二月,天还未始转暖,才刚刚下过一场不大的雪,地上铺着薄薄的一层。
      许是冬末春初的最后一场雪了,这场雪下得格外安静。
      透过那雪去,还依稀嗅得到泥土的芳香,亦嗅得到竹叶的清醇。薄薄的一层雪,脚踩上去,听不见声音,只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水云卿的身上还披着钟离珉的大氅,看着,似是不那么协调。年轻女子穿黑本就是显得略淡了些,再加之钟离珉的衣衫对水云卿来说,的确是长了些许,拖在地上,抹去了留下的脚印。
      细细看来,整个竹林竟似一片园林,每一个转角都似是精心设计过。移步换景,每一个转角都是一种不同的景色。这一处是墨竹竹林,那一处又是湘妃竹竹林,却丝毫不见相接得生硬。远远看着,前面似乎有一条蜿蜒的小径,眯起眼睛,看得便不那么真切,待真的走近了,却发现那小径原是在另一个方向的。身临其境却不会迷失其中,缓步前行却不会枯燥无味。水云卿一时渐行渐驻,一时又回首而观,大氅在地上扫出的痕迹飘洒自在。这般看来,瀑布似的黑发和瀑布似的黑色大氅,银装的地面和墨绿的竹,竟好似一幅水墨画了。
      竹林深处,隐约可见一个轮廓。这会是谁家的府邸?抑或是,称不上一个府邸,只是一座小宅院。有这竹林的心思之精细,想必这间宅子也定是不差了。
      钟离珉说,这是靖远兄的惊喜。水云卿大概明白,这应是哥哥新建的一间别院吧。她真的很欣喜,这样一间别致的宅院,会是自家的。
      到了这般光景,水云卿明白,这间别院必不是随意为散心而建的,谁知它会是何用途呢?不过,水云天这样有意为之,倒也真是在这紧张气氛下的一丝调剂了,很好……真的很好。若是一切都结束之后,住在这里,也是不错呢。
      拨开面前的竹,也终于揭开了这间别院的面纱。
      白墙黑瓦,高翘的檐头,俨然就是南方烟雨中一座精致的宅院,不加修饰,简朴却自有韵味。水云卿并没有走进去,而是顺着院墙向前走着。走着走着,便又是一次柳暗花明。走出了这竹林,外面竟还有一条小溪,溪水中若隐若现的几块石头被溪水冲刷得格外光滑。还有几块略大些的石头,上面尚铺着薄薄的一层白雪。偶有几只冬日里不畏寒的鸟儿,乍然飞过,却丝毫不显突兀。
      这里俨然就是北方冬日里的一个江南!
      水云卿这才回到了这别院的大门,门上的牌匾才刚刚挂起来,“水家别院”。
      早就看腻了北方的灰墙灰瓦,或是在京城有很多的红墙金瓦,水云卿总喜欢画中南方庭院的别致。上一次真的去过了南方,又毫不掩饰地表示过自己几乎爱上了这江南烟雨。加之一向喜欢素色,水云卿当真是爱极了这间宅子。
      水云天也喜欢南方的房子。从前父亲总爱把一路上所见所闻寓于画中,有时也会题诗两句。画中的江南,诗中的江南,他都看过很多。当他真正去过了江南的时候,便想过造一个北方的江南出来。
      水云卿走院子,先是曲径通幽,再是豁然开朗。水云天就坐在石凳上,绘着一个纹样。别院虽是已经落成了,但很多细节都还缺着。对此,水云天显然十分重视,全是事必躬亲。
      看到妹妹的身影,水云天只抬了一下头,如常道:“若儿回来了,这间别院可还喜欢?”
      水云卿紧跑两步,在哥哥对面坐下,声如银铃般道:“当然喜欢,这可当真是个惊喜!”说着,她翻了几张哥哥手边的画稿,拿到手中翻看着。门前的竹林,竹林里的小径,院子里的景致,院墙上的壁画,门前的影壁,墙上的黑瓦……一切的一切竟全是哥哥工笔绘画,一丝不苟。现下他正画着一幅木作的纹样。水云卿道:“你画的这个,就算是和宫中匠人所绘的纹样混到一处,也能乱真了呢!怎么,非要亲自画了纹样再请工匠去雕吗?从前咱们家的家具不都是现成的么。”
      水云天头也不抬道:“市面上的那些家具无非都是那些样式罢了,既已花了那么多心思,何不再做到底呢?”
      “嗯,也就是哥哥你还是这般清闲了,也不知是谁,前些时候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可比皇上还要忙呢!”
      水云天依旧平静地说:“现下是现下,那时是那时。我都说了,既要建这院子,便要一切都是自己最爱的才好。总之,你喜欢,就很好。”
      水云卿仗着自己一身轻功,便又不安分起来。她站起身来,东看看,西看看,一时跃上桌子,一时又绕着石子铺的小路小跑两步。地上留下的脚印或深或浅,四下扬起的雪花如云如雾。
      水云天道:“这宅子冬日里来是最好不过的,你不妨四下走走,毕竟每年大约都要来住上一段时日的。”
      “好。”水云卿应了一声,便向后院走去。
      这间别院共是三进,方才最外面的这一进院子,是叫做“竹苑”的。除却别院外的一片竹林,这竹苑中也有几株竹,位置种的别致,模样生的也别致。再向里面走进去,这第二进的院子叫做“梅苑”。两株梅树傲雪而立,一株红梅,一株白梅,略走近些,还可闻得到淡淡幽香。再向前走,便是第三进院子,叫做“松苑”。松苑最大,迎门便是两颗迎客松。院中央略偏西北还立着一颗雪松,高出房子许多去。因着这院子不大,若种太多松树难免显得拥挤,便沿墙摆了几盆矮子松,倒也是极应景的。
      竹苑,梅苑,松苑,这便是岁寒三友了。这间别院,冬日里来赏雪,是最好不过的了。
      水云卿又是一个飞身跃上了墙头,绕着院墙踱了一圈,将这院子尽收眼底。若想看遍这院子全貌,不这样居高临下必是不行的,水云卿心下想着,哥哥倒也真是可以,竟能这样信手拈来,成竹在胸。
      水云卿直接从院墙上跳了下来,重新回到了竹苑,见哥哥还坐在那里,手中之笔如行云流水一般。她随手拿过纸笔,三两笔描出一个图样来,非工笔,而是写意作画,是一支百合。她把画放在哥哥面前道:“我用的桌椅上,各雕一支百合可好?这‘岁寒三友’虽是很好,可咱们冬日里过来本就很冷了,若再都是这些东西,岂不是更冷了?”
      “可以。”水云天拿过了妹妹的画,也只是三两笔,但他这一次笔下是工笔手法,将这只百合又临了一遍。
      水云卿又问:“今日你在这里等着我,我们可还回去?”
      “你不想在这里小住几日?”
      水云卿双手一摊道:“这次出门也未带多少行李,现下可是连一件像样的御寒的衣服都没有了。”
      水云天淡淡一笑道:“就知道是如此,家里的东西,我已全都着人带过来了。这里不似京城寒冷,不若我们就在这里小住几日,待天气转暖,再回京城去。”
      水云卿笑道:“哥哥想得就是周到!”
      水云天起身到耳房中拿了两坛酒来放在桌上,“若儿,今日是你生辰,这是我偶得两坛竹叶青,现下喝起来,倒也应景。梁玖、月祺和熹儿也来了,还有崇燚兄,我们一同给你庆祝这个生辰吧。”
      水云卿一拍额头,“我竟忘了自己的生辰了!不过……”她面色微嗔,“哥哥,我都已经二十一岁了,可当真不想过什么生辰!”
      水云天晃了晃手中的酒坛道:“怎么,不想过生辰,也不想喝美酒了?”
      水云卿一个探身便闪到水云天身边,一掌砍在水云天的腕上,水云天手腕一酸,水云卿便随手抢过了酒坛。
      水云天先是略略一惊,随即便恢复了平静,笑道:“若儿这一招可当真是精妙,真是出其不意了。”
      水云卿得意地一笑,打开酒坛闻了一闻道:“果真是好酒,也难怪哥哥藏了这么久都不拿出来!”
      正说笑着,便见钟离珉从墙头上跃下来,心满意足道:“这招擒拿如今用得可真是越发熟练了!”
      水云天顽笑道:“崇燚兄如今可真是教坏了我的妹妹!现下倒是还能仗着我是哥哥管着她些,她这般筋骨,备不住哪一日你将她教成了武林高手,我可就再管不得她了,是否到那时,你的目的便达到了?”
      钟离珉道:“岂敢岂敢,莫说你管得她,就连我,怕是你也管得吧!”说罢他心中也是略略欣慰。当初为了让水云卿遇险能够自保,他便寻了擒拿中三招最为简单易学的身法教了水云卿,也不需内力作为根基的。不想她领会得倒是极快,至少对付些不用武功只用蛮力的人,应是也够了。
      如今面对水云天,钟离珉的心境同从前已是不同了。从前他们二人之间除却是朋友,也就是盟友。可如今……水云天的身份其实是算得上水家的长辈,不知不觉间,他对水云天竟存了一丝敬畏。想到此处,不禁低头笑了出来,他比水云天还要年长两岁多,这样是否窝囊了些。他若是想,即刻便可带着水云卿远走高飞,浪迹天涯。水云卿手中的那赌术,也足够他们衣食无忧,况且,从前他自己行走江湖的时候,也并未过得太落魄。想到此处,便不禁又笑了。靖远兄,我对你如此尊重,你可也莫要太过得意了!
      不久,梁玖和任月祺也到了,还带了熹儿来。熹儿已然八个月,牙牙学语,甚是可人。如今已会叫爹娘,会说自己的名字。
      与梁玖、任月祺寒暄两句之后,水云卿便看着熹儿,总也看不够。熹儿倒也不认生,张开了小手。水云卿便从任月祺怀中接过熹儿,这一回再抱熹儿,已是熟练得多了。
      水云卿指着自己到:“小姨,熹儿,叫小姨!”
      熹儿张了张嘴,小眼睛在眼眶中来回转着。
      “叫小姨!”水云卿依旧锲而不舍。
      终于,在她不屑努力了一炷香的工夫之后,熹儿面上的疑惑终于云开雾散,断断续续说了一声:“小……姨……”
      水云卿满脸惊喜道:“熹儿可当真是聪明!”
      水云天和钟离珉在一旁看着,二人相视一笑。
      这时候,水云卿转过身来,指着水云天对怀里的熹儿道:“熹儿,叫舅舅!”
      熹儿脸上的疑惑又回来了。对于八个月的熹儿,“舅舅”这个声音,真的不那么容易发出来。
      水云卿又是一脸得以地对水云天道:“哥,你看,熹儿他会叫‘小姨’了呢,可他不会叫‘舅舅’哦!”
      水云天朝妹妹耸了耸肩。
      很快,水云卿便转过身,和任月祺说得开心了。
      水云天随意地靠在身后的石桌上,转头对钟离珉道:“其实若儿也算得上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钟离珉只“嗯”了一声,便继续饶有兴味地看着了。
      这个简单的生辰宴会不过只算得上家常便饭,唯有那两坛竹叶青算得上是点睛之笔了。过后水云卿便和熹儿玩得极是投机,哪怕他们有时谁也听不懂彼此在说什么。
      这时,水云天不动声色地进了旁的厢房,又拿出了另一张线描的图来。与钟离珉对视片刻,水云天问道:“崇燚兄,你那一日的意思,可全都在这儿了?”
      钟离珉仔细地看遍了这张图,不时点头赞许,最后,他长舒一口气道:“靖远兄果然是名不虚传。也只是这离位和兑位略差了些许。”
      “嗯。”水云天点头称是,“我再略略修改,过几日便请了工匠来修筑,想是应当不出一月便能完工。”
      “有劳靖远兄了。”钟离珉微微颔首。
      “分内之事,何足挂齿?”水云天依旧风平浪静。
      方才水云天拿出的那张图,依旧是这院子的一幅画作不假,可是这一张,布满了种种暗道机关。这张小图乃是水云天依钟离珉所言用三日工夫所绘制,说是绘了三日,却用了小半个月来思索。若是当真照着这张图建成了,这间别院可还会是这以“岁寒三友”精心布置的宅院吗?怕是那时,水家这间别院就真当要变成迷障重重的疑阵了。
      这间别院,当真是越发的别致了。可以说这是水云天的杰作,亦可说是钟离珉的杰作。钟离珉和水云天的脸色都渐渐沉了下来。大约在一个月后,这一切的准备,就真的差不得多少了。钟离珉掐指算着日子,大约不过就是这个年底,下个年初。
      时光飞逝,这许多年下来,他们终于离那一日越来越近。离那一日越发近了,就感觉离以后的日子越发远了。心中越发坚定了,却也更看不清今后的命运了。
      不知不觉,发丝略被沾湿,天空中竟又下起了小雪。
      这……许是这一年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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