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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第一百一十六章 惊喜 ...

  •   彼时已是七月流火,天气转凉。水云天在书房默着一幅《归去来兮辞》,水云卿便在一旁静静看着。
      写罢搁笔,水云天长舒一口气,水云卿则拿起那幅字,轻声读了起来。
      “……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思宵梦以从之,神飘飘而不安。若凭舟之失棹,譬缘崖而无攀……哥哥……”水云卿抿嘴笑了笑,“你写的可当真是《归去来兮辞》?”
      “怎么?”水云天拿过妹妹手中的字,一字一句地点着读起来,“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不是《归去来兮辞》,莫非是《归园田居》不成?”
      听到此处,水云卿更是笑得不住,故意拖长了声音读了起来,“思宵梦以从之,神飘飘而不安。若凭舟之失棹,譬缘崖而无攀。于时毕昂盈轩,北风凄凄。恫不寐,众念徘徊……”
      越是念下去,水云天便越是睁大了眼睛,略有些不敢想象,这便是自己方才刚刚写下的。
      水云卿收了势,尾音甚是悠扬,她莞尔笑道:“还是陶潜的倒是不假,不过这好像是《闲情赋》吧!唉……”水云卿放下了字,兀自吟诵道:“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
      水云天顾不上听妹妹煞有介事的吟诵,只抓过那幅字看下去,竟从“抚孤松而盘桓”后面,全都是《闲情赋》。写串了么?这可不像三岁识千字的他。
      “哥,”水云卿的眼神很是狡黠,“你近来总是神神秘秘地出门去,可是心中有了一个女子了?”
      “算了若儿……”水云天深吸一口气,“我也说不清楚,等哪一日我想明白了,再说与你吧。今日也没心情再写了,给你画个扇面可好?”
      “就等这句话了!”水云卿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了画扇面的纸,铺在了桌子上,用镇纸压好。
      水云天已抬了笔,问道:“画什么,四君子?”
      水云卿摇头道:“不要,四君子的扇子,我可早就用烂了。你就不能给我画些与众不同的?”
      “好吧……我想想……”说是想想,但水云天已抬笔。随性起笔,笔锋到处,写意作画,重墨淡彩,画毕收笔,是一幅达兰答通之外的大漠风情。
      水云卿端详着这幅扇面,毫无保留地赞道:“哥哥的心思果然与众不同,甚知我心啊。对了,你用墨竹的扇骨,我也要用墨竹的扇骨!”
      “可以,今日便叫扇坊制了来。”
      第二天扇子送来了,水云卿才细细端详。这一次,她的目光落在右下角题的那一句诗上。

      落日排云一行雁,长霞镶晚三峰舟。

      是壮美的大漠风光,却是普通的诗句。许是哥哥随性而为吧。
      想着想着,便不知思绪飞去了哪里,扇子覆在脸上,水云卿睡着了。

      大漠上的风光的确很好。
      又要入秋了,大漠上却不会有秋风扫落叶的肃杀,而人们会穿得更加鲜艳,为大漠上添了一抹亮色。冒阖丘那边的天际线上,被落日挂上了鲜红的面纱。偶尔几个驼峰在大漠上若隐若现,有如海上行船,孤独却不寂寞。
      去年今日,阿桑妲、阿卓和姐弟二人还奔走在京城,卧薪尝胆,如今已重新坐拥他们的部落。虽然他们随时秣马厉兵准备打仗,可在家里,他们心安。而远离故土的钟离珏,也满足地享受着大漠风光的别样风情。对于钟离珏来说,这只是他漫漫长路上小小的一步,又怎能被思乡之情所牵绊?
      这里没有那么多讲究,譬如只有正宫皇后可以穿红。每个人都可以随意穿红戴绿,穿金戴银,只要买得起。穿得美,也是对他人的一种尊重。
      阿桑妲着一身红黑衣衫,格外惊艳。她低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不愿放过腹中孩子的每一个动作。已有七个多月身孕,大约九月底十月初,孩子便要出生了。虽然这个孩子姓钟离,当然也可以说姓拓跋,但这将是库卓部贵族这一代最先诞生的血脉。大夫说,看阿桑妲的脉象,这一胎很可能是男孩。阿桑妲有时会直接称他“小准”或者“扎那”,每叫一声,孩子就好似有感应一般,略略动一动。
      钟离珏蹲在阿桑妲身畔,用脸贴着她的腹,感受着他们的孩子的生命。想想这一路走来,也是有很多的阴差阳错。他和水云卿爱过,却因为一个盟约而分开;他和阿桑为了另一个盟约走到一起,却爱上了。如今连自己的孩子都有了,这一切,有些不像真的呢。
      扎托和热托是不会一直相安无事下去的,库卓尤祂,终有一战,是决一死战。库卓部不是一个喜欢南征北战的部落,阿卓和也不是一个喜欢侵略的汗王,可既然终有一战,为了自己平安的生存,那这一战,便只能夺这个主动了。
      钟离珏已和钟离拓炎达成共识,借兵给库卓部。这场豪赌,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可一旦赢了这场豪赌,便再不用担心整个西北。
      一个尤祂部恢复元气需要多久,一个库卓部恢复元气又需要多久?说快,不快,就算兵力恢复,士气恢复又要另说;说慢,不慢,伊赛族不过是这一亩三分地,不会像偌大一个□□,一场大战过后便要三年五载地休养生息。
      长公主有孕,便是孩童也想得明白,就算要打仗,也至少要在长公主生产之后。不过,扎托城放出的消息是:长公主现下的身孕是五个月。
      钟离珏望着远处的冒阖丘,口中吟诵着一首屈原的《国殇》。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嗯……”阿桑妲点头道,“我们伊赛的儿郎就该是这般勇猛。”这首《国殇》她并不尽明白,屈原的诗歌大多晦涩难懂,她也只能懂个大意。而钟离珏从小学了太多这些写战争的诗词。
      “当然。”
      “给我讲讲这一首吧。”不知从哪一日起,阿桑妲开始对璀璨的汉文化产生了兴趣,许是爱屋及乌吧。
      “好。《国殇》是出自《九歌》,《九歌》是一组祭歌……”
      钟离珏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讲着,阿桑妲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听着。钟离珏讲得很细致,就如当初在学堂上先生一字一句地讲给他听的时候。一首《国殇》讲完,已过去了近一个时辰。太阳落了,天暗了,满天的星辰,明亮的银河。
      钟离珏解下自己的披风给阿桑妲披上,“阿桑,等到小准出生的时候,我会送他一份大礼。”
      阿桑妲笑道:“小准出生,该送贺礼的是阿卓,你又何必?”
      钟离珏神神秘秘道:“你只等着看便是。”
      “好,那我便拭目以待。”
      其实,攻热托的这一战,不是必胜的一战,钟离珏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尽管没有,这一步也是必须要走的。
      攻热托的计划,就定在十一月中,这个日子离扎托之战的胜利也有一年多了。这一年库卓部是休养生息不假,但同样冒着的风险是尤祂部亦在休养生息,虎视眈眈。这计划外的援兵,钟离珏并没有透露给阿卓和,阿卓和的部署亦是按照库卓部自己的实力而定。
      就算这一仗真的打赢了,依旧是一场豪赌。一旦对阿卓和他们交底,又将何去何从?还有,还有王兄,怎样跟王兄里应外合?还有,他总不能一直留在扎托做这个驸马,早晚有一日,他会回到京城,也许,还会带着阿桑回到京城。也许,阿桑不想跟着他回京城。可这也都是后话了,不是现在要考虑的事情。眼下要考虑的就只有两件事情:第一,阿桑平安地生下小准;第二,打赢热托之战。
      那一瞬,突然有那么一瞬,钟离珏感觉很累了。突然就想着,以后便让小准成为一个英姿飒爽的牧马人,小凝,便让她伴着驼铃声歌唱吧。伊赛的确是没那么多讲究,长公主的子女一样可以封做王子公主,便让他们以后就做两个闲散的王子和公主吧。不必像现在的史华莱和宁馨一般要日日晨起念书练功,不必像他们这般累,不必在皇宫里勾心斗角,亦不必为了谁为了什么征战沙场,这不是最好的么。一切的一切,却早已注定是不能了。
      钟离珏回头想想,如此险恶的一路,都终究是走过来了。小的时候跟着义父,隐姓埋名,读了太多同龄人所不能理解的艰深晦涩的书,练了太多招式笨拙却强劲实用的武功,也将他那太容易冲动的性子打磨了太多次。对前朝的盟友隐瞒着他前朝遗孤的身份,却依旧要能发号施令;他本应是那天潢贵胄,却做了库卓部的驸马;本已是驸马之尊,却要深入那有去无回的暮陵谷;又可以预见,哪怕走完了这一路艰难险阻,迎来的将是一条更为艰险的路。哪怕这样,也依旧要走下去。人有时,就是这样傻。钟离珏时常如是想。

      “给父汗请安。”一日早晨,史华莱和宁馨去给阿卓和请安。
      “起来吧,坐。”
      “谢父汗。”二人齐声说道。
      史华莱主动开口道:“父汗,昨日儿臣们跟着姑丈念了《吴子兵法》中的《论将》。夫总文武者,军之将也。兼则柔者,兵之事也。得之国强,去之国亡,是为良将……”
      阿卓和静静听着,说对了,他淡淡赞上两句;说错了,他便轻声纠正。待到史华莱和宁馨都说完了,阿卓和又给他们讲了他的父汗打过的几场战争。库卓雄彧也不是一个战略家,可不得不说,他也很会打仗。可是,会打仗又怎样?终究还是家破人亡。阿卓和时常会反思父亲的处世态度,有的相安无事最好不过,可如今也已过时了吧。
      阿卓和陷入了沉思。
      “父汗。”宁馨的叫声打破了沉默。
      “讲。”
      宁馨小心翼翼道:“父汗,阿爹和阿娘,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阿卓和一时愣怔了。他知道,终究会有一日,是再瞒不下去了,可他真的没有准备好,到底该如何面对史华莱和宁馨。
      史华莱道:“父汗,我们总感觉,您和姑母、姑丈、戡代叔叔、萨莱师父,所有的人都在对我们隐瞒什么。阿爹和阿娘……”他咬了咬嘴唇,“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宁馨强忍泪水,“父汗,我们已经大了,已经懂事了,求您告诉我们吧。”
      阿卓和苦笑,你们……你们才有多大啊?十岁而已,不过十岁而已。可有的时候,莫说是十岁的孩子,便是三岁的孩子,也是什么都会明白的。
      “好吧……”阿卓和深吸一口气,“我今日便给你们讲讲你们的阿爹和阿娘。”
      史华莱和宁馨一左一右坐在阿卓和身畔,仰头听着,生怕错过了任何细节。
      “你们的阿爹……别那日塔络古奇将军,他是一个很骁勇善战的人。记得他十八岁的时候就从了军,那时候我才只有六七岁。记得那时候我去偷看,军中竞赛上,无论是骑射、摔跤,他都拔得头筹,很快便得到了我父汗的青睐。我父汗对他很是赏识,便问了他许多行军作战之事,他都对答如流、见解独到。我对他很是佩服,就常混到军中去找他,一来二去也便熟络了。他这个人很是仗义,我们很是志趣相投。在军中才一年,他就一路从十夫长升为百夫长,不到三年就做了千夫长。他二十四岁的时候就做了将军,很得我父汗的信任。我们伊赛族库卓部近年来打过的所有胜仗几乎都有他的一份功劳。那一年除夕,父汗便把你们的阿娘许给了他。你们知道的,去年年底,我们打赢了扎托的这一战,你们阿爹显赫的功劳,是任何事都掩盖不去的。你们的阿爹,就是一个大英雄,你们的阿娘,亦是巾帼豪杰,这一点,我要你们永远记得。你们的阿爹和阿娘……他们……”阿卓和顿了顿,“确实已经不在了,但你们要明白,你们周围的人们他们不是有意要欺骗你们,他们只是在保护你们。你们的阿爹……他确实犯过一个很大的错误,可他依旧是我们库卓部的英雄。”
      宁馨问道:“父汗,阿爹是因为他犯了错误,才会死吗?”
      “不,不是。”阿卓和摸了摸宁馨的头,“是因为忠义,是因为爱。你们现在或许还不懂,等你们大了,你们就会明白。”
      自那一日后,所有的人都感到,史华莱和宁馨好似一夜之间便长大了一般,懂事了。

      然而,平静总是结束得那么快,那么突然。
      九月二十八日,冒阖丘方向传来紧急战报,尤祂部已是大军压境。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阿桑妲听闻此消息,霍然起身,随即腹部一阵剧痛,瘫倒在地。就在这十万火急的时刻,阿桑妲临盆,小准要来了。
      这可当真是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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