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梦湾

116、第一百一十五章 释怀

　　半晌，林茉伸出了手，“潇儿……”
　　林潇下意识退了退。
　　林茉啐了一口道：“他娘的，的确是我这个娘做得太失败了，就连想帮帮自己的女儿，都总是弄巧成拙。不过，女儿还是比老娘强多了，女儿都能想得开的事情，老娘却想不开。唉……既然如此，那兄妹两个也就没什么用了……”
　　□□一向如此，没用的人，也不必再活着。
　　“娘，您要做什么？”林潇打了个激灵，挡在了林茉身前。
　　“怎么，凭你还想保护水家？”
　　林潇摇头道：“女儿不敢，可是凭娘一己之力，就算是加上您手下的那几人，想必也是进不得水家的。”
　　“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我要做些什么，你大可不必这般挂心。不过，我那从小只会我行我素的潇儿如今竟也学会为别人着想了，做娘的还当真应感到欣慰。”林茉收了架势。
　　林潇纹丝不动道：“娘，水云天待我恩重如山。”
　　林茉不耐烦道：“我知道。”
　　林潇压低声音道：“水云天他是这京城，甚至是全国举足轻重的一个商人，他手里握着富可敌国的水家；水云卿，对，她的确没有她哥哥这般举足轻重，可她是赌神，她手里如今握着全国的贫民和赌徒。何况您不是说过，您会无条件支持钟离伯伯么，为何总要对水家苦苦相逼？”
　　“别总以为你很了解你老娘！”林茉咬了咬牙，“老娘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钟离家，我全家上辈子都欠他钟离家的！。”说罢，她一个转身离去了，留下女儿一人呆呆站在原地。
　　和钟离珉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和水云卿亦是做不成朋友的，如今几近和母亲反目，林潇不知自己该当何去何从。回水家去吗？她方才的确下意识地想要保护水家，便是这样，她也没脸再回水家去。想必，方才她和母亲的对话，水家人也早就了如指掌。莫非，真的就要与整个世界背道而驰了吗？林潇心中感到迷惘。她时常想着，哥哥是如何在元帮收放自如，左右逢源的，想必，哥哥的性子应当是像爹爹吧。也罢，如今就算她真能将自己的性子打磨得如同哥哥一般，也是不中用了，我行我素这许多年种下的根，终究没有那么容易拔去。她看不清林茉，看不清林濬，看不清岳孤浊，看不清钟离珉，看不清水云天，看不清水云卿，更看不清她自己。原是如此的，从来没有看清过这个世界。越是这般想着，便越感觉自己不中用，自己真的就是这样一个人吗？一个让母亲失望的女儿，一个元帮无用的帮众，一个给钟离家帮倒忙的盟友。
　　突然感觉胸口一阵剧痛，气血上涌，登时便是一口鲜血呕出，浑身一软，向后倒去，只记得闭上眼睛之前，透过树叶望见了满天的繁星。

　　再醒过来的时候，林潇感觉眼前的环境是熟悉的。这是她生活了一个月的地方——水家的客房。
　　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竟是水云天。林潇连忙起身，水云天则轻推她的肩膀道：“身子不好也就不要起身了。李大夫都说过，外伤易好，可内伤难愈，林姑娘也不要太过操劳，一个月来，虽然伤势看上去是痊愈了，但要元气完全恢复，怎说也要一年半载，你现在最需静养。”说罢，水云天起身，掩了门窗去，离开了林潇的房间。对于林茉的到访，水云天只字未提。
　　林潇的双眼模糊了，现下她只看得到水云天对她的宽容，却看不到水云天再次留下她需要怎样的勇气和决断。这一点只有水云卿能够看到。

　　“林茉还会再来的。”水云卿猜测。
　　“她应当不会再来了。”水云天淡然道，“退一万步讲，林潇还是筹码。”
　　“好啊！”水云卿诡笑，“原来这便是你把潇姐姐留下的原因。”
　　“是，也不全是。”
　　“我去看看她。”
　　“去吧。”
　　水云卿走在家中的回廊之上，心中还是略略沉重。的确，她怕林茉，毕竟林茉是一个想杀她的人；可她也不怕林茉，因为林茉只是其中一个想杀她的人。既然如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少，林潇还在这样的关头，选择了保护他们，纵使都是无济于事，她能有这样的心思，也是不易了。
　　这几日水云卿特意指了芙蕖去照顾林潇，林潇睡了，芙蕖便候在门外。水云卿问道：“林姑娘怎么样了？”
　　芙蕖道：“方才少爷来关照过，林姑娘已经睡下了，小姐还要进去看看吗？”
　　水云卿思忖道：“不了，那我不打扰她了。等她精神好些了，你知会她，我想再跟她聊聊。”
　　“是。”
　　水云卿百无聊赖地走在庭院当中。水家的花园设计得很是精致，一处假山，一处泉水，一处花草，处处用心，移步换景，虽不及御花园的规模，却当真有了御花园一般的心思。可御花园是走不尽的，而水家就这几寸地方，水云卿早就看得厌烦了。猛然从险恶的江湖上回到温暖的家中，除却久违的安全感，还总感觉一丝空虚。怎么了？不是一直都渴望安稳的生活吗？莫非真如景雨浣所言，她水云卿就是属于江湖的？
　　她还没有告诉过水云天，林茉就是那个想要杀她的人，也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林潇。事情已过了半年有余，钟离拓炎从没有质问过林茉，从没有阻止过林茉，但是水云卿不怪钟离拓炎。长辈们自有长辈们的打算，她也并不过问，并不多想。
　　林潇醒来的时候已是晚上，芙蕖知会她的时候，水云卿已经出门了。芙蕖还只道水云卿是叫采薇陪着看戏去了，但林潇心里清楚，水云卿是做赌神去了。不，不如说她是见钟离珉去了。林潇惊异于自己竟还能如此平静。
　　还是在芟右的屋顶，一个随性坐在屋顶，另一个则倚靠在他身上。芟右依旧很是平静，没有什么大的赌局，水云卿略有些不习惯了。自从四个月的旅程结束以后，如今每一次再去芟右的目的已和从前不同了。而且，如今她每一次去芟右，总让采薇一个人到二楼去喝茶，如若采薇不依，建议就会变成命令。
　　“你总让采薇下去跟覃阳喝茶，她可明白你的用心？”钟离珉忍俊不禁。
　　水云卿道：“她早就明白我的用心，她只是有个心结。她这个心结嘛……等一切结束了以后，我讲给你听。”
　　“嗯。”没有好奇，没有追问。
　　“你是正常人吗？”水云卿直起身子。
　　“不是吗？”钟离珉反问。
　　“为何你从来没有正常人的好奇心？”
　　“不是没有……”钟离珉躺倒在屋顶上，“这个江湖如此危机四伏，管住自己的好奇心是最好的选择。很多年了，习惯了。你不说，我不问。”
　　“和你说话最是没意思！”水云卿转过脸去，不再说话。
　　半晌，钟离珉问道：“林潇还在你家？”
　　“你不是能管住自己的好奇心么。”
　　“这是两回事。”钟离珉无奈道。
　　“好吧。”水云卿耸了耸肩，“她还在我家。昨日又不好了，呕了血，还在我家养着，内伤还远好不了。昨日你的林姨造访我家，潇姐姐怕她乱来，便出去挡了一挡，后来和她娘发生了口角，她娘走了以后，我家的人发现她躺在树林里，胸前满是鲜血，想是内伤又犯了。不管怎样，我还是很感谢她，至少她在尽力保护我们。我就是不知道，我是何处招惹了你的林姨，她为何非要杀我？”
　　“我也不知道。”钟离珉坦言道，“可能，连义父也不知道。不过，既然你问了，我今日便给你讲讲林茉这个人。林姨是林亚雷老前辈的女儿，林亚雷是海涯林家暗器的第二代传人。林家是□□的人，你也知道，整个□□行事都看元帮的眼色。纵然林亚雷武功高强，暗器工夫也非同小可，可他终究是个俗人，拍元帮的马屁，原是其他□□人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当时在位的元帮帮主岳孤清是现在帮主岳孤浊的堂兄，他很是喜欢林姨，所以林亚雷决定让林姨嫁给他。可是林姨不喜欢他，你也知道林姨的特立独行，若是不能称她心意的事情，她绝不会去做。不过最后她还是嫁了，个中细节我便不知了。不久他们便有了岳濬，而后有了岳潇。再后来，林姨就遇见了我义父，个中细节我也不知，总之，林姨就突然愿为我义父赴汤蹈火，许下了一个无条件支持他的承诺。尽管那时候她都很清楚，义父心里的那个人，不是她。你一定想问……”钟离珉低头笑笑，“我义父心里的那个人是谁，但又碍于礼数，不好问，是不是？”
　　又被说中了心事，水云卿撇了撇嘴。
　　钟离珉笑道：“不用你问，义父心里那个人是姑母。许是为了保护姑母吧，义父便只与姑母兄妹相称。后来，岳孤清死了，林姨便自作主张把自己一双儿女的名字改为‘林濬’、‘林潇’。然后，岳孤浊承袭帮主之位。但对于林姨这等不敬之行，他丝毫没有追究。你也知道，林潇这个人，性子是像极了林姨，她总在元帮我行我素，帮了不少倒忙，可岳孤浊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这样过去了。林姨认定的事情是不会变的，所以，连义父也不知道她为何非要杀你。不过……”他转言道，“你放心，林姨的武功还不及我。”
　　“你少有这般自大的时候。”
　　“偶尔一次，无伤大雅。”
　　“怎样都让你说了，我也是无法。”说罢水云卿又靠在了钟离珉肩上。
　　二人只沉默地望着天边的星，早已心照不宣，对这样安静的美好格外珍惜。不知这样安详美好的夜晚还能持续多久。

　　这一日水云卿回到家中的时候才不过是戌时二刻，芙蕖迎上来道：“小姐回来了，可要去与林姑娘说说话吗？林姑娘在房里等你。”
　　“好，我这便过去了。”
　　林潇坐在桌前等候。歇了一日，她的气色好了不少，但还是略有些苍白。见是水云卿来了，便微微点头。
　　例行公事般的，水云卿问道：“潇姐姐身子可好些了？”
　　林潇道：“本不是什么大毛病的。对了，钟离大哥可好？”
　　水云卿愣了一下，道：“他很好，他很好……”
　　林潇淡淡道：“赌坊这种地方，人来人往，你们也略略收敛些，毕竟让街上的人议论什么断袖情深，于你们二人的名声，都不好。”
　　水云卿若无其事，“无妨，这些议论我也早有耳闻，可以后世上不会再有赌神，也不会再有三侠，整个江湖都会淡忘他们，一时的议论，本无所谓。况且，这点小事与不久后要发生的事情相比，本也算不得什么。”
　　“对啊……对啊……的确算不得什么。我都不知当初自己为何要趟这趟浑水，我们家啊……”林潇哂笑道，“还当真是输给了他们钟离家啊。”
　　唉，确乎如此。每每想到此处，水云卿总觉得自己是自私的，可她当真做不到无私，任谁也做不到吧。站在她的角度，她也只能说，谁也没有错，可林茉和林潇都恰恰是那个不够幸运的人。
　　“云卿。”林潇突然叫了一声。
　　“嗯？”
　　“我每一次提到他，你心里都会不舒服吧？”
　　“我……”水云卿略略犹豫，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林潇道：“我一直很想像他一样，一句话便能戳中一个人的心思，可自己的心思终究太浅，终是不及他的。不过……至少这一句应当是说中了吧。你不必担心，我日后不会再跟你争了，不过……他这般好人才，有没有其他人再跟你争，我就不敢保证了。”
　　水云卿轻松些许，顽笑道：“这我倒是不怕，会有许多女子跟我争他，也会有很多女子跟他争我呢。”
　　林潇没有接话，兀自道：“我也会让我娘不要再找你们的麻烦。我不懂其中的恩恩怨怨，可我会尽力一试。我娘这个人……你别介意，她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替她向你们道歉，也不一定能左右她的做法，虽然我读的书不多，可也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放心。”
　　水云卿心道：“你却还不知，你娘是真的想要杀我呢。”但她明白，这不是林潇的错，便道：“长辈之间的瓜葛，我们晚辈不能插手，我和哥哥不会怪林姨，也不会怪你。”如今她也与钟离珉一样唤林茉作“林姨”。
　　林潇点点头，“那便好了，否则我也于心不安。”终于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这才算是略略心安，可她终究还是没有勇气把这些话说与水云天的。
　　水云卿道：“你能心安便好。”
　　林潇看了看窗外，“左右也在你家叨扰多日了，过几日我便该走了，还要最后再麻烦你们一次，帮我找一匹快马吧。”
　　“不再多留几日？你身子还不好。”
　　林潇笑道：“我习武之人，怎会有那么娇弱的？你哥哥说过，若要完全复元，怎说也要一年半载，难不成，还要再在你家住上一年半载不成？再说，我哥哥虽不若你哥哥疼爱你这般疼爱我，一个多月不见，也总会放心不下。还有，替我谢谢你哥哥。”
　　水云卿道：“你何不当面谢过？”
　　“我……”林潇沉吟道，“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你唤我一声‘姐姐’，就算我拜托你这个做妹妹的。”
　　“好吧。”水云卿还是应下了。
　　林潇离开水家是在四日后。只留下一句“谢过”，一句“别过”，一个背影。跑到城门口，林潇勒住马，回首望去，再望不到水家的府邸。蓦地，胸口疼了一下，她清楚地知道，疼的不是旧伤，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