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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第一百一十四章 心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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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真快啊!”水云卿不禁感叹,“如今月祺的孩子都满月了呢。”
水云天撩起了窗上的帘子,看着窗外的流光溢彩。灯火从窗外飞驰而过,就像流逝的时光一般。不知不觉,已经很久了,也已经走了很远了。
“街上的铺子都换了好几茬了,好像能够屹立不倒的,也只有咱们家的铺子。”水云卿兀自念叨着,也不管哥哥是不是在听。
“不是,还有些朝廷的生意,也没有变化。”
“对了哥哥,潇姐姐是咱们家的客,你莫冷落了她。”说得只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水云天道:“你们也是老相识,这件事还是要靠你。”
“呃……靠我……”水云卿一阵无话。的确,哥哥和潇姐姐能说得出什么话呢,他们什么交集也没有。可自己又能和潇姐姐说出什么话呢?恐怕两个人都是眼不见为净的好。不过,她们之间的渊源,哥哥应是不知的——如果钟离珉没有透露的话。这种事,钟离珉应是不会透露的。
自己不经意间提及,水云卿只好花些心思开始思考,在林潇离开之前,她要如何与林潇相处。那一日在病中,本就是一身的慵懒,现下才顾得上细想,那一日的林潇仿佛与上一次,与每一次都不一样。
她对林潇多少有些敌意,可那一次的林潇对她,却没有一丝敌意,和那一日在海涯林府判若两人。
林潇只是尘世中最普通的一个女子,她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都是那么的简单直接。她若想掩饰,便看得出她的掩饰;她若是动怒,也绝没有笑里藏刀。似乎对任何事都要穷根究底,锱铢必较。怎么会在她眼中看见那样的淡然?
晚上,躺在床上,水云卿依旧想着这件事情,昏昏沉沉便睡了过去。只感觉,这样的林潇,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林潇吗?
回京城以后,水云卿和钟离珉还依旧那么低调,只以赌神和三侠的身份在芟右的屋顶见面,尽管他们都知道并没有必要。许是已经习惯了吧。
他们经历了那么一段传奇,一个跳下千仞悬崖竟能活命,一个走进了百年无人能走进的桃林;他们又是那么平淡,没有海誓山盟,没有私定终身,只是这样默默相守。旁的男女表明心迹,不是要念“山无棱”,就是要念“执子之手”,他却连一个“画墨黛,点绛唇”都没有许给她,她竟就这样答应了。这于她,着实又是一个赌局,可她已抱了必胜的信心。
“林潇的伤势如何了?”钟离珉问。
“应已好了吧。”水云卿闲暇时问过李国渭一两句。
钟离珉略略不解,“那么以她的性子,应不会再住在你家。”
“以她的性子……唉,还是你了解她。”水云卿阴阳怪气。
“那好,”钟离珉耸了耸肩,“我不认识她。”
“这便对了。”水云卿满足地赞道。
“若这样说的话,我在这世上除了姑母,可便要一个女子都不认识了。你赌神逆乾坤可是一男子,若非你总故作神秘,不知要有多少女子找上门来伴你左右。”
“三侠不也是么,若非你总行迹不定,又要有多少女子伴你左右?可怜她们若知道你所钟爱的竟是个男子,可都要花容失色,芳心错付了。”
钟离珉把双手一摊道:“那最好,倒省却不少烦恼!”
“好啊,你身边果然有不少女子!”水云卿猛地坐了起来。
钟离珉无奈道:“咬文嚼字我是当真说不过你,我的学识也就是这样了,你若想说得过我,大可不必用上与靖远兄说话的心思。”
“我要回家了。”水云卿站起身来。
“没有赌局?”
“有日子没有赌局了,如今我名声在外,连五圣手都赢过了,想是敢于挑战的也不多了吧。”
“不过平日里也少见你未及戌时一刻就回家了。”
“我要回家去多了解了解潇姐姐。”
水云卿告诉自己,自己才没有吃醋,她不过就是想看钟离珉应接不暇的样子。自己也总不能就只有赌术这一样比他强吧。
不过,真的要走到林潇的房门前时,还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水云卿抬起手,敲响了门。
林潇开了门,一言不发,只将水云卿让了进来。林潇的房里没有人服侍,水云卿知道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大约是好静的,水云天也是依着她的喜好才做这样的安排。
林潇平静地问:“这么晚了,云卿可还有什么事?”
水云卿掩了门道:“没什么,不过是怕潇姐姐在我家感觉闷,我来陪你说说话,你可要喝茶?我家的人都喜欢喝茶,有很多……”
林潇打断了水云卿,“我的伤早就好了。”
“什么?”水云卿停了下来。
林潇掩了门窗,解了衣带,拉下衣襟。解下裹伤的布,的确已大抵好了,只留一个深色的伤疤。
纵使早已有了江湖人的随意和潇洒,水云卿也因林潇这样的举动吃了一惊。
“你是不是在想,为何我的伤已好了,还总赖在你家中?我从小到大就没有朋友,也只是你,还算是个不打不相识。”
“我……”
“听我说,”林潇并不给水云卿说话的机会,“我们可能不会成为朋友,这我知道。就算你不在意,我也不愿和你做朋友,更没脸和你做朋友。不过,有些话还是不吐不快。”
水云卿略有些不知所以,定了定神道:“你说吧。”
林潇把油灯端到桌上,缓声道:“你可知道我为何会来你家?”
“路上哥哥遇袭,你出手相助受伤,哥哥出手相救。”水云卿的语调极平缓,如同在背戏本子。“当然,不是因为这些。”她转言道,“你既想挑明,我自洗耳恭听。”
“说来都感觉自己可笑可悲!”林潇自嘲道,“不过是为了在你身边阴魂不散罢了。我知道……”她的声音略有些颤抖,“我是争不过你的,早在一年前,钟离珉就喜欢你,我不过还存有那一丝可怜的希望罢了。你是知道我的,别人对我如何,我自十倍奉还,恩仇皆当如此。”她冷笑,“这只是第一步。可是,我如今一点也不想回去,因为我一点也不想面对……”说着,她浑身都颤抖起来,“射出那一箭的,是我娘。”
水云卿心中一抖,这便是林茉吗?竟连自己的女儿都可以下手。那么如果那一次没有钟离珉替她挡下林茉的那一镖,她当真必死无疑。
“你知道吗?我当时刚好转过身去,那一箭就飞过来了。当即我便感觉胸前好似撕裂了一般……”林潇拍着自己的胸口,“那一箭先撕裂了我的皮肤,我的肌肉,然后又穿过了我的肺……我……”林潇目眦尽裂,“我感觉气血上涌,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一阵剧痛,我感觉我要把全身所有的血都吐出来了!”
虽然水云卿面对这样的场面,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可是听着林潇这泣血般的控诉,还是不禁微微打着寒战。
“这就受不了了?”林潇微微扬起头,嘴角边带着微笑,与方才判若两人。
“潇姐姐,这不像你。”水云卿平静地说。
“对……对……”林潇悄悄藏起自己颤抖的手指,“我和你不一样。你从小就生活在深宅大院里,明白如何才能把自己的心藏起来,我却不能。我也不喜欢我现在这个样子,我倒是宁愿林潇早就死了!”
“你自然可以当做以前的林潇死了,过一种新的生活,未尝不可。”
“你说的倒是轻巧。”林潇摇了摇头,“你我都是被宿命牵着的人,若是你,你能就此当做从前的水云卿已经死了,做你的赌神,远走高飞吗?”
水云卿沉默了,诚然,她不能。她曾想过,可是她还是回来了。
夜深人静,外面传来两声喜鹊之鸣,甚是自然婉转。
水云卿下意识望向窗外,心不在焉道:“喜鹊踏枝,可当真是祥兆呢。不过,现下这夜深……”
话音未落,房里已是一片漆黑。原是林潇眼疾手快,一手一镖,射断了房里两只油灯的灯芯,熄了灯火去。
“你以为那是什么喜鹊的叫声吗?”林潇按住了水云卿的手腕,示意她不要出声,自己则压低了声音,“那是我娘的口技。”
水云卿警惕起来,“潇姐姐,那你这样,岂非欲盖弥彰了么。”
林潇转念道:“确是如此,只是方才一个下意识,也没想那么多罢了。你在房里不要动,我出去看看。”
水云卿不禁起身,这毕竟是在自己家中,水家的护卫不可能让林茉进得来,这一点,她很有信心。而林潇则疾言厉色道:“你不要出去!”
水云卿愕然,潇姐姐,你这算是在保护我吗?采薇见房里灯火突然熄灭,林潇又从后窗跃出,她便转身推门进去。
林潇是管不得此后的许多事了,就好像,采薇不会不进来,水云卿也不会不出去。
采薇问道:“小姐,林姑娘这是怎么了?”
水云卿径直走出房门,采薇便紧紧跟随。水云卿道:“得在他们打起来之前知会哥哥才是,否则必要产生误会了。”
对于水云卿的不知所云,采薇也不过问,这一点,水云卿倒是早已习以为常了。
水云天还在书房与耿金铎商讨别院的事情,显然他们对院墙外的风声还没有察觉。
“哥,你可听到方才墙外的喜鹊之鸣?”
“听到了。”水云天缓缓放下毛笔。
水云卿微微抬手,采薇便掩了门出去。水云卿道:“潇姐姐说,那是林茉。”
水云天即刻放下笔,却也没有起身,只问道:“金铎,咱们能挡得住吗?”
耿金铎道:“若是□□想踏平了水家,是断不会让一个杀手带队,所以,我们应该挡得住。”
水云天微微点头,吩咐道:“让护卫暂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水云卿道:“你是相信潇姐姐跟她娘串通好了,还是相信潇姐姐会挡住她娘?”
水云天风平浪静道:“在没有亲眼所见的时候,我什么也不会相信。不过既然敢把她留在家里,我就不怕这样的结果。”
水云卿略略明白了哥哥的用意。诚然林茉、林濬、林潇都是自己人,可连钟离珉都不能自信完全清楚他们的底细,那么,他水云天就借此来探一探好了。不过,能是怎样的结果,也未可知呢。
电光火石之间,两支飞镖已在墙头相撞,水家的护卫全都在暗处看着,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两支都是林家人出手的暗器,在空中甚至擦出了火花。林潇只随意束了腰带和头发便翻过了墙头过去。
黑暗中又是两点火星,声息便远了许多,听得不那么真切。
草丛中两个身影都缓缓站了起来。林茉从容地掸掸身上的尘土,上前几步道:“潇儿,你是不是要数数你身上还有几支飞镖?”
林潇心里一紧,摸了摸衣襟,的确已是不多了。身上带着的不过是十几支飞镖,方才熄灯用了两支,与母亲交手用了三支。飞镖这种东西,也算是消耗品,像她这般使用,的确是于自己不利。
林茉脸色一沉道:“当年我是否教过你,林家的飞镖,不打自家人?”
林潇俯身跪倒在林茉面前,硬着头皮道:“娘,女儿不孝。”
“心里不服吧?”林茉抚了抚林潇的头发,“是不是想着,我也用了飞镖跟你过招?你可以捡起来自己看看清楚,那不过是从荣亦非的箭上拆下来的箭镞,他嫌钝了,弃之不用,我瞧着就此丢掉也可惜,便拿来用用。咱们林家的飞镖,可不是像你这般浪费的。”
林潇跪在地上,身上一阵寒战。姜还是老的辣,不管是暗器工夫还是心思,她都远远比不上母亲。就算比得上又怎样,母女连心,她的心思又怎瞒得过母亲?
林茉伸手拉林潇的衣襟,林潇惊得直向后缩。
林茉感慨道:“我这个娘做得也真是失败,就连关心关心女儿的伤势,竟也让女儿抗拒成这般。也罢也罢,不看就不看。这算着日子,也该痊愈了吧。你可还记得你是为了什么来水家的?或者,你在水家住了这些日子,太过舒适,舍不得走了?”
“女儿不敢。”林潇俯首。
“左胸第二肋与第三肋之间,箭从心脏左侧,斜向下射入,穿了左肺,我没说错吧?”
林潇霍地站了起来,惊惶地望着母亲的眼睛。才望了一眼,便垂下头去。杀手的眼神一向犀利,林潇早习以为常,可她独怕母亲作为一个杀手时所拥有的那种眼神。
林茉叹息道:“纵然我不爱你父亲,你终究是我女儿,你以为我真的会杀了你?再说,你对你娘的箭术,也太没信心了些。杀手可是大都长于远程武器。”
“娘……您……”林潇豁然明白了什么。
林茉拊掌道:“你竟是如此后知后觉,我本以为,你这段日子,也早该想明白了。”
林潇冷笑道:“娘,那便真是白费了您的苦心了。这些日子,我的确是想清楚了很多事情。您知道吗,当一个人离死不远的时候,就什么都能想得明白了。我感觉,我真的没有什么可争的了,不管再做什么,都没有意义。我只想着,做好我该做的,也就够了。”
林茉翘了翘嘴角,“你是因为自己快死了才想明白,还是因为对你老娘彻底失望了,所以想明白了?潇儿,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
“够了!”林潇发疯似的打断了母亲,“娘,您感觉现在还去纠结于这些,有意义吗?不想争了就是不想争了,我知道您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可您就不能让我自己选择一次吗?娘,我是您的女儿,不是在您手下卖命的工具啊!”
“啪”,一阵寂静。
林茉一个耳光甩过去,林潇的脸颊即刻便红肿起来。林潇没有捂脸,没有喊叫,没有流泪,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她曾经觉得,做林茉的女儿很风光,元帮上下都因为她是林夫人和前任岳帮主的女儿,是现任岳帮主的侄女,人人让她三分,让她可以我行我素,为所欲为。可是如今,做林茉的女儿,让她感到万分恐惧、害怕。她知道母亲对她的好,可母亲也同样让她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