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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第一百一十二章 盛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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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婉家依旧如从前那般一贫如洗,可一家人的脸上都挂着难得的笑颜。是他们一家人团聚了。自有一日水云卿匆匆来了告知小婉她父亲的下落之后,就再没来过了。屈指算来,已是半年多了。
一路上,采薇时常和水云卿共用一个酒壶,如今的她已与水云卿亲近得多了。
见到水云卿和采薇,小婉和小彦满是惊喜地迎了出来。水云卿想着,自己若还戴着面具在杨家做客,显得太过高傲,于是便摘下了面具。她还依旧是男子扮相,只要小婉和小彦认定她是乾哥哥,就够了。
水云卿丝毫不失了礼节,躬身行礼道:“江乾见过杨伯父、伯母。”采薇也跟在身后裣衽行礼。
小婉母亲杨夫人招呼道:“两个孩子你们快坐吧,你们城里人的礼仪就是多,在我们这里不用讲究。”
听了此言,水云卿和采薇倒感觉不懂礼节的是自己了。的确,这周全的礼节与这里格格不入。
小婉向父亲介绍道:“爹,这是乾哥哥,这位是方哥哥。之前多亏了乾哥哥打听到了你的消息,否则我和我娘还有小彦都要担心死了。对了,爹,乾哥哥就是京城的赌神呢,他……”
“小婉。”水云卿拉住了小婉的手腕,用眼神示意她少说两句。
小婉会意,便收回了方才到嘴边的赞美之词。
杨衡赞了水云卿几句,水云卿不推辞,但都谦逊地感谢了。
水云卿问:“伯父、伯母可都用过晚饭了吗?”
杨夫人道:“刚刚吃过,你们都吃过了吗?要不要再在家里吃一点?”
水云卿道:“不必了伯母,我已在家中用过了晚饭,我带了些点心来,不如我们一同用一些吧。”
杨衡推辞道:“你们城里吃的都是些精细东西,味道真的是好,可我们都怕把自己的舌头惯坏了,以后这粗茶淡饭,可就不容易喽。”
采薇讪讪笑道:“伯父好歹给我们个面子,这是我们公子特意在麦……”
水云卿暗暗踩了采薇一脚,采薇住了嘴,改口道:“这是我们公子特意买的,味道很清淡,大家也便是吃一吃,乐一乐了。”
点心是麦醇轩的,麦醇轩是京城最好的点心铺子,若是说出来,杨衡一定更不愿接受了。
看着小彦眼中渴望的眼神,杨衡和杨夫人的心一软,这才收下了点心。
水云卿拉着小婉的手起身道:“伯父、伯母,我想和小婉说说话可好?便让我的这位方兄弟在这里陪一陪二位。”见杨氏夫妇都盯着自己的手,她连忙松开。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以江乾的身份在跟他们说话。男女授受不亲,她怎能拉着小婉的手呢?
杨夫人摆摆手,水云卿这才带着小婉去了。
水云卿并非要小婉陪她说话,只是问她:“上次从一百两银子中所取出的十两银子,可还有吗?”
小婉道:“那十两为了给娘治病,已经花完了。我又拿出了三两,现在还在用着。”
“这一次,你又说钱是哪里来的?”
“我在外面做事,能赚得一些钱,我没有对娘说,只是把钱分开了放在我赚的钱里。娘的病也快好了,我自己赚钱,加上娘为别人缝缝补补,现在爹也回来了,我们家里的钱也差不多够花,剩下的八十多两,应该就不用了。”
“好……很好……这就好了。”水云卿欣慰地拍了拍小婉的肩膀,“我希望上一次是最后一次,今后你都不要再说钱是旁人给的,因为那不是别人施舍你的,是你自己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
“好,我都记下了。”
“现在可都读过什么书了吗?”
小婉回忆了一番:“跟着小彦的学堂,已经读了《论语》。过几天就该学《孟子》了。阿若姐姐,有一句我不是很明白,你能讲给我吗?”
水云卿笑道:“但说无妨,我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婉尽力回忆道:“那一句是: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先生讲的时候,我听得并不清楚。‘乱邦不居’是什么意思?是说如果有动乱,就要离开吗?还有‘邦有道’那一句,我都不是太明白。”
“嗯……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她重复着,回忆着。《论语》不是她最喜欢的,却也是从小熟读,自问讲一句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水云卿道:“这个‘居’不是‘居住’的意思,‘乱邦不居’是说,国家危难时,不能躲在家里苟且偷安。最后一句是说呢,如果国家君王有道,甘于贫贱不去施展才华,就是耻辱;如果国家君王无道,助纣为虐获得荣华富贵也是耻辱。国家危难……国家危难啊……”
“现在国家会有危难吗?”小婉抬头问道。
“当然不会!”水云卿哂笑道,“怎么会有危难呢?再有四日,新帝便要登基了,当是太平盛世即将来临了。对了,还有一事要说与你。”
小婉学着学堂里的人的样子,“洗耳恭听。”
水云卿赞道,“如今也能够学以致用了。”说着,她嘱咐道,“你学到的这些‘子曰’,尤其是这些品评时政的,那是说给他们男人听的,不是说给咱们女人的,你要切记。该抛头露面的,是男人,不是咱们女人。若有一日需要你的学问时,你却应该学会‘守拙’。”
小婉不解:“什么是‘守拙’?又为什么要‘守拙’?”
水云卿语重心长道:“简单地说,就是不必让人知道你读过书,读过四书五经。‘守拙’是你的安全。”
小婉更加疑惑,追问道:“既然要守拙,那又为什么要读书?”
水云卿并不回答,只反问道:“那你感觉,读书有意思吗?”
小婉搔首道:“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可是,感觉先贤的话,都很有深意,很难懂。我感觉……还是很吃力。”
“小彦呢?”
小婉讪笑道:“他也不喜欢读书,不过该读的书也都没有落下。”
水云卿轻描淡写道:“万事开头难,孔圣人所言固然深刻,于我们却也当真晦涩。等讲到了《诗经》,或许会有意思些了。”
水云卿七岁时便跟着先生读书,学着学堂里学生的样子,摇头晃脑地念“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十二岁时连《离骚》、《湘夫人》这般晦涩的诗词都能够倒背如流,对她来说,读书不过是生活的一部分。对于小婉便不同了,她十四岁才接触到学堂,十五岁才算是零零散散地开始读书,自然是晚了。
小婉很是虚心,许是因为她对赌神的崇拜,便对水云卿言听计从。水云卿说的话,她纵然不懂,也全都一一记下,而且并不对家人提起。
水云卿看了看天边的月道:“时候不早了,不好再多打扰你家,我也该回去了。等一下我回去叫上你方哥哥,我们便走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水云卿不禁思绪万千。她自言自语道:“国家危难……国家危难啊,那不就正隐藏在太平盛世之后么。而这国家危难,便正是我们一手造成。对不起,小婉,我骗了你。”私心想着,如果当初没有读书该多好,不会明白明哲保身,不会明白政治联姻,不会明白江山易主,也便不必活得这么累了。可是,如果什么都不懂,莫非要让哥哥一个人挑起这个担子吗?
芟右的屋顶,头顶着天边的半月。一个负手而立,一个随性而卧。
钟离珉道:“四日没见了,我算着赌神这一日可能会到屋顶来。”
水云卿莞尔道:“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她心下清楚,钟离珉定是日日都在芟右的屋顶等待了。
“明日便是登基大典。”
“你不必提醒,我都明白。”
“那就好,今后你我都无需多言,可省却不少功夫。”
“我想问你一件事情,你需得如实回答。”
“当然。”
“如果……我是说如果……”水云卿声如蚊讷,“如果先帝和太子都是一代贤君,这条路,你们还会继续走下去吗?”
“不会。”钟离珉斩钉截铁,“如果先帝是一代贤君,当年传位于炤淩王的诏书,不一定会是假的。”
“那你说,弘燚会是贤君吗?”
“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他除了背负杀父之仇,也同样想为天下人谋福。知晓这些,你可会略感心安?”
水云卿转头望向那看似遥不可及的皇城,“就算有一天,弘燚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我们所有的人,也没有一个可以心安。就算他真的成为一代明君,心安的,也唯有天下百姓而已。”
“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能让天下百姓心安,已足够了。你既已看得分明,我也不再多说什么。”
“到那时候,你可会许我一个未来?”
“会的。”
丁卯年六月初九,新帝即昔太子拓跋煊从潜邸移驾皇城,举行登基大典。尊先帝为孝武仁皇帝;尊其生母,昔皇后轩辕虹为明康皇太后,其余先帝妃嫔各为太妃、太嫔等;封其发妻,太子妃轩辕羡为皇后,良娣杜氏为静妃;赋税减半一年,大赦天下。这便是拓跋煊登基之后最先颁布的几道圣旨,圣旨颁布之时,举国同庆。百姓不会在乎先帝的谥号、太后皇后的封号,只会在乎赋税减半、大赦天下这样和天下人息息相关的旨意,不得不说这道旨意深得民心。万民也终于从百日国丧当中走出,再不用过压抑的生活,自然十分快活。
另外,拓跋煊还颁布了几道旨意。长兄毅亲王拓跋烽、堂弟卓亲王拓跋烨赏黄金百两;三弟鄞郡王拓跋煜晋为鄞亲王,赏黄金百两;四弟拓跋熠、五弟拓跋炜各赏黄金百两;大妹婧嘉公主拓跋瀮加封为和仪婧嘉公主,同母二妹拓跋浔封为婧姝公主。
皇宫中终于扯下了悬挂多日的白幡,换上了喜庆的装饰。刚刚进宫的小宫女们欢天喜地地布置着宫闱,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得皇上青睐;宦官当中则暗流汹涌,都想着依附有势力的主子,为自己谋一个好前程。宫中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和宫中的每一次大典都大同小异,只是这一次更加正式,更加隆重些。帝后二人满面红光,接受着群臣朝拜。
拓跋烨和管素纨都进宫朝拜去了。这是只是管素纨第二次进宫,第一次是大婚之后进宫拜见先帝。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大的场面,进宫之前,她特意请王府里的老嬷嬷给她说了许多宫里的规矩,生怕行差踏错,给王府带来什么麻烦。
进宫之前坐在马车上,管素纨就又是紧张又是兴奋,摸着自己的小腹对拓跋烨道:“王爷,没想到咱们的孩子还未出世便赶上这样盛大的典礼呢。”
拓跋烨握住了管素纨的手道:“的确很难得。不过,本王倒宁愿没有什么大典,你便可在府中安安稳稳的。如今可好了,大典结束之后皇兄和皇嫂定还要召你进宫一叙,他们也必是极关心你府中胎儿的。宫中规矩多,可当真苦了你。”
“无妨。”管素纨摇头,“素纨身为王妃,总该有个王妃的样子,可不能丢了王爷的脸面啊。”
拓跋烨把手覆在管素纨的手上,“去他的什么脸面,只要你和咱们家的小王爷平平安安的,什么脸面,都可以不要。”
“王爷惯会哄素纨开心呢。”
“你是我的王妃,我不哄你开心,还要去哄谁呢?”
盛大的登基大典过后,帝后二人及皇太后前去祭天,其余人等也都或是回到自己宫中,或是出宫回到府中了。
皇后听闻卓王妃有了身孕,甚是欢喜,便求了皇帝,指了宫中擅长妇婴之科的朱太医去给她安胎。
朱太医为管素纨把脉之时,拓跋烨一直在一旁满心期待地问着:“太医,如今素纨的身子还不到三个月,听说未及三月,胎像便尚未稳定,您看可否回了皇上皇后,让她暂不要进宫了?等素纨生育之后,本王再带着素纨和孩子一同进宫去拜见皇上皇后啊。”
朱太医笑道:“王爷和王妃感情甚笃,果然名不虚传。不过,王爷也莫要心急,臣可无法专心把脉了。”
“好,请太医先把脉吧。”拓跋烨不好意思地一笑。
半晌,朱太医拿开了手,正襟危坐道:“恭喜王妃,因着王妃身子骨极好,胎像稳定。从脉象看来,这一胎,很有可能是男胎。”
管素纨难掩心中喜悦,“有劳朱太医了。”说着朝菲语摆了摆手。
菲语会意,忙去了一袋银子奉与朱太医。朱太医本要推辞,但管素纨坚持,拓跋烨也默许,他也便收下了。
拓跋烨这才又开口问道:“方才本王问太医的事,太医可以答允吗?”
朱太医道:“按理说王妃胎像稳定,出去走走,对胎儿有好处,坐马车进宫也并无大碍。不过怀有身孕,自是在王府中歇息,少抛头露面最好。不过此前皇后特意吩咐,很盼望王妃进宫陪伴,令臣一定好好替王妃调养身体。臣会在皇上皇后面前一试,不过皇上皇后是否会答允,也便不得而知了。”
拓跋烨道:“有劳朱太医费心,烦劳太医替本王给皇兄皇嫂带一句话,就说本王爱妻心切,往他们不要见怪。”
朱太医道:“臣一定把话带到。”
待朱太医走了,管素纨微嗔道:“王爷就那么不愿意素纨进宫吗?早上还口口声声说不怕素纨丢了脸面,现在是改变主意了吗?”
拓跋烨抱住了管素纨,“本王方才说过了,爱妻心切啊。”
拓跋烨和管素纨一同静静等待着新生命的降生,心中说不出的喜悦。可除了喜悦,拓跋烨心中还有着许许多多的盘算,这许许多多的盘算,就要随着这场登基大典开始了。他从来没在乎过什么脸面。在宫里,没说一句话都是一次明争暗斗,他不想让管素纨陷入到这没有硝烟的战场中去,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还未出世就被一个虚伪残忍的世界环绕。另外,他听到朱太医说这一胎是男胎的时候,并没有欣喜若狂,他倒希望,这一胎是一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