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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一百一十一章 平心 ...

  •   “我们去院子里坐吧,屋子里不透风。”水云卿做了“请”的姿势。
      “怎不叫我一声‘潇姐姐’了?”林潇不动声色。
      “潇姐姐。”水云卿颔首。
      “我们这就要生分了吗?”
      水云卿并没有抬头看着林潇的眼睛,“潇姐姐何出此言呢?我现在病着,你只当我说的都是胡话好了,不要放在心上。”
      林潇惊异于自己竟能够和水云卿如此平心静气地交谈。那时候,她的脑子真的很不清楚,真的很冲动。现在想想,又何必如此?反正,自己也争不过她。可如果,射那一箭的不是林茉,她可还会这么想?在中箭之后,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之所以能够想明白,并不是因为一个月来在住在水家的安静。
      水云卿却并不十分吃惊,一个人总不该一直在气头上。可爱情是自私的,林潇不是景雨浣,水云卿又怎能看着身边这样一个女子深爱着她自己所爱的男人呢?她自问自己没有那么无私,景雨浣也说过,如果她们都在外面,她们或许不会成为朋友。可她也没有那么自私,终究是她和钟离珉在一起了,面对景雨浣或是林潇,她还是心中略略有些过意不去。
      林潇的眉毛微微上扬,“一个月前我在郊外受了伤,幸亏你哥哥路过,出手相救,我这才捡回了一条命。我哥哥不在家中,我一个人无依无靠,你哥哥便带了我回来,暂在你家养着。如今差不多也痊愈了,我想我过几日也该离开了。”她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把事情讲述完了,好似她从未在鬼门关走过一遭,只是离开家乡,到京城来散散心。
      水云卿道:“潇姐姐不必对我解释,对于哥哥的朋友,我从来都不过问,哥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尤其……是女子。”
      林潇的神色一凛,抬手理了理头发,“呵呵,咱们中土的民风还没有如西边那般开放吧。”
      “哦,不好意思。”水云卿笑道,“在西边住得太久,刚刚回来,还不太适应,若是冒犯了,潇姐姐不要见怪才是。”
      “无妨,”林潇微微摇头,“你我去岁年初相识,到如今也有一年多了,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
      “那就好。”水云卿转过身去,咳了两声。
      采薇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拍了拍水云卿的后背,“小姐的病还没好怎的就出来了?该听少爷的回去歇着才是。”
      “嗯?采薇,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采薇道:“这不是听说小姐你回来了,我才赶忙从赌坊回来了。你出去行走江湖嫌我累赘,现在你回来了,总不能嫌弃我了吧。”
      “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了?都四个月了,你也总该明白我让你去芟右的意思。扶我一下,我感觉……有些头晕,一定是刚才哥哥在我的药里放了安神药。扶我回去休息一会儿吧。”说着,水云卿抬起了手。
      采薇迟疑着递了手腕过去。印象中这只是水云卿第二次像一个女主子一样伸手让人扶着,上一次是她腿受了伤的时候。
      水云卿转身对林潇道:“潇姐姐,我有些乏了,回去休息一会儿,就不奉陪了。你若有事就吩咐,不必客气。”
      “多谢了。”林潇丝毫不失了礼数。
      水云卿叹了口气,本来她也想把林潇当做朋友的,可如今,也做不成朋友了吧。
      “要睡一会儿吗?”采薇替水云卿铺好了床。
      “我不睡,白天都睡了,晚上怎么办?哥哥去做什么了?”
      “少爷是往外城的方向去的,其余的我就不知了。”
      “我该想到的……我该想到的,他一定是去找崇燚了。路上的事,他自然是要问崇燚的,我早该想到。”
      采薇注意到水云卿对钟离珉的称呼变了,于是试探着问道:“小姐,你跟三侠……”
      “嗯……”水云卿靠在枕头上,“如果钟离家再向咱们家提亲,你就可以叫他姑爷了。”
      “恭喜小姐。”采薇面露喜色,语气却风平浪静。
      “如果……如果……”水云卿自言自语道,“他们……他还能活得到那一日,我也还能活得到…………那一日。”
      “小姐,你说什么?”采薇端了茶水来。
      “没说……没说什么。对了,月祺是不是已经生了?是男孩还是女孩?”
      采薇道:“是啊,月祺姐生了个男孩,就取名叫做‘梁熹’。”
      “好……真好,我做小姨了呢。现下她应还没出月吧,等过几日我身子好了,去梁府看看她可好?在路上就已计算着孩子出生的日子了,真好……从没感觉生活是这般美好。”
      采薇抿嘴笑道:“小姐可是高兴过了呢,你这做小姨的,可比月祺姐这个做娘的还要兴奋呢。”
      水云卿转言问道:“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赌坊那边怎么样?”
      采薇道:“你刚离开的几日,有两封战书,覃阳都回绝了。后面的日子消息传了出来,也就没有人再往赌坊送战书了。”
      “那你,你怎么样?”
      “小姐……我……”采薇黯然道,“你是知道我的出身的,我怎么敢爱?多谢小姐的精心安排了,可是我……”
      “好了,我睡一会儿。”水云卿打断了采薇,躺在了床上。
      采薇替她拉下了纱帘,然后便退到屋外去了。
      水云卿并不想睡,她只是想躺一会儿,想些事情。是她乱点鸳鸯谱吗?她不过是想让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躲开即将到来的危险,当然也包括她自己。可是,终归会有太多无奈,现实和理想总是有差距的。就算她不能从危险中抽身,至少,还有钟离珉。

      “怎么……怎么睡着了……”水云卿昏昏沉沉地醒过来,已是黄昏时分了。
      采薇端着药推门进来,“小姐睡醒了,先吃药吧。”
      “吃药吃药,又是吃药,烦死了。”水云卿把枕头扔到脚边。
      “小姐怎么越发像个小孩子了?你的病早点好了,不是也能早日去看月祺姐和孩子么。”
      “行了行了,别唠叨了!总把我当小孩子似的,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喝药。我要喝铁观音,给我泡壶铁观音吧。”
      “茶这东西,是解药的,还是等病好了再喝吧。”
      “烦死了!不喝就不喝。哥哥回来了吗?”
      “少爷方才刚刚进门。”
      水云卿满面慵懒,“我现在也懒怠动弹,你且去问问他,想不想跟我聊聊。”
      “知道了小姐,我这就去了。”
      采薇打开门,正与水云天四目相对,水云天正抬手要敲门。采薇颔首道:“少爷来了,小姐在等您呢,我先出去了。”
      “你回来了?”水云卿依旧慵懒地坐着。
      水云天坐在桌边,随手拿起了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是清水,便问道:“没有铁观音吗?”
      “是采薇不让我喝茶,她说喝茶解药,让我病好了再喝茶。”
      “我倒是忘了呢。”
      “你刚刚从钟离家回来了?” 水云卿身子一侧,从床上下来,坐在了哥哥旁边。
      “事情的始末,我都知道了。”
      “那又怎样?”水云卿紧紧握住了拳头,本以为醒了的噩梦,又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如果是你,你会不会杀了他?”
      “我会。”水云天斩钉截铁,“他的任务失败了,只有死,才是一了百了。如果他活着回去,还不知会怎样,倒不如一死,来得痛快。”
      水云卿一拳捶在桌子上,使得桌子上的茶杯丁零作响,“你还当他是你的朋友吗?他不是路上普通的一个杀手啊,他是子霄哥哥啊,怎能就这样被我们弃如敝履?!对,我们是立场不同,难道就非得分出生死吗?如果是这样,我宁愿死的是我!”
      “你……我……”水云天抬了抬手,终究还是颤抖着放下。纵使洛子霄是他最重要的朋友,可是再怎样重要,也越不过妹妹去啊。况且,成大事者,怎能没有这般杀伐决断?况且,洛子霄的死,怎能说不是洛家的一线生机?
      “怎么,你还想打我?”水云卿握住了哥哥的手腕,“你打,你打!你打死我好了!你若是一巴掌打不死我,你就不要姓水!”
      “若儿……”水云天抽回了手,“你若是心里不舒服,你就打我吧。”
      “你以为我不敢打你?你以为你是水云天我就不敢打你?”水云卿抬起了右手,终究还是轻轻落在了水云天的肩膀上。
      “若儿,”水云天握住了妹妹的手,“你要知道,死比生容易,生比死,更艰难。子霄他一直被这样的宿命压着,一定活得不快乐,死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一种解脱。而我们还都活着,那便说明上天把这个难题留给了我们。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水云卿一直紧紧抓着哥哥的袖子,险些撕碎了哥哥的衣衫。那伤痛在心中强压了半日,已是很难的事情了。她咬着嘴唇道:“我不要听你背什么《孟子告子下》,我只要我的亲人,我的朋友都在我身边,都在……我身边。”
      或许这样的当口不该再和妹妹提及这件事情了,水云天有些自责。可是,若不说破,若不能跨过这道坎,今后又如何能想得开,如何继续走下去?这对妹妹来说,太难,他总这样设身处地地想着。然而,于他又如何不难?作为水家的主人,作为妹妹的兄长、唯一的亲人,怎样的伤痛和冲动,都要小心掩藏好,给世人一个波澜不惊的水家少主,给妹妹一个沉着冷静的哥哥。洛子霄的死讯让他几次想纵情痛哭,可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的确未到伤心处啊,这片战场,由不得他们伤心。
      “早晚有一天,你会想明白的……”水云天的声音淹没在妹妹的哭声当中,他不知这句话是在说给妹妹听还是在自言自语。

      水云卿默默用了晚饭,没有对哥哥说一句话,对林潇,甚至没有看过一眼。满眼的黯淡,满眼的心不在焉。水云天很是担忧,也吃不下什么,这顿晚饭,是草草了事。
      回到房里,水云卿又拿出了那身赌神的行头,乍看上去,竟有些陌生了呢。一直随身携带的行头,屈指算来,已有两个月没有上身了。她换上了那身行头道:“采薇,今晚月色很好,陪我出去走走吧。”顿了顿,未等采薇开口,她便又说:“不要总拿我的病当做借口让我留在家里。我知道你什么都听我的。”
      采薇无奈,只好应承下来。
      夜晚的京城安静得出奇,还在国丧之中,事事都有所收敛。不远了,不出几日,京城便该恢复往日的歌舞升平了。再有四日,新帝就要登基了。新帝登基之后,当是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但是,也快要打仗了吧,蛰伏了这么久,也该有些动静了。早点结束,早点结束得好。可是,如果打仗,多少人会流离失所,多少人会家破人亡啊!还是不要打仗得好。
      为了避免太过招摇,水云卿和采薇还是走的屋顶。毕竟,在这样的当口,还是不要让太子注意到得好。
      “你说,我今日是不是不该跟哥哥发火?”
      采薇不说话。她当时本泡了茶要送到水云卿房里,才要进去,就被耿金铎叫走了。只是隐隐听到,洛二少爷不在了。
      水云卿并不需要采薇评价什么,只是需要她的倾听。水云卿兀自说道:“我知道哥哥也很伤心,只是,那时候我在气头上,什么都没有想过。哥哥他懂我心里的苦,我也懂他的苦,可我却总是后知后觉。我不过是小聪明,可哥哥是大智慧。我的伤痛可以恣意发泄,哥哥却不能,其实……我都知道。”
      “小姐……节……”本想劝水云卿节哀顺变,可说到此处,采薇住了嘴。这不是她可以知道的事情,知道得太多,并不好。只是,她感觉时间长了,和小姐的距离便更近了,于是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嘘……”水云卿耳语道,“我说过的,当心祸从口出。我知道你已当心了,还须更当心才是。”
      采薇笑道:“小姐的教诲我都记得。只是小姐也要当心祸从口出,我能听得到,旁人亦能听得到。”
      水云卿会意道:“多谢提点。”
      采薇道:“小姐对我言谢,岂非太过客气了。你何等聪慧,怎须我多言呢?”
      “好了,闹了这半日,我也累了。我们去买些桃花酒吧,城南那家点心铺还开着吗?”水云卿在芟右的屋顶坐下。
      采薇道:“那家铺子每日都开到很晚。”
      水云卿改口道:“你去买些桃花酒和点心可好?”
      采薇嗔道:“小姐惯会使唤人的,酒馆和点心铺子,一个要往南走,一个要往北走,小姐也不陪我去。”
      “好吧好吧,你如今就是仗着跟我熟稔了,竟然敢抗命了!那你去买了桃花酒好了,等你回来以后,我们顺道去城南买些点心。然后,我想去看看小婉。”
      “原来如此,那我便去了,小姐在这里稍候,我很快回来。”
      水云卿半躺在屋顶上,看着天边的星月。只觉得黯淡了许多,许是在南方的山上,在大漠上看过太多明亮的星辰,京城的实在是微不足道。还看得到二十八宿吗?角宿、心宿、柳宿、危宿,本就不熟悉,现下更是一个也找不到。眯了眯眼睛,又好像,隐约可辨了。这是回家以后第一次看京城的夜晚,没那么灯火通明,夜空好似真的比平日里清晰了些许。京城这个地方,就是让人又爱又恨的地方。
      平日里,月光总会蓦地变暗了,这便是三侠的身影挡住了月光。这就好似一个约定,赌神或是坐在或是卧在芟右的屋顶,等着三侠的出现,仿佛只是为了听一句真话。而三侠,也便会适时出现,仿佛也就是为了说出那一句真话。
      这一日,三侠同样出现了,可是赌神出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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