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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第一百零七章 放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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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达和伊朵傍晚放牧回来以后,做了丰盛的晚餐款待钟离珉和水云卿。
天黑了,大漠的夜晚,星星格外明亮。夏日的夜,晚上少燃篝火,天上的星便格外清晰。坐在斯那家的院子里,钟离珉看着满天的繁星,辨认着空中的二十八星宿。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翼火蛇、轸水蚓……后面的,记得也不真切了。星相学中的很多文字佶屈聱牙,他并不爱研究这些东西,只是弘燚念的时候,他在一旁听着,能记得一些。然后是北斗七星和北极星,这是在陌生的地方,辨认方向用的,这他必须知道。至于哪些天相是吉兆,哪些是凶兆,他也不尽清楚,也就是什么角宿、危宿为凶,亢宿、柳宿为吉之类。那都是司天监要管的东西,寻常百姓家也不在意这些东西。钟离珉总想,若非天家总信奉鬼神,不知这些苦学星相学的人的饭碗去哪里找。弘燚应该多懂些这种东西的,也免得今后轻易被人家哄骗。这种东西说出来,不过都是人家需要听什么,便能观出什么样的天相罢了。
隐约听见外面传来了歌声,热辣奔放的歌声。渐渐地,歌声多了起来,无论何方,都能听到飘来的歌声。
听到歌声,多兰站了起来,非达和伊朵都面上都满是喜悦,多兰有些不好意思,转身跑出了家门。
门外响起了动听的歌声,那就是多兰的声音。别看她平日里话不多,嗓音却异常高亢嘹亮。歌声随着步调响起,不似水云卿常听的唱词,娓娓道来,多兰的歌声像是热情的诉说。伊朵靠在非达的肩上,口中也跟着哼唱起来。
阿伊来阿鲁索
荷撒伊来伊鲁索莫齐索卡拉卡西拉
德玛索德玛其
荷撒伊来伊里来莫索拉莫伊华来
嘿卡西里莫卡来
努西其海其多格
其系郎塞加西来
弗拉里弗拉德于非荷
……
非达闭上了眼睛,好似听得十分陶醉。
钟离珉对非达道了声“恭喜”,对水云卿解释说,多兰很快就要嫁人了。
这时非达方从陶醉中出来,对水云卿道:“阿若你有所不知,我们萨顿的姑娘要把自己最美的歌声献给自己的情郎,男子要用自己最嘹亮的声音说出对心爱的女子的爱意,就在夜晚的大漠上,星空下。这首歌,是伊朵教给多兰的。当初伊朵给我唱的,就是这一首。这首歌的意思大概就是这样。”说着,非达尝试着用汉语唱起了方才的小调。
湛蓝的天洁白的云
蓝天下马儿尽情奔跑白云上鸟儿展翅飞翔
明朗的月闪亮的星
月光下哥哥在吹笛星辉里妹妹在歌唱
嘿英俊的儿郎
你如今身在何方
我要做个美丽的姑娘
依偎在你的肩上高歌欢唱
……
这支歌的歌词十分通俗易懂,感情也格外奔放露骨,这就是西边大漠上的民族,他们都是这般热情豪放。
伊朵执起水云卿的手,对她说了些话。非达笑道:“阿若,伊朵说,你既然已经到了我们扎勒塔,是不是也应该给你的情郎唱一首情歌呢?”
“我……我不会唱歌……”水云卿忙起身推辞。诚然她弹琴不会弹十大名曲,会的都是些有唱词的曲子,可她却几乎没有开口唱过。况且,她怎敢如此直接地用歌声来表达爱意呢?她抬眼看向钟离珉,意欲用眼神求救,奈何钟离珉好像正看得津津有味,眼中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走,到外面的空地上去!”伊朵拉着水云卿站了起来。
“我……伊朵……我真的不会唱歌。”水云卿更是窘迫。
“没关系,外面唱歌的姑娘,也不全拥有美丽的歌喉。可是她们的歌声,情郎们听起来,就是最动听的歌声了。”
“我……”
“唱吧,唱吧,外面所有唱歌的女子,都会得到所有人的祝福的!”
伊朵每说一句,非达就在后面把伊朵的话译成汉语说给水云卿。水云卿不知道该怎样婉拒伊朵的热情相邀,可她真的感觉自己不会唱歌。
“走,走吧,到外面去!”伊朵拉着水云卿的手腕,跑出了家门。
非达推了推钟离珉,“你快追出去啊,否则她的歌声又唱给谁听呢?再说,伊朵和阿若可听不懂彼此的话啊。”
钟离珉这才起身追了出去,非达也跟在他身后出去,有这样的好戏,怎能不看呢?
外面的空地上,有很多年轻男女在夜幕下用歌声互诉衷肠,这件事在扎勒塔,是一件很正常也很美好的事情。
伊朵指着右首的身影道:“你看,那就是多兰,面对她的情郎,还略带羞涩呢!”
这时候钟离珉和非达也赶了上来,非达便把伊朵的意思说给水云卿听了。水云卿看着大漠上纵情放歌的男男女女,心中又是羡慕又是羞涩。
此时,多兰已经唱完了她的情歌,和她的情郎手牵着手了。再过一段时间,他便会去找非达和伊朵提亲,求娶多兰了。他们定下一门亲事很快,一般男女从相恋到成婚只不到一年的工夫。这在他们眼中不是一种草率,他们认为,爱情就是水到渠成的,没有必要拖拉。反之,倘若求爱被拒绝的,也没有人会因爱生恨,只不过是有缘无分罢了,男女便会各自再去寻找新的缘分。
多兰牵着情郎的手跑了过来,见水云卿低头站在那里,而嫂嫂一直笑着站在她身边,便什么都明白了。多兰也鼓励道:“阿若,快唱吧,在扎勒塔,不会有人笑话一个唱歌的人的!你看,我和散拉里就是在歌声中相恋,他们……”她指着遍布在大漠上的人们,“他们都是在歌声中相恋的。崇燚一定很想听你的歌声。”
钟离珉依旧站在那里一言不发,面带微笑看着水云卿,好似有些幸灾乐祸。水云卿的头更低了。如果哥哥在,她一定会躲到哥哥身后让哥哥教训钟离珉;如果弘燚在,她一定会拿弘燚当做挡箭牌;如果骏骐在,她至少还可以跨上马打马逃走……可是现在她什么也做不了。
大漠上的男女老少见到此情此景,全都慢慢围了过来。有的是想凑凑热闹,有的是想送上祝福。这在扎勒塔也不稀奇,这种热闹,很多人都喜欢凑一凑。
多兰用萨顿话朝着前来围观的众人喊道:“各位兄弟姐妹,我的朋友阿若是从天朝的京城来的,第一次出关到扎勒塔。这位风三侠便是阿若的情郎,到了咱们扎勒塔,阿若是不是应该入乡随俗,给她的情郎唱一首歌啊!”
众人都随声附和,有的甚至已经欢呼起来。这里的很多人都知道风三侠的名号,这里的很多人都没有听过汉人的歌声和唱词。好在水云卿听不懂多兰说的话,否则便该更加不知所措了。
多兰又说:“阿若是汉人,不如咱们萨顿人奔放,她还是有些羞涩,大家鼓励她,祝福她,好不好?”
随着多兰的话,众人又掀起了一个高潮,那声音响彻大漠,格外明亮。知道水云卿是汉人,有的人干脆便喊出了几句汉语。一时间萨顿话和汉语交织在一起,甚是热闹。
水云卿环顾四周,每一个面孔都是期待的面孔,每一句话语,都是鼓励和祝福的话语。她深感自己说的是没错的,人杰地灵,虽然这里没有占去一个“地灵”,却真当得起这个“人杰”了。
“我……我唱……”水云卿低声对多兰说。
多兰心中一喜,对围观的人道:“请各位安静一下吧,阿若要唱了哦!让我们也听一听汉人的情歌好不好!”
话音刚落,原本热火朝天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每一个人都怀着一种欣赏的态度。等待着水云卿开口。
水云卿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学着方才看到的唱情歌的女子的样子,向前走了一步,“钟离……钟离崇燚,今日我,阿若,便用歌声来表明我的心迹。”她清了清嗓子,凝神定气,朱唇轻启,是一首熟悉的《子衿》,实际上,只是听采薇唱过,她自己还并没有唱过。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唱罢一遍,调门微转,有如从前抚琴,升了一调,又唱了一遍。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若说多兰的歌声如大海般波涛汹涌,水云卿的歌声就如山间溪水般缓缓流淌。水云卿并没有或嘹亮或甜美的嗓音,有的只是一句娓娓道来。火辣惯了的人们听到这缓缓歌声,感到仿佛是沙漠中的一泓清泉。
唱到动情处,她竟也纵情了。本来选择这首《子衿》,是因为它简单、熟悉,可是越唱,就越像在诉说着自己的心声。这字里行间,不就是水云卿一直以来的心境么。一直在互相逃避,一直在互相躲闪,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那一瞬,她甚至有些感谢非达、伊朵和多兰,他们鼓励她,或者说逼着她做了这件她几乎不可能做的事情,终于在这一刻,她完全放下了从前的顾虑,完全跨过了这道坎!
钟离珉也完全沉浸在了歌声当中,尽管这歌声非常普通,尽管他听过很多更动听的歌声,可这是阿若的歌声。水云卿唱到动情之处,钟离珉情不自禁地笑了。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纵我不往,子宁不来。阿若,你是在怪我没有主动向前走出那一步吗?
他更感到欣慰,至少,她若这般“控诉”,便是很早就喜欢他了啊。想到这里,钟离珉沾沾自喜。
一曲《子衿》,虽然普普通通的,却博得了众人由衷的欢呼声。
这时候,非达在旁边提醒钟离珉,“现在到你了,你应该把你的心迹大声说出来,告诉蓝天,告诉大地,告诉在场所有的人。”
钟离珉倒是并不退缩,运足了底气,朝天喊道:“阿若,我喜欢你——阿若,我喜欢你——阿若,我喜欢你——”连喊了三声,没有一个字是用了内力,却好似每一个字都响彻了大漠。说罢,他一步便跃到了水云卿面前,大方地吻了她的额头。
这一晚,钟离珉和水云卿,一对汉人情侣,竟成了大漠上萨顿人中绝对的焦点。
相互表白心迹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了,但是真正解开所有的心结,就是在这个晚上,就是在这一刻。
大漠上的夜,渐渐安静了下来,热情的放歌渐渐变成了私语。天晚了,情侣们依依惜别。多兰和散拉里是一步三回头,若不是非达劝着,多兰恨不得要与散拉里在空地上说一夜的话了。
回到家中,非达问道:“不知道崇燚这一次在这里住多久?”
钟离珉道:“我们明日便走了,去伊赛的扎托,库卓部。”
“伊赛的朋友?是我认得的吗?从前没听你说过在扎托有朋友。”
伊赛和萨顿的交流不少,非达除了放牧也做些小生意,认识不少伊赛人。伊赛话和萨顿话很像,伊赛话之于萨顿人,就像是一门方言,反之亦然。
钟离珉轻描淡写道:“是啊,我弟弟是库卓部长公主的驸马。”
非达笑道:“原来如此,这样的人脉可真是不一般呢!当初我们的大王子就想要向他们阿桑公主求亲,看来阿桑公主已经心有所属了,难怪会拒绝我们大王子。”
这样的话也可以当做玩笑来调侃,水云卿才明白,扎勒塔的萨顿族,扎托和热托的伊赛族,都并不是那么等级分明的社会。
可是,心有所属,果真如此吗?当初阿桑妲为何要嫁给钟离珏,钟离珉和水云卿心中都是再清楚不过的了。牵扯出来太过复杂,钟离珉也就不对非达提起了。
院子里总传来骏骐不满的哼声,因为它暂时只能吃骆驼的饲料。
非达的家里只有三间房,水云卿晚上便和多兰住在一间房里。
多兰问她:“怎么样,从前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也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吧?”
水云卿道:“当然没有了!我们汉人的姑娘若是出门和情郎幽会,说不定会被父母关在房里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自然都是家中长辈做主。若是家中疼爱的,还可以跟家里抗议一番,其余大多是听长辈安排的。”
多兰叹道:“这样一定会有太多不幸福的婚姻了!”
“多兰……”水云卿放低了些声音,“他……他今日居然在那么多人面前亲吻我……我……”
“这有什么?这种事情在我们扎勒塔,都再常见不过了。他只是亲了你的额头而已啊。”多兰只当是小事一桩。
“他……他一定是故意的。他早就行过万里路,你们这里的习俗他也了解不少,一定是故意借着这个机会……他……”
“哎呀,不要再说了。今天他已经当众向你表白他的心迹,你还想怎样啊?日后,就只等着他向你家提亲吧!”
“多兰!你不要再说了才是,睡觉吧。”水云卿侧身面对着墙躺下,思绪万千。提亲,钟离家再向水家提亲,那会是什么时候呢?那可能会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次日,钟离珉和水云卿踏上了去往扎托的行程。走在流沙之中,骏骐颇有些力不从心。二人也便不再骑马,只用轻功行走在流沙上。不过这样很费体力,每走一段,就要歇息一会儿。
钟离珉解下了挂在马鞍上的鹿皮水壶,递给了水云卿。水云卿知道这里不是那么容易找到水,便忍着干渴,只喝了一小口就把水壶递给了钟离珉。
钟离珉对水云卿耳语道:“我恨不得想告诉全天下的人,我喜欢你,怎么会只在一个萨顿族宣告?”
“你……”水云卿面颊一片绯红,“昨天晚上你都听到了?”
钟离珉耸了耸肩,“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太过耳聪目明。”
阿桑妲摸着隆起的肚子,缓步走出了大殿。如今她已有了近六个月的身孕。钟离珏撑起了油纸伞,替她挡住了阳光。
阿桑妲闭上眼睛,感受着孩子的动静,“我感觉到他在踢我,我从来都不知道,孕育一个生命,是这样妙不可言的一件事情。孩子如今都这么大了,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钟离珏道:“我早就想好了。汉名的话,若是男孩,就叫‘准’,取其准备之意,我们要打有准备之仗;若是女孩,就叫‘凝’,取其凝聚之意,我们所有的人都要凝聚在一起,众志成城。至于伊赛族名字,便由你来取吧。”
“嗯,如果是男孩,就叫做‘扎那’,意思就是‘扎托巴和我的家乡’。”
“扎那,扎托巴和我的家乡?竟差得这么多吗?”
阿桑妲笑道:“这是简称而已啊,这句话用我们伊赛话说,应该是‘扎托巴和其次那以西朗’。”
“原来如此。”
“若是女孩儿……若是女孩儿,我还没有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吧。”
“好。对了,我感觉,大哥或许离扎托不远了。”
“你们不是亲兄弟,也会有这般感应?”
“当然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