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梦湾

107、第一百零六章 北上

　　五月初五，郜仁平和洪鼎轩的墓前。
　　钟离珉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和水云卿低调取道西域，而让东方铭一行九人，全部抄近路，回京城。
　　首先反对的是闻天谌，其余的人也都纷纷反对，然而，东方铭却同意了。其余八人都惊异地看着东方铭。
　　东方铭道：“按照小姐说的，我们的确可以骗过那些杀手，可是我相信他们的主子不是傻子。我们一行人目标很大，会把他们的注意力引过去，而等我们到了京城，也就安全了。这时候，便为小姐和三侠争取了时间，他们只要到了西域，也便安全了。”
　　钟离珉赞许道：“东方大哥所言，也正是我所想。九位，我们就此别过吧，请放心，我会照顾好云卿。也请转告靖远兄。”
　　“就此别过，我们京城见。”东方铭抱拳行礼，随后便带其他人离开了。东方铭的决断，也是十分难得的。
　　水云卿道：“还是习惯了你叫我‘阿若’。你说，你把东方大哥他们支开，是自信你一个人便能保护我？”
　　钟离珉笑道：“阿若自己够强大，不用我保护。我不过是很自私，希望你我能单独在一起么。”
　　“果然如此！”水云卿假意转过头去，“唉，你们男人就是这般狡猾。”
　　“好了，我们启程吧。东方大哥也说了，咱们万岁爷不是傻子，我们得快些赶路，免得夜长梦多。这一路上，尽量掩去我们所有的动静，不宿在大城市，尽量住在小县城，或者干脆住在外面。原定的西庭府、七泠府，我们都不去了，直接去开阳，然后出关去扎勒塔。”
　　“要不要……再买一匹马？这样日夜赶路，骏骐恐怕要吃不消的。”
　　钟离珉打趣道：“你可是感到自己不够轻盈么？骏骐已经认了你做女主人，多为你付出这些想也没有什么，是不是，骏骐？”
　　骏骐俯首拱了一下钟离珉的肩膀，他们不像是一对主仆，倒像是多年的老友。
　　不用借着钟离珉的力，水云卿轻松地跃上了马背，钟离珉照例坐在她的身后。
　　“为什么每次骑马都让我坐在前面？”
　　“因为……”钟离珉耳语道，“我想抱着你。”
　　“你从前可敢有这种‘非分之想’？”水云卿眼中极尽狡黠。
　　“我怎不敢？我就是一个胆大包天的人，所以我总喜欢逆着风奔跑。风越大越好，那样便好似御风而飞，那种感觉，妙不可言。”
　　“钟离崇燚！”水云卿转过身。
　　钟离珉却看向前方，避开了水云卿的眼神。
　　“认命吧，钟离崇燚。你可当真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不过，你的意思我懂，我的意思，相信你也会懂。我不会再多说什么，你也不必多说。只一点，你若要保护我，就要对我形影不离，不能让我找不到你。”
　　“你呢？”钟离珉依旧看着前方，“这可是你真正的意思？”
　　水云卿诡笑道：“当然不是。我是要把你握在手中，让你再也跑不掉了。我已经是一个二十岁的老姑娘了，很难再去找像你这般瞎了眼的人。”
　　“你？”钟离珉爽朗地笑了起来，“你水大小姐就是到了三十岁、四十岁，都有人想娶，捷足先登的却是我这一穷二白的游侠，也不知，瞎了眼的是谁呢？”
　　“哈哈……你我还是不要互相推辞了，两个瞎了眼的人，倒也般配。”
　　“我倒是做过‘瞎了眼的人’，可真的看走了眼，可见，瞎了眼并不是什么好事啊！”
　　水云卿忽然正色道：“你会娶我吗？”
　　钟离珉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把她放在手心小心呵护着，却从不敢更走进一步。他已经得到了她的心，又怎敢再奢求拥有她？
　　显然，水云卿一直在等着她的回答。
　　沉吟半晌，钟离珉道：“倘若……倘若皇上赐婚，我必会八抬大轿迎你进门。可现如今，我尚不会对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宣告你是我的女人。”
　　“更习惯三侠这样说话。”

　　一路北上，天气越发干燥。已经入了夏，不管在哪里，太阳都一样毒辣。若要求个凉爽的天气，除非去了极北之地吧。
　　水云卿已换了女子衣衫，荆钗布衣，很是普通，不比缎子上身轻薄，触感凉爽。不过，日日有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并不会感到太过燥热。
　　跨越山川河流，从南方，一直走到北方，再到西边大漠，真的，真的很远。
　　这一路上，三个月，从京城出来，远离了家中的舒适安逸，水云卿也吃了很多苦，而更多的是收获。不似从前作为大小姐时的养尊处优，她的肤色不再如从前那般白皙，衣衫也不像从前那般一尘不染，眉眼之间也有了风霜。大约这时候，才真正能算一个江湖人了。
　　水云卿恢复了女子的真实身份，在这一路上着实方便了许多。江乾是男子，赌神逆乾坤也是男子，无论水云卿用哪个身份与钟离珉同行，被追查的，都是两个男子。一男一女，江湖上行走的一男一女可是多了，夫妻、兄妹、姐弟，应有尽有，不是他们追查的对象，他们暂时还注意不到。等他们注意到的时候，他们或已逃出生天。
　　只一点，如果元帮不漏消息，那就万事大吉了。
　　良禽择木而栖，虽然元帮不能算是什么良禽，也总要觅一块佳木吧。□□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能连根拔起。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让他们看到真正的佳木罢了。只要他们不漏消息……只要他们不漏消息……
　　彼时已过了五月中旬，钟离珉一路上一次也没有动手。越近边境，离安全就越近，但是越近边境，杀手也就越心急。当然这只是钟离珉的猜测，如果根本就没有人追来，那自然更好。
　　“就快到西域了？”水云卿摘下了蒙面的纱巾。
　　“快了，快了，好久没喝西域的烈酒，我也有点想了。”
　　如果他们不开口，人们还真会以为他们都是来自西域。钟离珉和水云卿都已换上了西域的衣衫，遮着即将到来的大漠上的毒辣阳光，也是融进这群人中，水云卿手中还握着一把短剑。
　　水云卿眯眼审视着城门口的士兵，这道城门，就是一道屏障。从西边踏出开阳府的城门，就是几乎等同于踏出了天朝的边疆。
　　“你说……我们能过去吗？”水云卿看着那座城门。
　　钟离珉道：“现如今我才真庆幸我们和东方大哥分头行动，我们那么多人，反而不好过去，只有两个人，容易多了。”
　　水云卿上下打量着钟离珉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己，“我们现在的扮相，真的很像西域人了。不过……充其量也就是弘燚身边的下人吧？”
　　“你低估了他！人家如今是驸马爷，我们就在这外面，可买不到他身边的人穿的衣服。不过，像西域人，也就够了。只一点，西域人大多用的是短剑，我这把长剑是无法隐藏的。”他把剑从腰上解下，背在身后，这样，还好一些。
　　“可有把握？”
　　“不要有太多顾虑，不要有戒备之色，出城不是那么难的事情。我们不是通缉犯，他就不可能在各个城门设关卡排查，就算查了，也不那么容易查到我们。最坏也不过是强行突围，也正好试一试，我的武功恢复得如何。”

　　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出城的过程出奇顺利，而且，城门的士兵对他们很友好，大约是真的把他们当做了西域人。
　　他们依旧很谨慎，知道离开了城门很远，再也看不见士兵的身影时，交谈才不再有了顾忌。
　　“我们这才暂时算安全了。”钟离珉环顾四周。
　　这是水云卿第一次离开天朝的土地，看着这大漠上的落日，别有一番韵味，尽是新鲜感。不知不觉，已离开家那么久了，三个月，京城都在遥远的百里之外。向东，看向京城的方向，水云卿不敢相信，家，那个港湾，竟已离她那么远了。一眼看过去，看不到京城，看不到水府，也看不到任何她熟悉的地方。没有随叫随到的月祺和采薇，不能随时见到哥哥。不知不觉，这样的生活已经过了三个月啊。她不禁留下了眼泪。
　　“不要流泪。”钟离珉用袖子拭去了水云卿面颊的泪水，“这里的天气很干燥，流泪太多皮肤可能会干裂。”
　　“你说……哥哥知不知道我平安？”
　　“桐山到京城半个月行程，东方大哥他们不日便该到京城了。”
　　“嗯……半个月，那应该也就是这几日了。对了，计算着日子，梁玖和月祺的孩子也该出世了吧，不知道是熹儿还是嘉儿。我就要做小姨了呢，等回到京城以后，就能见到了，一定是的。对了，我们回去的时候是不是还要经过禄峰，筠儿一定很想见我，我也很想她呢。”
　　“你很喜欢孩子？”
　　“对啊……”水云卿叹了口气，“最爱不过是孩子眼中的那种清澈，就像一泓清泉，美丽非常。”
　　“清澈？可我们都不是孩子了，太过清澈的心思，是无法生存的。”
　　“你喜欢孩子吗？”水云卿并没有理会钟离珉的话。
　　“我……不知道。”钟离珉不知该怎样回答，他接触过的小孩子太少太少，古灵君就勉强算作为数不多的一个了，可她哪里算小孩子，分明就是女中豪杰，是小祖宗。
　　大漠上起风了，风扬起了沙子，很快，天地间便被一片黄沙笼罩。钟离珉和水云卿都围上了蒙面的纱巾，说起话来也越发困难起来。骏骐的步子也艰难了许多。
　　“沙漠上的绿洲到底在何处啊？”这时候，水云卿要说话，已经要靠喊的。
　　钟离珉却不需要，他只需运上内力，声音便异常清晰，“不远了，也就是再走一个时辰吧。你少说话，少用嗓子。这里干，嗓子也容易倒。”
　　“我们此去是要拜访你的萨顿族朋友吗？”
　　“对，他们兄妹二人是早些年与我相识的。他们西域人都直来直去的，很好相处。想想我跟非达和多兰也有日子没见了。”
　　三刻钟之后，他们走出了风沙笼罩的地方。远远地，可以看见一片绿洲，那就是扎勒塔城的所在。这是一片很安详的地方，人们也都非常从容。完全看不出，与他们近在咫尺的扎托巴和刚刚发生过一场残酷的大战。战火虽然影响到了他们的生活和他们的贸易，可他们依旧正常生活着。
　　水云卿不禁叹道：“这是大漠上的是非之地吗？倒像是隐藏在山水之间的江南小镇了。”
　　钟离珉道：“你有所不知，这边的人都是这样的。西域的这些小地方，战火连年不断，他们早就习惯了在这不安稳中寻求一丝安稳。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他们拥有咱们天朝这样的国力，说不定整个天下都会是他们的。不得不说他们很聪明，他们依附于咱们，就是所谓明哲保身。你是不知道这边打仗的样子，相信弘燚已经体会过了，在这里打起仗来，你真的会看到众志成城。”
　　水云卿道：“人杰地灵，这个地方没有占上地灵，却真的是占上了人杰！”
　　“不过，话说回来……”钟离珉话锋一转，“人多了，就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就会有异心。这也就是为什么伊赛族会分裂成库卓、尤祂两部，他们一个部落的实力就堪比整个萨顿族了。”
　　“原来这里还有这般名堂。满以为我们活在太平盛世，实际上都是暗流汹涌。”
　　“其实不知道也好，那些不知道所谓暗流汹涌的人就真的活在太平盛世了。”
　　进入扎勒塔，也很顺利。在关外，情侣并肩同行，有说有笑是很常见的，不若汉人这般讲究三纲五常。
　　若在京城，进了城就不便再骑马了，这里不一样，一座城很大，就是民居之间，也很远。京城的房屋鳞次栉比，这里的房屋星罗棋布；京城的道路横平竖直，这里的道路纵横交错。
　　上次到这里也就是去年，扎勒塔变得不多，钟离珉穿梭在道路中间，就像一个本地人。路上有人骑马，有人骑骆驼，熟人相见，或停下来寒暄两句，或打个招呼；生人见面，也会微笑点头。人们很直接，很友好。从他们的眼中，水云卿看不到深深隐藏的心机。
　　钟离珉突然说：“你有没有感觉我们这一路上太顺利了？”
　　“你是说……出关？”
　　“对，说是改换了身份。可是，如果他手下的人连查出这些的本事都没有，他哪里那么容易就当上了皇上？反正现在在关外，他们是没办法动手的。从达兰答通到京城还有好几天的路程，说不定，他们在那等着呢。连葛曜寨他们都要赶尽杀绝，他们不会想让赌神回到京城。至于三侠，他们应也不希望风三侠活着，可他们不能明里去刺杀风三侠，不过，如果是误杀，那他们可是求之不得。”
　　说话间，他们到了萨顿族牧民斯那非达和斯那多兰兄妹家中。这时候，非达正和妻子赶着骆驼从家中出来。
　　钟离珉笑着上前，用不太流利的萨顿话说：“非达，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非达开口却是汉语：“崇燚，好久不见！”然后他便上前和钟离珉拥抱。他的汉语说得虽然一听就知不是汉人，可却比钟离珉的萨顿话说得标准流利多了。
　　钟离珉道：“我就不在你面前说萨顿话献丑了。”
　　非达道：“你如果不摘下面纱，我真的会以为你就是我们萨顿人了。”他略略侧过头，看着钟离珉身后的水云卿，赞道：“这位姑娘长得很美。”
　　水云卿行了一礼道：“多谢。这话从萨顿人的口中说出来，水云卿并不感到是冒犯了，在后面的斯那夫人也没有愠色。
　　钟离珉介绍道：“阿若，这是斯那非达，你可以叫他‘非达’；非达，这是阿若。”
　　斯那夫人笑盈盈地看着钟离珉和水云卿，说了一句萨顿话，钟离珉明白大意，道了句“多谢”。非达道：“阿若，伊朵是说，她感觉你和崇燚很般配。”
　　水云卿即刻红着脸，低下头去。
　　多兰也迎了出来，她的汉语说得也很好，看到是钟离珉，开口便是汉语了。伊赛人和萨顿人当中很多人都会说汉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