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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一百零一章 熹微 ...

  •   “当归四钱,桃仁三钱,红花二钱,丽参三钱,黄耆五钱,白术二钱,菖蒲三钱,茯神三钱,川芎三钱,细辛二钱,甘草一钱。水煎,并用牙皂五分、镜砂二分、赤金三张,共为细末,随药水冲服。你可都记下了?”
      “嗯。”水云卿找了纸笔,把景雨浣所言一一记下。她与景雨浣习医术,多是景雨浣讲着,她便记在心里。可这个药方她知道有多重要,这是通窍明目汤的药方,她不得不用纸记下。
      景雨浣道:“吃了这几日的药,加上他自己用内力调息,已无大碍了。之前的药可以减量,直到停药。今日起,便开始用这张药方,一日两次即可。你要记得,是药三分毒,过犹不及。还有,愈后头疼目胀,不时昏乱者,去细辛、牙皂,加楮实子五钱、茺蔚子四钱、川羌三钱、白芍四钱、生地八钱,以上加倍,共为丸,镜砂为衣。每服三钱,一日两次,白水送下。虽不能光明如初,亦可保守晴光不失……”
      “你说什么?”水云卿右手一抖,毛笔掉在纸上,一大片墨渍浸了药方。
      “你不必太过惊慌,我不过是在向你转述这张药方。能不能光明如初,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这是我们谁也左右不了的。”她重新给水云卿递了一张纸,“来,重新来过吧。当归四钱,桃仁三钱,红花二钱,丽参三钱……都记下了吗?”
      “嗯,都记下了。”水云卿把药方重新阅读一遍,放进衣襟。
      “把手伸出来。”
      水云卿依言把手伸出来,景雨浣轻轻用手指搭上她的手腕。
      “嗯……”景雨浣不时动一动手指,“三部有脉,一息四至,不浮不沉,不大不小,节律均匀,从容和缓,流利有力,尺脉沉取不绝。如今你的脉象已恢复正常,看来这几日调理得不错,已痊愈了。”她又上下打量着水云卿,问道:“身体没有什么不适了吧?”
      “没有了,多谢景姐姐。”水云卿微微一笑,已恢复了红润的面色。
      景雨浣平静地说:“你既然叫我这一声‘姐姐’,就不必言谢。”
      她这一番望、闻、问、切当中,不仅是在为水云卿诊脉,更是在潜移默化中教给她一些东西,水云卿自然会意,对于景雨浣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所留心。
      “你既如是说,便是认了我做妹妹?”
      “这是自然,你我萍水相逢,甚是投缘,我不但想认了你这个妹妹,还想收了你这个徒弟呢。虽然你对于医术并无显著天赋也无特别兴趣,可就单凭你的认真和机智,我若开了医馆,一定得收了你当学徒!只可惜……”景雨浣叹了口气,“你不是属于这种地方的。虽然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我看得出,你是属于江湖的。”
      “景姐姐……”水云卿摇了摇手指,“没的又何出这伤感之词呢?”
      “算了算了,不说了。今日是给金妍送安胎药的日子,我说过的,你可还记得吗?”
      “当归、川芎、白芍、黄芪、厚朴、羌活、菟丝子、川贝母、枳壳、荆芥穗、生姜、甘草、艾叶,煎汤服用,忌酸冷。说来可真是苦了金妍姐姐,她总说想吃酸的,大约是怀了男胎呢,可还偏偏不让她吃酸的。”
      景雨浣笑了笑,“所谓‘酸儿辣女’,又哪里就是那般准的了?都是无稽之谈,聊以□□罢了。是男是女,还要等月份大了,为她诊脉才能判断。不过,最终还是瓜熟蒂落了,小儿自己说了算的。我便不说与你太多了,反正对于妇婴之科,你也不必懂太多的。一会儿给金妍送过了药,你便去把通窍明目汤煎了吧。”
      “好。”

      自景雨浣和水云卿那一日在瀑布边深谈之后,为钟离珉煎药、换药、包扎伤口,便全都是水云卿来做。钟离珉什么都不多说,只默默享受着水云卿的照顾和陪伴,或许是自己有些太懒惰了吧,或许又是自己想忙里偷闲、投机取巧了吧,他如是想。对于水云卿所做的每一件事,他从不过问,对于她口中的“景姐姐”,他也从不过问。喝下的药味道变了,药方变了,他也从未多说一个字。
      崇燚真的很信任阿若,景雨浣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却更痛在心里。
      半个多月过去,钟离珉已能扶着水云卿的手臂下地行走了。他多年习武,身体底子本就优于常人,恢复得自然快些。这般看来,离开便也要提上日程了,若再留下去,后患无穷。没有确认他们的安全,水云天、钟离珏必会万分担心,钟离拓炎绝不敢完全放开手,本拟定的计划便会推后,恐怕错过了时机。
      四月十四日,这一日,极平常的一日。钟离珉醒来大约有半个时辰了,水云卿把药放在了他的床头。
      “阿若。”钟离珉突然抓住了水云卿的手,“现在是辰时了吗?”
      “是啊,我好几日都是辰时前后过来的,你每一日都问我时辰。”水云卿抿嘴一笑。
      “是辰时了……是辰时了……果然是辰时了。今日,外面的天可晴朗?”
      水云卿望了望外面的天空,万里无云,艳阳高照。她又转过头去,看向钟离珉的双眸,登时热泪盈眶,“你……你看到光了吗?”
      钟离珉紧紧抱住水云卿,“看来上天真的眷顾我,要让我能多看你几眼,把你的容貌一丝不差地刻在我的心上!”
      水云卿不知是景雨浣的药方起了作用,还是钟离珉的眼睛在渐渐恢复。她心中感激景雨浣,也感怀上天,只要,他能再看见。
      水云卿直想即刻便告诉景雨浣,但刚刚有了这心思便压了下去。景雨浣当然乐于分享快乐,可这一份快乐,不会多于带给她的刺痛。况且,水云卿与钟离珉在一起的时候,都尽量避开景雨浣,免得她看了刺心,所以彼时景雨浣并不在家。
      “我们出去走走吧。”水云卿建议道。
      “嗯。”钟离珉扶着水云卿的手臂,缓步向前走着。他心中不禁好笑,他的轻功那么高,从前每一步,都是他在等着赌神,骑马也是要故意落后于她,如今却也需要她停下脚步等待了。不过,等他痊愈了以后,还是能够,也愿意抱着她飞檐走壁的。
      他们到了瀑布旁。水面上波光粼粼,瀑布上飞溅着水花,闪着金光。水云卿已很久没有感到心情这般明朗。
      钟离珉随手从脚边折下一枝野花,插在水云卿的头上。这时候,溪边遍地都开满了野花,姹紫嫣红,煞是好看。水云卿俯下身子,水面上映出了她的面容。面色着实已比前几日红润了许多,头发随意而束,略显温婉娴静,素色衣衫有头顶的红花点缀,相得益彰。
      “好看吗?”这时候,钟离珉只能问水云卿自己的感受。
      “当然。”水云卿心底十分满足。
      “你从来不簪花。”
      “是啊,我以男人的身份面对你的时候仿佛更多些。”
      “我是说你作为女子的时候。”
      “这话听着好奇怪啊……”水云卿不禁笑了。确实,她从来不曾簪花,也不曾戴过耀眼的珠翠。毫不掩饰地说,她的水家很富有,她也很富有,甚至不需向哥哥开口,便可以拥有很多名贵的衣衫首饰,无论蜀锦、云锦,蜀绣、苏绣,珍珠、翡翠,金簪、玉簪,只要她想,都可以拥有。可是,回想过去,她真的从未求过这些。束发不过都是用那些已用了很久的玉簪,衣裙虽都是锦缎的但都无繁饰,有几对耳坠子都是因为她喜欢这些小东西,她最名贵的两件首饰,大约一件是叶若澜留下的手镯,另一件就是钟离珉赠她的墨玉扳指了。她的穿衣风格当真和哥哥如出一辙,俨然就是水家少主了,就算是以真实的女子身份示人之时,也是清净干练。或许她打扮得最隆重的一次,就是“嫁入”钟离府的时候,却最终也没做成这个新娘。
      她开始质问自己,怎么会一直如此不注重作为一个女子的爱美的权力。是那时的脸让她无心打扮?可是容貌恢复以后,她也从未想过,是因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已顾不上想这些小事了?便是了,女为悦己者容,那时候,还未找到真正的“悦己者”吧。
      钟离珉随手拾起一根树枝,精神随即抖擞起来。腕间微微一动,树枝上余的几片叶子也像是抖擞起来一般。随之而来是他的一套剑法,从出招到收势,从进攻到防守,从行气到运气,一气呵成。他动手的时候是隐藏甚至没有固定招式的,有招式就会有破绽,毫无疑问。但这一套剑法是他最初习武的时候习得的一套剑法,现在看来,竟也是返璞归真了。
      虽然他看不见,但是每一步应该踏在何处,每一招应该指向何处,都已成竹在胸。
      许多日都只能躺在床上,最多便是在那小小的房里活动,钟离珉感觉很久没有如此舒展筋骨了。此番既觉爽快又略感担忧,想必若要武功完全复原,还是一条长路。
      舞过这一套剑法,他随手把树枝扔在了水中,在草地上躺下。能感受到的那抹光亮,越发明亮起来。如今可以直视太阳,原来就是这般感受。
      水云卿走到钟离珉后面,席地而坐。
      钟离珉抬起手,握住了水云卿的手。
      水云卿莞尔笑道:“就算动了轻功,我的声息依旧逃不过你的耳朵。”
      “不。”钟离珉否认道,“是你的影子,挡住了阳光。”
      水云卿猛然转过身去,耀眼的阳光直射而来,她忍不住用右手挡在了眼前,可任凭双眼已被照得流泪,也要迎上去。
      从前,他是屋顶上那个挡住月光的身影;如今,她是草地上那个挡住阳光的身影。
      水云卿在钟离珉身畔躺下,两人并肩而卧,沐浴着暮春的阳光,嗅着花草芳香,听着潺潺水声,好不惬意。
      一只蝴蝶落在水云卿发髻的野花上,扇动着翅膀,吮吸着花蜜,一时又展翅飞走。京城虽好,何曾有过如此这般鸟语花香?
      钟离珉道:“方才的感觉,就好像平日里闭上眼睛,却依旧能够看到光亮。”
      “如晨光熹微?”水云卿问。
      “大约就是这种感觉吧。”
      “可比今晨的感觉更清晰了?”
      “的确是清晰了些许。”
      “看来,你看到的那一日,当真是指日可待了。”水云卿向里靠了一靠,贴近了钟离珉的肩头。
      钟离珉潇洒道:“看见也很好,看不见也很好。”
      “何以见得?”水云卿好奇道。
      “看见,便能看你初次簪花的样子;看不见,心中想你初次簪花的样子或许更美。”
      “那你还是看不见更好些!”水云卿嘴上是不依不饶,眉眼间却满是笑意。
      日光太过耀眼,水云卿不禁用袖子挡住了双眼。待到天边的云悠悠飘过,暂遮住了那光辉去,她才放下了手臂。看着这四周的花花草草,却都不只是赏心悦目而已。这里的人们,胭脂是用它们,画眉是用它们,染指甲亦是用它们——这是景雨浣所言。从小到大,水云卿所用的这些东西都是从胭脂铺中直接买的,并不知晓这些物事是何物所制。
      她侧了侧身,这便靠钟离珉更近了些,能听得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她在他耳边轻声道:“等你看见了,你可愿为我画墨黛,点绛唇?”
      钟离珉一怔,那一时似乎是听得痴了,竟沉默了不少时候。终于,他开口缓声道:“对不起,如今我还不敢给你这样的承诺,等到一切都可以掌控的时候,我自会许你画墨黛、点绛唇。”
      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多么简单点的一个承诺!可他从不轻易许诺,倘若不能守诺,又怎敢轻易许诺?他尚不能许她一个安稳的未来,怎能许她举案齐眉?从前,他也是与景雨浣轰轰烈烈爱过的,却从未敢为她许下一个一生的承诺。
      水云卿一阵神伤,又是淡淡一笑,“我明白,可我会等到那一日。”
      钟离珉握住水云卿的手,“我也会等到那一日。”
      不知不觉当中,他还是许下了承诺,承诺他会等到他能够许下承诺的那一日。
      和煦的风吹过,溪边的柳树沙沙作响,水云卿就这样躺在草地上,沉沉睡去。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钟离珉不禁侧过头去。他是幸运的吧。虽然水云卿很少摆小姐的架子,没有寻常富家大小姐的娇气,可她终究是大小姐,从未如此悉心照料过一个人,想必,这几日她很劳累吧。
      乌黑的长发,清秀的眉眼,左颊上浅浅的伤疤,簪在头上鲜红的花,眉目间略带倦意,唇边却略带满足的笑意。和风拂绿柳,蜻蜓点碧水,满地鲜花开遍,绿树成荫。这一切在眼前竟渐渐清晰起来,仿佛揭开了蒙在眼前多时的黑纱。日光微微刺眼,钟离珉不禁眯起了眼睛。他看见了,他终于又看见了。二十日难熬的黑暗,如今终于过去。没有光明,他确乎可以生存,却从未有一刻感到有光明、有色彩的世界如此美好。
      他用手撑起头,侧卧在水云卿的身畔,细细打量着她的面容,似要把她的样貌深深烙印在心中。二十日,二十日啊!他终于走出了那万丈深渊,终于又见到了她,终于,得到了她。

      已是日上中天,水云卿缓缓睁开了眼睛,自言自语道:“怎么会睡着了……”很快发现钟离珉一直在看着她,不觉一阵窘迫,脸上即刻便是飞红一片。
      钟离珉依旧在看着水云卿。四目相对,他们都在读着彼此眼底深处写着的东西。
      多么熟悉的那双有神的眸子,仿佛能一眼把人看穿。每一次被这双眼睛盯住,水云卿都感觉自己脸上挂着的金面具形同虚设。这不是这几日那一双涣散、迷茫的眼睛,这就是从前那双能够看穿一切的眼眸!
      水云卿恍然大悟,“你……”
      钟离珉道:“你说我的记忆力太差,我便要一直看着,永远记住这个面孔。”
      让微风携着,醉人的花香好似可以品尝,让人唇齿留香。
      两双眼渐渐阖上,两双唇轻轻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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