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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一百章 携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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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景雨浣听得并不真切。
“哦,宋姑姑,用毒奇才宋七娘,你知道的吧?”
“嗯,曾有所耳闻。”
“医术和毒术本是同根,你医术如此高明,想必一定会很得她的欢心。”
“得她的欢心能怎样?”景雨浣饶有兴味,“我又不习毒术。”
“她是崇燚的姑母。”
“你就别跟我打趣了!”景雨浣撩起了一片水花,渐在水云卿身上。
“景姐姐……”水云卿跳跃着躲开,“你可不要欺负我不会水啊!”
景雨浣笑着说:“看你的轻功,我可奈何不了你!”
景雨浣很久没有这样的笑容了,她们二人也难得如此坦然地面对彼此。
“说真的,”景雨浣很快掩去了方才的笑容,“你想不想学些医术?”说着,她看了看水云卿的袖口。
水云卿也看了看自己的袖口,自嘲道:“我袖口插着的针不是用来救人的,相反,有时候甚至是用来杀人的。虽然我真正只杀过一个人,但是很多人是因它们而死的。”
景雨浣道:“这能算得了什么呢?你只杀过一人,我杀过的,可不止一人。我懂医,自然懂用毒,有时为求自保,只有杀人。至于问你是否想学医术,我只是感觉,我身在这个地方,我的医术……”
“景姐姐……”水云卿正襟危坐,“你不是说过,你希望这个江湖忘记景家么?”
“你不必顾虑的。”景雨浣笑着摇摇头,“你最多不过一个来月,也就要离开这里了,我也最多,教给你一些实用的,不会有人看得出这是我景家的医术。我只是希望这世上多一个懂医术的人,我若不提你可能不会去学医术,可现在我提出来了,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水云卿耸了耸肩,“给我一个拒绝的理由。”
景雨浣拍了拍水云卿的肩膀,“你先回去吧,别让他感觉,我把你卖了。”
“我知道你很在乎他。”水云卿心里很明白,景雨浣所言明里暗里都是什么意思。
“你可会嫉妒?”
“当然会嫉妒,有哪一个女人不会嫉妒的?”水云卿站起身,拧了拧衣袍下摆上的水。对于景雨浣这样坦诚直接到通透的女子,水云卿不无好感,她也感觉,她应该用同样的坦诚直接去面对。她心里不禁为自己感到好笑,她最长时间的嫉妒,可都放在了她自己的身上。她总不敢靠近,除却那能说清的种种原因,还有一条,便是她总觉得,他心中真正装着的人,是赌神逆乾坤啊。可赌神本就是她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心中对景雨浣的吃醋嫉妒比起这件事,也大约就微不足道了。
钟离珉的腿未痊愈,还不能下地走路,但是身体已经好了不少。水云卿回去的时候,他在试着重操放下多日的武功,听到水云卿的声音,他停下了手。
“你回来了?”
“嗯,坐在瀑布边跟景姐姐说了说话。她一个人,也少有说话的人,我们两个投缘,我便陪一陪她。”说着,水云卿不动声色地找出了火种。
“阿若。”钟离珉突然握住了水云卿的手腕,顺势把她拉向自己。那一抓,没有迟疑,准确的就好似他能够看见。
水云卿并无防备,手上的火种掉在了地上,因为地上的湿气,火种熄了。
钟离珉环住了水云卿,好像她就是一颗稍纵即逝的流星一般。水云卿也就这样靠在钟离珉的肩上,他愿给予,她便愿意享受。只是,她的心也在快速跳动着,这种感觉太美好,来得,又太突然。还有,她也略略担心,他莫非察觉了什么?
“阿若,你不必如此。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若你想说,便直说;若你没有想好,便暂时不说;若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三侠对赌神无半句虚言,可赌神常对三侠隐瞒,这很正常啊。三侠既然选择了赌神,这样的信任,还是有的。”他这样一句打趣,便抹去了所有的尴尬。
水云卿默默流泪,“你这是在说情话吗?可你说的情话一点都不好听,没有哪个姑娘会把它当成什么甜言蜜语。”
钟离珉道:“我不会说什么情话,可我记得你喜欢听我说真话。再说,你我从前日日针锋相对,也当真听不惯说什么情话,倒是像从前一样,或许会更好些。其实,若是江湖上的人知道赌神和三侠在一处了,说不定还会喜闻乐见。”
水云卿破涕为笑,“那你就不怕江湖上传言赌神和三侠都有断袖之癖?”
“知道真相的人自会明白,不明真相的人的看法,我们又何必在乎?”
“做了这么多年大侠,你果然潇洒。跟你比起来,我的赌局,我纵横之处,都太小,我当真潇洒不起来。我的确有话要对你说,只是,我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说出来,你再给我些时间好吗?”
“当然,我有一生一世的时间可以给你。只是,我不想你在想的时候,太过沉默,我想时常听到你的声音。我想记住你所有时刻的声音,我怕我……再也看不到……”
“不……”水云卿把手指放在钟离珉嘴边,“你一定会再看到的,因为我不相信你的记忆力,你已经有一次没有认出我的声音,我怕你会有一日忘记了你的容貌。”
“你放心,不管是你的声音,还是你的容貌,都会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不管是面具前的那张脸,还是面具后面的那张脸,全都一样,全都是你。”
对啊,不管是赌神,还是云卿,全都是她自己啊,她就是她,是她自己。从前,原是她自己,总把云卿和赌神割裂开来。
那块熏香最终还是没能燃起来,水云卿吃下的草药也算是徒劳了。那一幕,景雨浣一直都在门外看着。这么多年过去,她终究还是又一次低估了钟离珉的敏锐。她转身去厨房煎药了,除了给钟离珉的药,还有给村民的两服药。罢了,罢了,他连桌上的那一块迷香的异常都能察觉,怎会察觉不到她的声息?她摇了摇头,如今她再看到的那个钟离崇燚,已不再是她从前熟悉的那个钟离崇燚了。现在他身边的女子是阿若,熟悉他的,自然也应该是阿若。
“药性有宜丸者,宜散者,宜水煮者,宜酒渍者,宜膏煎者,亦有一物兼主者,亦有不可入汤、酒者,并随药性,不得违越。”
“凡欲治病,先察其源,先候病机,五脏未虚,六府未竭,血脉未乱,精神未散,服药必治。若病已成,可得半愈。病势已过,命将难全。”
“疗寒以热药,疗热以寒药,饮食不消,以吐下药,鬼疰蛊毒以毒药,痈肿疮疡以疮药,风湿以风湿药,各随其所宜。”
“病在胸膈以上者,先食后服药;病在腹以下者,先服药而后食;病在四肢血脉者,宜空腹而在旦;病在骨髓者,宜饱满而在夜。”
“药有酸、咸、甘、苦、辛五味,寒、热、温、凉四气,有毒无毒,斟酌其宜。药有单行者,有相须者,有相使者,有相畏者,有相恶者,有相反者,有相杀者。凡此七情,合和视之。”
“曰:手足三阴三阳气已绝,何以为候?可知其吉凶不?
“然:足少阴气绝,则骨枯。少阴者,冬脉也,伏行而濡于骨髓。故骨髓不濡,即肉不着骨;骨肉不相亲,即肉濡而却;肉濡而却,故齿长而枯,发无润泽;无润泽者,骨先死。戊日笃,己日死。
“足太阴气绝,则脉不营其口唇。口唇者,肌肉之本也。脉不营,则肌肉不滑泽;肌肉不滑泽,则人中满;人中满,则唇反;唇反,则肉先死。甲日笃,乙日死。
“……”
这几日,闲暇的时候,景雨浣就叫水云卿一同去采药,不时口传心授,说给她不少医理。从《黄帝内经》到《难经》,从《金匮要略》到《伤寒杂病论》,景雨浣全都熟记心中且运用自如。水云卿一时记不下这么多,景雨浣也不求她都能够记下来。都说完一遍以后,她又拣了些重要的重复了几遍,水云卿都一一牢记在心里。不觉心里暗暗有些喜悦,自己如今也是懂医术的人了。
才不出几日的工夫,水云卿已能辨认不少草药,若有些简单的小病,她也能够诊断开方了。然而,村民们眼里看到的,并不只是这些。一向淡漠的景大夫,眉眼之间竟开始时常带着笑意,大家想着,或许就是因为刚刚来到这里的两位吧。许是景大夫的故人来了,许是这位阿若姑娘的医术学得还不错。
“怎么样阿若?”景雨浣在一旁静静站着。
水云卿道:“脉往来流利……
“嗯。”景雨浣微微点头。
“应指圆滑……”
“嗯。”
“如珠滚玉盘之状。”
“嗯。”
“我想……是滑脉,”水云卿长舒了一口气,“金妍姐姐可能是有喜了。”
“真的吗?”金妍又惊又喜。
“嗯,我方才已经诊断过,阿若说的,都是对的。”
最喜的更是金然,金然几乎跳了起来,身上的劲头像个大男孩。
景雨浣拍了拍金然,“现在最应该冷静的可就是你了,这今后的九个月,你可要照顾好金妍了。”
“对对对!”金然这才坐了下来,“我一定得照顾好她,谢谢景大夫,谢谢阿若姑娘了!”
景雨浣和水云卿并肩走出了金然和金妍的家。景雨浣问执着水云卿的手道:“这是第一次真正的行医吧?感觉如何?”
“被人感谢的感觉很好,最重要的,我分享了他们的快乐。”
水云卿说得颇有兴致,景雨浣只在一旁点头默许,却并未做太多评价。
“景姐姐,我听他们说你这些年很少会笑。可你应分享了他们很多快乐吧?”
“对,我分享了很多快乐,可我也面对了很多死亡。除了生命的快乐和满足,还有死亡恐惧的失落。那种伤痛加之于行医者的身上,有时可能会更加痛苦,而且,无法排遣。医者就好像凌驾于生命之外的存在。我太清楚医者不是圣人,可是又有太多人会把医者当成圣人,这便不允许我们有过多的个人感情。可是,我希望当你是一个医者的身份时,永远不用面对死亡。”她突然盯住水云卿的眼睛。
水云卿并不规避,同样回敬以坚定的眼神,“我也希望如此。”
她曾说过,她早已不再在意什么互相利用。她多懂得些医术,或许就会是钟离珉多了一重保障,她真的没有理由拒绝。这一次,她是心甘情愿被面前的这位景姐姐利用。
有了水云卿一同去采药,景雨浣不禁感觉轻松了许多。多一个人帮她拿药,何乐而不为为呢。最难得的,水云卿不是她想象中那种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家大小姐。
回到家中的时候,钟离珉正坐在床上运功调息。景雨浣默默从水云卿手中接过了药材,轻轻推了推她的腰。
她们都开始有些羡慕钟离珉。她们二人,都面对着自己深爱的男子和另一个深爱他的女子,可是钟离珉至少还不用面对两个深爱自己的女子。
水云卿知道运功调息的时候不能打断,否则轻则前功尽弃重则反噬内伤。她静静坐在了钟离珉旁边。钟离珉察觉到水云卿回来了,便感到安心了不少。从前的赌神,从前的阿若他很了解,虽然嘴硬,却很依赖他。可如今,他也开始有些依赖她了。这件事,他也不回避,这也并不可耻。
七十二个小周天,八个大周天,凝神定气,一股真气回到丹田,钟离珉缓缓睁开了眼睛,可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每一次睁开眼睛,他都期盼着看到的是一座房子、一道流水、一个面孔,可每一次都是一片黑暗。已逾十日了,或许,他的眼睛不会再好了吧。虽说他不怕看不见,但是,哪一个正常人能够平静地接受整个世界的黑暗呢?
“换药。”水云卿一一解开钟离珉身上裹着的布,为他换药。
这几日水云卿的变化他都有所察觉,也从不过问她的医术是怎么学的。既然他们是住在一位大夫的家中,这也不稀奇。换药包扎这些简单技能,他也都熟习,不过是把机会留给水云卿。当他想到此处的时候,不禁一笑,自己明明是以潇洒著称的人,竟也有了这么多的花花肠子。
包扎完后,水云卿就顺势靠在钟离珉的肩上。
“你很喜欢这个地方?”钟离珉问。
“我不喜欢心思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觉,钟离崇燚,你怎么可以如此了解我?”这是水云卿在心底无数次呐喊的一句话,如今终于说了出来。
“因为我想了解你,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刻起。”
“我总想着,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虚无那该多好,有一个这样的地方让我们永远留下,与世隔绝,不再过问世间任何事情。可我们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完,还有那么多人为我们牵挂,景姐姐说得对啊,我们是不属于这里的。距离……那一天,”千思崖上的失魂落魄,水云卿还是没有勇气明说,“大约已有半个月了吧。哥哥应已从琼州回来,离开南域府开始北上了吧。只愿,他千万不要碰上东方大哥他们。他们……”说到此处,水云卿不禁哽咽了,这许多日子,她都远远避开这件事情,如今不经意地提及,又不慎触了那伤心。
“他们出了什么事?”钟离珉追问。
“他们……他们……唉,终究是我对不起他们。郜仁平和洪鼎轩已经不在了,其余的人,也都伤的不轻,两位穆姐姐一定还在水灵家中等着我。你说,我们会有一日能够给郜大哥和洪大哥报仇吗?”
“你放心,我们会的。”钟离珉的话语中充满了坚定。
“呵呵……”水云卿冷笑一声,“我们这才是真的开始跟朝廷对着干了啊。原以为哥哥在内城开赌坊就是件大事了,现在看来可根本不算什么。可为什么……首当其冲的是他们?虽然他们是我的护卫,可我作为他们的主子,没有保护好他们,就是我的无能啊!”说到此处,水云卿哽咽了。
滴滴答答雨打屋檐的声音传来,是下雨了。天在哭泣的时候,便没有人能注意到人在哭泣。
钟离珉抱住了水云卿,一言不发。但对于水云卿来说,这一个坚定而温暖的怀抱,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