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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叹飘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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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米娜哈维的身世说来颇为凄楚。
长依对于这“哈维”的姓氏并无多少印象,可恨这些末流贵族仍然热衷于三妻四妾的齐人之福;露米娜的母亲仿佛是被宠幸过的舞女,诞下露米娜后便撒手西去。风雨飘摇之中的家族干脆将她送入宫中当作弃子,父亲竟然没能亲自来送一送。
物伤其类,想到自己那阂族尽灭的遗孤来历,长依的心便也跟着软了。于是抚一抚她的肩膀轻轻道,“靠天靠地靠自己,本也不须得旁人来操心挂念;不过,既然上天叫你我有幸凑作一团,你若是不嫌弃,便与我互相疼一疼也罢。”
“可是长依姐姐与我是不同的,姐姐自有父母亲人来疼……”
“傻丫头,王城里哪里还由得你去认什么父母亲族?”长依叹息一声,“你我如今再不是家中的小女儿,只是内宫的侍女,法老的宫眷。昨日露恩大人可没有说多余的话,王上的意志凌驾一切。如何取舍,如何选择?宫里留不得不忠之人,走错一步,怕是就要有杀身之祸。”
露米娜一怔,眼角却又沁润出几滴泪来。“可他终究是我的父亲,他可以放弃我,我又怎能舍了他……”
到底血浓于水,长依也再劝不得什么,只得起身替她理好床帏。“明日还要早起当值呢,睡吧。”
既是入了内宫,自然不能同家中一般赖床。
长依素来睡的警醒,又兼昨夜换了新地睡的不安,因此早早便起床整理容装。虽则不太忍心,却也推醒了露米娜一同换上女官的服制早早候在外间。可怜各宅小姐们睡眼惺忪,又不敢再贪睡,只得硬挺着排成长列,等待教习女官检验仪容。
露恩依旧点点头,从她身边款步走过。“今日是诸位当值的第一日,也是最出不得差错的日子。还请各位千万仔细,收了那些毛手毛脚的毛病规规矩矩的伺候。虽则新王登位不久,宫中的大刑却也不是拿来开玩笑的。”
长依目不斜视,神色里一派坦然,按照教习女官的指示侍立在殿外。法老很忙的,议政厅外总有忙碌的朝臣神官来来往往;不时有眼熟的官吏皱着眉头觑她一眼,随即向着同僚低语。“这新来的婢女仿佛是见过的,是谁家的女儿来着?”
“唔……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些印象。”
长依丝毫没有动容,木雕一般只侧耳听着四下里的动静。外间的朝臣偶有低语,然而入了内里却只闻得衣料摩擦声了;间或有些进言,也都是拿捏着言辞缓缓说的,最多得到法老一个鼻音“嗯”。
男神就在自己十米之遥的内庭,自己却不如寻常的追星族,甚至不能回首去窥视一眼。长依略略有些泄气,不想视野里却骤然跃入了一位很是熟悉的人物……喂喂社长,你黑皮肤的神官模样还是很好笑啊哈哈哈哈!
有海马赖人的记忆在作祟,赛特大人如是正派的作风在她眼中简直变了样。长依觑着他的一举一动,忽而闪电般上前半步,挟带着凛冽的气势生生逼得神官赛特相应的退了半步:“大人且慢!”
“!——”
“?……”
神官赛特年少有为,位高权重自然是底比斯适龄少女眼中的黄金金龟婿。赛特往日里见多了投怀送抱,可这样一脑门撞上来——尤其还是在王宫议政厅门外的,着实是见所未见;再者说,这姑娘的气势……这是哪门子的投怀送抱,分明就是土匪截道啊啊啊!
赛特怔忡了数秒,方才反应过来,皱着眉头迎上这婢女的锐利眼神。说不上凶悍,可是赛特却显而易见的明确了,自己的的确确是被逼退并且,不能再前进一步。
“大胆!”
不及赛特开口,下手的侍卫早已出声。“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赛特大人的路是你一个小小婢女可以拦的吗!”
“奴婢当然并非刻意阻拦赛特大人的前路。”长依睨他一眼,眼底的冷漠却叫那侍卫怵了怵,“敢问大人一句,大人齐装而来,是要觐见王上呈请言事的么。”
“你以为呢!”
“朝臣觐见,自然是要早早整理容装再递了帖,得到王上首肯方能入内谒见;赛特大人想来是路赶的急,衣袂皱了也就罢了,帖子也未能来得及写——奴婢斗胆再问一句,这不经通传便闯入内殿,大人您是置王室的颜面规矩于何地?”长依的口齿极是干脆,莺啼婉转却又揪着赛特的错处娓娓道来,末了这一问,倒是叫赛特难得陷入了沉默不敢接这个话茬子。良久,方才将衣袂理了理,向着长依俯身全了礼数。“神官赛特请见王上,还望女官予以通传。”
长依同样回了全礼,方才扭头示意早已被她的举动吓呆的露米娜,“进去告知露恩大人吧。”
随即回到了她的木桩状态,昂首伫立平视前方,仿佛当眼前的赛特大人不存在。那神情丝毫不做作,饶是赛特也不得不蹙眉多看了她一眼。
虽则看起来略略有些印象……唔,这婢子难得隐隐有些露恩的影子。
难为她能寻得这一个伶牙俐齿又大方聪慧的接班人来,赛特大人难得没有生气反而退让半步。露米娜很快小跑而来,怯生生同赛特全了礼数,“露恩大人请赛特大人内殿觐见。”
赛特一拂袖,匆匆忙忙兀自去了。看来他没有怪罪的意思,露米娜暗暗松了一口气;想要问一问长依,见她如是泰然却又不敢多嘴。倒是身后有人阴阳怪气的低声道:“什么阿物儿成日里尽想着出风头,连赛特大人也敢招惹!”
露米娜有些恼,不想露恩神兵天降自殿内转出喝到,“维护王室的尊严是女官的本分,即使对方是首席大神官也一样!你们是侍奉法老王的婢女,却连如是冒犯的举动也不出面喝止,还留你们在这里有什么用!”
一应婢女闻言,顿时乌压压的跪了一地。露米娜本自立在长依身旁,刚想一同跪下,却又被她抬手拦住:“如今正是当值时间,露恩大人教训婢子与你何干。站好些,全了你的本分就是。”
露恩甚是满意,眼角的余光瞥向内里,年轻的法老自纸卷中抬首同她点一点头。
唔……辛多这小女儿还真不是简单的人物呢。
难得被呛了的赛特大人倒是没有那么好面子的恼羞成怒。
只是待到他规规矩矩的觐见,法老难得自大堆奏书里抬起头来,拖着下巴极是好笑的瞅了他一眼。“往日从不见你这么守过规矩,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么。”
“……是臣的不是。”赛特果然理亏,再不敢直视法老那绯红的双眸,复又起身下拜。好在法老心情甚好,示意他免了礼数,又同露恩点一点头。“今儿个新进的婢子选上来了?”
“昨日便选上来了,按照王上的意思安排在外殿先行观察几日。”露恩简单答了。“王上可有中意的,奴婢也好叫进来伺候。”
法老的眼角一扬,眼底的锐利神色并不叫赛特看见。“萨拉的女儿你安置在何处。”
“……奴婢可没有胆量安排萨拉大人的掌上明珠去外间晒太阳,没得被晒化了;终归是大家的女儿总要娇贵些,我叫她去殿后伺候也清闲些。”
闻言,赛特掌不住“嗤”的一笑。露恩没有理会他这一声的意味何在,上首的法老将手中的文书批了搁在桌子上复又翻开下一张,手头的动作不曾慢下半分,嘴上却又漫不经心道;“那你就有胆量安排辛多的女儿去前头当值么?也不怕这‘私宅教养’的女儿出什么岔子。”
露恩眉眼间的笑意淡淡,浸淫宫中多年的她总能用恰到好处的语气委婉的将事情以你绝不会生气的方式陈述出来。“悠思南的家教奴婢早早领略过,调(分)教出的女儿也极是规矩懂事的,奴婢自然放心安排她去——瞧,这不是赛特大人今日的衣袂皱了皱,都让那眼尖的孩子瞧出来了。”
赛特这才隐约想起,这略略眼熟的婢子究竟出身何方。仿佛昔年悠思南家的夜宴,的确有见过她候在悠思南夫人的身后;只是那时她年纪尚小身量未开,虽则算得上小小的美人胚子,赛特却没有放在心上。今日一见,再想一想那软硬不吃看似温吞实则敏锐的性子,果真是得了辛多真传的!
不及赛特郁闷几分,法老手中的笔杆突兀滞了一滞。“方才出声的婢子便是辛多的女儿吗?”
露恩点头不语,静候法老的下文。然而他只是微微蹙眉,复又继续手头的工作,并没有传召长依入内的意思。“新进的婢子你自己安置妥当便是。”
须臾,复又补充一句。“当值的婢女应当是一对,左边那个没有开口说话的拖出去处死吧。”
“喏。”
“……”
赛特不晓得年轻法老的用意何在,这一个婢女说杀就杀,且杀在他面前,分明就是杀鸡给猴看,警告自己以后须得放下身段好生从着规矩办;然而若是想要借题发作,方才直接朝自己问罪也就罢了,何苦那么平易亲切——唔,这年少登位的嫡出王子倒是多的花花肠子。
法老说要杀人,且杀的只是一个婢子,自然没人敢站出来为了这无辜的婢子多嘴求情。露恩一昂下巴,自有得力的兵士出去押人。赛特忍不住咋舌,不想外间的行事却没有那么顺畅,嘈杂的挣扎与哭叫,间或传来那清凌凌的斥责声。“议政殿外是你们可以随便动武的地方吗!”
“王上的御令是就地处死,你多嘴什么!”
“!——”
赛特一挑眉,眼角的余光瞥向蘧然变色的露恩与同样从文书中抬起头来的法老王。那悠思南家的女儿果真“稳重又懂事”,竟然生生同侍卫们理论起来:“今日没有张口便要处死,那么往日是不是要同罪论处?这门口当值的位置可有不少人担过,难道如今也要翻出旧账一个一个揪出来论罪吗!”
看着露恩黑掉的脸色,赛特不禁有些幸灾乐祸,继而略略有些期待起法老的反应来——唔,这婢子的出身的确特殊,如今闹将起来,究竟是赏是罚还是干脆不做理会由她去?
果真是君王天威不可置疑,年轻的法老毫无预兆的起身,胸口的千年积木也随着他的动作而剧烈动荡玲玲作响起来。赛特退至一旁,目送着法老丢下文书迈步兀自出了殿门,向着外间纠缠不清的几人冷冷道:“她说的是——去礼官那里查一查记录,但凡有在殿前当值过的婢子,一并处死。”
“喏!”
“……!!”
长依顿时骇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沉吟了片刻,仿佛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一般,咬紧了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法老的目光极是随意,逐一掠过众人,在她身上并没有过多停留;她却魔怔了一般,蓦地扭头直视年少君王俊朗的容颜。
没有得到法老的允许便擅自抬头窥伺天颜,已经是可以杀头的大罪。长依自然省得,然而到底拗不过自己的心意,下意识的想要向支撑自己自己十余年的梦想看一眼——只一眼便好,纵使葬身至此也值得了。
只是到底幻梦一场。
她所熟悉的,向往的,期待了十余年的奇迹,终究不曾眷顾与她。
长依一直习惯于将暗游戏称呼为王样。
这个“样”,其实是日本汉字中的“樣”,念做“SAMA”,即是翻译中常常见到的“大人”二字,代表一种尊敬甚至尊崇。
身为决斗者之王的暗是强大自信而骄傲的,身为无名法老王的暗无论何时都让人觉得他能够君临天下;尽管有时候会执着于胜利,执着到觉得即使海马为此丧命也在所不惜——谁也不能否认的,暗游戏同样拥有着名为“坚强”的温柔。
因为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强大却又温柔的人哟~
长依从不否认自己是个花痴,然而对于男神的尊崇,她也绝不局限于细指纤腰脚蹬皮靴校服外套当做披风随风扬一扬便能帅到惨绝人寰这一点。除却那张棱角分明的精致眉眼,长依最爱的,果然还是那一份隐藏在强大之后的温柔吧……
所以,掌握命运的魔女哟——你究竟,是在和我开什么国际大玩笑!
同样的身份同样的容颜,同样张扬耀眼的海星头,唯有的一点不同便是双眸的颜色;不同于她回忆中温润的琼紫,而是宛如红莲业火般,炽热灼人的绯红。然而仅仅是这一丁点的不同而已……仅仅是如此而已,长依却有如梦境一般由天堂直坠地狱。
暗不会对自己的敌人手下留情,暗对于敌人的态度永远是冷酷而骄傲的。
可是暗从来都不会滥杀无辜草菅人命,更不会这样张口便是坚持要杀人!
这绝不是她所熟识的决斗者之王暗;如果硬要说像,长依只能隐约将他同朝日版里的魔王联系在一起,那一位倒是玩傻过牛尾玩疯过爆破狂。然而此时此刻,绝对不是容她好生思考这货究竟比较像谁的时候。少年法老的神色泰然,语气里仿佛与捏死一只蚂蚁并没有分别。“还愣着做什么。”
还愣着……做什么?
这是催促行刑的话语。长依如坠冰窟一般,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将露米娜护在身后咬牙辩驳道:“慢着!——”
“你这……”
“臣下觐见是否全了礼数,若论及责任,不止当值的婢子有,礼官有传讯官有法老的近侍有,甚至朝臣自己的随从家仆也有。王上若是要一并论罪,那么女官呢?侍卫呢?甚至是诸位朝臣自己呢?王上难道要一齐杀光吗……”
“混账!——”
到底这话听起来大逆不道,早有兵士抢先呵斥一声。露恩铁青着脸色跟着斥道;“本以为你是个省心懂事的,不想是我看走了眼。辛多大人素日里是怎么教你的?上殿在这里,哪容得到你多嘴多舌,自去领了刑罚好生反省——”
“露恩。”
“……”
虽则嘴上厉声斥责,露恩到底是圆了悠思南家的面子,所谓的“自去领罚”更是留下了她的性命。她已经给足了台阶下,不想年轻的法老并不吃这一套,那颇具危险意味的眼神终于在长依身上停留了片刻。“将她一并处……”
长依垂眸,默默等待着命运的宣判。未料这个“死”字,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魔王暗此前经历过诸多眼神的洗礼。有轻蔑有敌意,有口不对心的阿谀奉承,更多的是敬仰与倾慕,甚至是崇敬的眼神。待到他登基继位,下仆们望向他的眼神大多是有如望见了神明一般,虔诚且炽热。
唯有这样一抹忧伤的神色,他此前未曾经历。
她望向他的第一秒,约莫是有些惊喜与期待的,然而只一秒,那眼神中的热情便烟消云散,转变为不解的讶异,与质疑的错愕。
他曾经惊异于这奇妙的转变,不想那眼神随即空洞起来;他来不及细想,她便收回了目光,只余下满满的无奈与忧愁。有的人爱他,亦有的人恨他,却从未有人会以忧伤的眼神望着他——他晓得那并非刻意,也非造作,更不是如何精妙的伪装。
他晓得她的眼神里一直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正因为这第一次对上的茫然眼神,魔王暗罕见的迟疑了数瞬,没有将这“死”字说出口。复又想想,这毕竟是辛多的女儿。
今日他如果说出口,杀掉的便是悠思南家送进宫中的女儿。纵使女儿死的罪有应得,纵使辛多忍气吞声,纵使悠思南并没有掀起大风大浪的本事,只消辛多抹一抹眼泪认罪,他依旧要担上“暴君”二字。
在这新王登位的敏感时期,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做得,还是不做得?
身后的赛特一语不发,露恩踌躇片刻亦不敢出声。魔王暗皱着眉头沉吟半晌,目光复又落在长依身上;犹自护着露米娜的她仿若还魂,随即收敛起心神,默默向着这埃及的权利巅峰跪下。“奴婢认罪,但凭王上惩处。”
她阻止不了他杀人,便做了他的刀下亡魂吧……也好,也好。干干净净,一了百了。十五年的岁月本就是上天的恩赐,多一分一秒都是她赚来的。想到这里,长依愈发坦然,复又抬首直视自己十五年的错梦;那眼神单纯清澈,倒是叫他再度迟疑起来。
老实说,这样安然……甚至微笑着等待他赐死的人,着实没有过。
正是进退两难之际,老神官西蒙有如神兵天降一般乐呵呵迎上前来。因着是前朝重臣,又年事已高,西蒙且向法老拜了拜便做全了礼数。“正是新王登位不久的大好日子,怎地又乌压压的跪了一地——哟!这不是辛多家的小长依吗?你姐姐身子可大好了?”
长依微一怔忡,随即收回目光垂首答了。“多劳西蒙大人挂念,长姐的身子一直不大好,终年医药不曾断的,然而好生养着到底不至于恶化了。”
“你父亲成日里同我念着你的安好,担心你甫一入宫诸多不习惯来着。闻说你被分到王上身边伺候着,催着要我来替他看看你。你晓得他毕竟不方便入内庭来……唔,今儿这是……怎么了?”
西蒙试探性的一问,见长依不答,便转而将目光投向上首的法老。这当然是辛多联络着西蒙一起,力保女儿的性命了。魔王暗睨了他一眼,终是难得选择了退步,“既是不懂事便在这里跪一夜长长记性。”
长依俯首,苍白的指节死死依旧攥着身后露米娜的手。她能够活命自然是父亲与西蒙的面子,那么露米娜,无知无辜白白受到牵连的露米娜能否保得住,根本由不得她来做主。若是法老此刻开口坚定要杀,她又该如何再开口去拦呢?
“……罢了。”
“!”
“你说的是,既是放过了赛特,又何苦再为难你们?”魔王暗自嘲般的一笑,复又垂眸细细审视了她一眼。新进的婢女众多,出挑的却只那么几个;萨拉家的希林最是风光,悠思南家的这个小女儿倒是难得低调。她打扮的着实素净,因此魔王暗也不曾多看,不想今日细细看来,论及品貌容色倒是这些婢子里谁都不能比的。遂又打量了她几眼,这才收回目光兀自扭头回内殿批阅他的奏疏去了。
长依的下唇几乎咬出血来,绷紧的神经这才放松,整个人险些瘫软在地,被身后的露米娜死死抱住,带着哭腔唤了声“姐姐”。
“今日是我不好,险些连累了你。”
“姐姐你不要命了么!”
“不,我只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却也没有力气再说完。何况此时此刻她的心境,纵使说与露米娜听,这个时代里怕是也没有人能明白。长依缄口片刻,方才转身向着西蒙拜了一拜,“多谢西蒙大人救命之恩。”
“宫中比不得家里,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出头的地方;你这样聪明的孩子,今日怎地就魔怔了。”西蒙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过多数落她什么。“辛多儿女福分本就浅薄,你姐姐身子自小又不好……你好自为之吧,别叫父兄为你伤心。”
长依颔首,目送他尾随法老入了内殿去,不提。
法老王金口玉言,说让跪一夜那么就要跪一夜,一点折扣的余地都没有。
老实说前生后世加在一起这么些年,长依还没有尝过膝盖对地板一跪一整夜的滋味;如今入宫当值第一日便冒犯上殿被罚跪,除却觉得腿软脚麻膝盖疼,长依的第一反应便是辛多的处境。
身在这王宫里,脑袋上记挂的也不仅仅只是自己的小命而已;长依今日受罚,风向立时便会转向辛多教养不利,连带着整个悠思南家不为王上所喜。心下惶惶跪了终夜,膝下早已失去知觉了,才见露米娜抱着披风跑来,替她拂开发际沾染的露水细细裹了取暖。“长依姐姐,你还好么?”
“不是这样的……”
“露恩大人偷偷送了姜茶来,我扶姐姐回去喝一点。”
“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是露米娜未能理解的低喃。
长依重复着这样莫名难解的话语,直让露米娜以为她着了魔。好在,她很快便回复过来,咬咬牙倚靠着露米娜踉踉跄跄向回走:“我父亲……悠思南家有没有被怪罪。”
露米娜一怔,有些不可思议道:“姐姐你在说什么呀,王上今日听说反而恩赏了辛多大人,当众赞了悠思南家事儿办的得力。”
“……”
“长依姐姐?”
“……没事。”
想来悠思南家侍奉先王这么些年,到底不是他想动就能动的;今日宫里罚了女儿,自然要想着法儿替辛多全了颜面。到底王城之里权利纠葛少不得这些来来去去。长依有些不是滋味,不想露米娜确又愤愤道:“姐姐不知道,那希林今日又是冷嘲热讽的拿着事儿说嘴了。”
“今日这多嘴多舌的教训还没记着吗?如今还同她置这个闲气。”长依珉唇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你瞧着吧。饶是萨拉做她的靠山,以她的性子,在这王城里绝无来日。”
露米娜歪着脑袋似是不解,长依一指身后的议政殿笑道:“卧塌之侧不容他人安睡,王上又哪里能够容得下萨拉这般张扬跋扈。待到他的利用价值完了,自然是要被连根拔起的……树大招风易催折,韬光养晦才是正经。他们如今看来风光,自然也有树倒猢狲散的时候。”
露米娜似懂非懂,长依却也不再多言。今日既是吃了亏,那便要谨记教训——多嘴多舌,是要丢命的。
议政殿外。
埃及年少君王身后深蓝色的披风随着夜风扬了扬,那样深沉的颜色叫他整个人也仿佛融入黑暗里。
在他身后静静伫立着的女官露恩噤若寒蝉,不想魔王暗的神色不变,嘴角反而牵起一抹笑意来。
“好一个树大招风韬光养晦,辛多果真教出了一个好女儿。”
“王上的意思?……”
“你不是对她中意的很么,何必来问我的意思。”
少年王潇洒的转身,披风复又随之扬起。“就让我看看,她要如何韬光养晦……又如何去筹划她的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