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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流年老 ...

  •   悠思南家的幺女入宫,是一件看似风光实则凄凉的事情。
      按照规矩,为表忠心,悠思南家应当送入宮的当是血脉嫡出的长女;所以辛多将她送入宫中的借口便是长女身子弱缠绵病榻离不得医药。恰巧长思昨夜吹风着了寒,一时间病来如山倒,长依遂顺利成章的顶替姐姐登上了早早备好的车架。
      病重的姐姐未能前来,哥哥长守亦是被辛多找了个由头硬生生打发到了私田里监督麦收以免他由着性子再闹将起来;一时间悠思南夫人记挂长女的病情又舍不得幺女入宫,更是忙的心焦。
      长依探看过姐姐,一瞅时辰已是不早了,不消说,这便随着下仆出了院门登上车架。悠思南夫人抹了抹泪到底没能出门相送,倒是辛多细细同家仆嘱咐着诸多事宜,检查了一遍行装,复又打发人去取了一堆珠宝首饰塞的满满一盒硬生生塞进她的行囊里。
      “成日同你姐姐只念叨着素净些素净些,我不替你备下你难道要拿你的药草去打赏人吗?虽则悠思南家清简惯了,也不至于本家小姐连点像样的东西也拿不出!”
      “日里向宫内送香料的贩子是自家的人,若是短了什么托人向他带一句话我自然叫人给你送进去。”辛多斥了一句,却又改口道。“西蒙倒是深得王上信任出入内宫的,若是真有事自去寻他。”
      长依颔首,面对养父的担忧与疼爱,只能低低应了一个喏。辛多复又叹息一声,“若是做了宫眷还可以带上个本宅的贴身婢子,如今却是入宫充任婢女的,自然再带不得下人伺候……万事还须得靠你自己了。”
      “本就是去伺候人的,哪里还能带人去伺候自己。”长依苦笑,只道一句,“父亲安。”
      辛多本当入朝,因此携了女儿的车架同往。然而入朝走的是正门,长依却是要随车架饶到旁侧的。到底在王宫门首撒了手,目送着女儿一径去了。不久便有家仆来报,说是大少爷半途得了讯杀将回来截妹妹,然而长思骤然重病,长依已经随着车架入宫了,因此心疼妹妹的长守在宅邸里便闹将起来。辛多懒怠着理会,示意下仆自是驱使车架入朝,不提。
      至于长依的车架一路北走,绕过王宫高耸的城门,自侧面的小门方才辗转入了内宫。
      王城的正门自然只是用以法老出行的仪仗,长依不去肖想;只是眼珠子咕噜噜的转,悄悄掀起了车架的帘幕向外张望着。今日即是礼官定下的好日子,王城里难得莺莺燕燕聚了一团,经由教习女官的指引排成长队缓缓向前走。
      当然,这是出生次等抑或是末流贵族的女儿。以悠思南的身家名号,长依的车架自然一路畅通无阻将她送到了内堂。长依转身欲下,不想仆从伸手将她拦了:“二小姐仔细脚下。”
      “就到这里吧……我自己进去。”
      “家主的意思原是要送到内里去的,一路上皆已经打点顺畅了。二小姐安心,若是就这么走进去,咱们悠思南家会让旁人笑话的。”
      仆从答的一本正经,长依浅笑,晓得这是父亲的意思便也点点头应了。不想身后忽而一阵车马喧嚣,似是排在后方的车架不愿久等,车夫大声吆喝起来,“走便走不走便起开!好狗不挡道!”
      下仆登时火起,一甩鞭绳骂了回去。“你在骂谁呢!”
      长依皱了皱眉,想来车架至此,内里的正主儿必定出生不凡;然而这般嚣张跋扈耀武扬威……噫——当真是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咱们退一退,叫他们过去吧。”
      长依一拍家仆的肩膀示意他莫要再争,“没得在此时闹将出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家仆本欲再辩,不想长依的声音一沉。“与其在这里争一个长短,莫不如查一查他们什么来头,日后知会父亲总好过一时口舌之快。”
      家仆会意,令车架后退了几步细细观望着。“二小姐看清了,那是萨拉大人的车架。”
      “王城里还敢这般大声,果真是有些底气的。”长依悠悠一笑,将帘幕复又放下。“咱们也走吧。”

      不远处的高台。
      埃及年轻的新王带着自己的数位心腹神官屹立在高处,俯瞰着王城内里,甚至是这整个底比斯城的别样景致。
      “萨拉一家还真是高调惯了,女儿入宫也不肯掩一掩势头。”
      “也就是瞧着悠思南家好脾气,辛多这么些年来都不爱与人争一争长短罢了。”
      “萨拉送进来的可是朵扎手的玫瑰花儿,你可得仔细掂量着办。”
      “唔……叫我如何掂量着?留不留宠不宠,都得看王上的意思才好。”
      年轻俊美的法老并没有回答。
      绯红炽热的双眼微微一转。“不是说辛多的女儿病重缠绵病榻么?”
      “回王上。辛多的长女着实身子不济,因此只得将幺女送进来了。”
      “他的女儿倒是有够多……”法老的神色淡然叫人看不出喜乐。“到底什么样的人教出什么样的女儿,这悠思南一家都是这般的好性情。”
      “王上,来日方长呢……”
      车架复又缓缓前行,最终停驻在教习所的门口,满堂的莺莺燕燕也随之躁动不安起来。晓得送到这里便是极限了,长依扶着家仆的胳膊迅速下了车,这才细细打量起王城四下的格局来。
      因着出身悠思南家,长依一副清冷神色并不语旁人搭话,只冷眼瞅着家仆不动声色的替自己铺路。“哟,这不是艾利卡大人么……辛多大人前些日子方才提起过您呢。”
      “我说怎地如此面熟呢,原来是悠思南家的小姐。”那侍卫长谦和一笑,当然得接辛多的话头儿。“来日共同侍奉法老王,还请贵家小姐多多照拂。”
      长依很是矜持的同他全了礼数,只垂首不答。如是端庄稳妥的性情,叫一旁冷眼旁观的首席女官露恩不由多多看了几眼。
      “这一个恐怕定是要留下了。”
      “也不尽然……辛多大人仿佛并没有萨拉大人的意思,只不知这女儿可有那份心了。”
      露恩浅笑,示意下手的婢子们将各家女儿召集过来。“什么心思什么见地,试一试便知了!”
      此处乃是王城内廷,遴选女官的处所;皇家的地盘必然是精致华美寻常人不敢多想的地界,单单那柱子上的雕饰,都足够叫那些末流贵族的小姐惊奇半天。无奈长依的前生见得多了去,因此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只规规矩矩的立在一旁;倒是那萨拉家的小姐打扮的很是惊艳,一脸倨傲并不掩藏自己的鄙夷神色。
      长依轻叹一声,却又听得身后一阵低语。“父亲说了要我少说话,多做事,规规矩矩的留在王城里……”
      “噫——就凭你那不清不白的出身和你那不成器的爹,还敢肖想上殿的青睐将你留用!”
      长依本不愿搭理,无奈这一声喝骂着实高调刺耳,又离她极近,叫她不得不蹙眉向后看去。骂人的那个长依约莫有些眼熟,被骂的那一个小姑娘却显得年纪很小,怯生生的不敢看人。想来的确是没有背景身家,因此在这里竟然被人当众指着鼻子骂。
      唇亡齿寒兔死狐悲,若不是辛多好心收养,长依悠思南的人生可能并不如她……既然叫她见了,少不得要分解两句。长依拢一拢耳后的长发,转而望着天际的一抹流云不以为意道:“肖想不肖想我不知道,可这王城之下内廷之里,一个尚未留用的婢子就敢如此大声,我可是第一次见识呢。”
      “你!——”
      想来是认出了长依的身份,骂人的那一位小姐迅速灰溜溜的噤声;被数落的那个女孩子眼波一转,隐忍下泪意向她福一福身:“多谢这位姐姐替我解围。”
      “我又没有帮你什么,何来这一谢之说?”长依嘴角的笑意依旧清浅,瞅着这小姑娘性子单纯稚嫩,倒也出言提点了一句。“少说话,多做事,规规矩矩的为人……方能留在这王城里。”
      女孩心领神会,点一点头,见长依扭头欲去,却又不甘心的追问一句:“姐姐,我叫作露米娜;如果我能被留用,我能与姐姐一起么?”
      “你少做什么白日梦了,还想傍上悠思南家的小姐……”
      “我叫作长依。”
      甚至出乎露米娜本人的意料。
      长依的态度虽说不甚亲近,却又是难得温和的停住脚步,回首应道:“能否留在这王城里,并不是你我所能够决定的。”
      “姐姐的意思……”
      “然而若是你我有缘的话,我并不介意多一个人同住。”
      她所能言尽的只在于此。
      虽则明白以辛多的情面,纵使她多么粗蠢不堪,法老依旧会把她好生养在这王城里不叫辛多寒心;长依依旧保持了她的温顺态度,只予以她一个小小的期望。
      宫中的规矩,低级女官并没有独住一寝的资格;有了辛多的面子,替她开一个特例倒也无妨——只是深宫的日子如是清冷,后宫之中又多的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有这样一个单纯孩子的陪伴,总好过与那些别有居心之人每日的防备试探直至斗的你死我活吧。
      当然,唯一的前提是……“她”的的确确是安全无害的。
      长依抬首,目光掠过远处的高台。飞鸟无情,远远而来,复又自由的去;徒留王城中一干没有自由的囚鸟,只能生生仰望着这湛蓝长空,徒生艳羡罢了。

      “露恩大人,今儿的膳食传岔了,王上惯用的羊肉羹还没有呈上去!”
      “慌什么,都随我来——”
      长依颇有些好笑的觑着教习女官们一阵风儿似的去了,无奈摇了摇头,为着这蹩脚的借口而叹息一声。
      法老的膳食有那么多人的忙碌又有那么多人监管,哪里是这么容易就出问题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出了问题,也不至于这么火急火燎的跑来寻婢女的教习;再者说,法老爱吃什么,常吃什么,又岂是能够随随便便挂在嘴边说出来大家听的。
      然而随着女官们远去,束手束脚的女孩子们却又恢复了心性叽叽喳喳热烈讨论起来。
      “噫——可憋死我了。”
      “你瞧你瞧,连池子里都雕着花纹呢!”
      “那是什么花?仿佛不曾见过的……”
      “你听到了吗?王上喜食肉羹——若论起厨艺来……”
      唔,中招的人还不少。
      这群大家闺秀们一旦放纵起来,依然是轻松随意露了本性。除却几个真正好性情的温吞孩子,约莫也只有萨拉家的那位娇贵人物与旁人不大理会。长依抿唇,眼角的余光瞥见露米娜难掩眼底的期待——到底乖巧的立在角落里不肯多话。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狐狸尾巴约莫露光了,教习女官将众生百态看了个遍,方才姗姗来迟,示意众人肃静。长依继续低眉顺眼,瞅着上首的露恩简单的自报家门:“我是内宫的首席女官露恩,今后将负责教导诸位这王城的规矩;各位小姐都是私宅里精心教养后奉入王室的,想来言行举止必然不会丢了本家的颜面。”
      这一句当头棒喝当即敲响了警钟,长依垂眸,静静等候着这位首席女官的下一步论断。“然而在这王城里,诸位都不再是本宅的小姐,只是侍奉王室的婢女而已。什么事儿当做,什么话儿当说,还望各位多多掂量掂量。”
      “尤其重要的一点……还请各位明白——与王上的意志相比,其它什么都不值一提!”
      露恩的神色肃穆。
      下首的人群同样收敛起心神。有人在窃笑,有人在踌躇,有人在思索;长依的笑容缓缓洇开,正如她所说。
      太阳神拉宠爱的人子,埃及法老的意志,凌驾于这整个黄金之国。
      露恩逐一环顾众人,这便走下院子来,穿入人群中细细审视起每一个婢子来。萨拉家的那一位首当其冲,“希林小姐这一身珠宝饰物可真是光鲜,相比之下王城里的用度也不过如此。”
      以萨拉的身份地位,家中小姐的吃穿哪能次于宫中呢?这一句隐隐的讽刺很是辛辣,连希林也不得不选择示弱。“露恩大人说笑了,奴婢的用度哪能和宫中相比。”
      露恩只一笑,并没有过度追究的意思。所谓枪打出头鸟,继希林之后,下一个目标便迅速转向了家世出挑的长依。“不知悠思南家的大小姐身子可安好了?”
      长依神色安然,闻言并不敢抬眼直视上殿,迅速后退半步将礼数全了个到位。“多劳大人挂念。长姐的身子素来不大好,医药成日里不能断的;父亲惟恐长姐入宫过了病气,因此不得不改择了臣女侍奉——王上天恩海涵,悠思南铭感于心。”
      因着未有正式择定入宫,长依的自称依旧是“臣女”。相比起希林的倨傲,悠思南家的小姐显得诸事稳妥简直捉不出错误来。露恩多么厉害的角色,一句问询便隐隐指着悠思南家临时置换人选的错处来,却又叫她轻轻松松一句话便化解了。“奴婢闻得此事多嘴一问而已,小姐可多心了。”
      啧啧,不出错毕竟也是错呀……
      长依只得陪了个笑容,“难为大人还能记得家宅里的小事。”
      到底是悠思南家的好教养,行事端庄稳妥不说,饶是遇了绊子也能忍气吞声将场面圆的如是周到。露恩的脸上亦是一副赞许神色,向着下手的女官点一点头。“日里辛多大人便知会过,说是悠思南二小姐的性子清简,叫我留心替你安排一个住处。王上寝宫如今正缺人手,莫不若就安置在东侧殿后的那一排屋子里,你去挑一间好了。”
      此言既出,便是定了她直入寝宫侍奉法老王了——虽说以悠思南的身家这并不稀奇,露恩言语里的示好却又叫人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味。长依一福身,继续放低姿态以免成为众矢之的:“能够入宫侍奉乃是悠思南阂族的恩典,臣女但凭露恩大人的吩咐安置便是;父亲悯惜,乌鸟私情,倒是叫大人见笑了。”
      如是进退得宜宠辱不惊,露恩早已替她打了个满分,这便笑盈盈点一点头将视线转向下一位。倒是萨拉家的希林被她抢了风头,眉眼之间多有些不甘神色。“呿——赶鸭子上架换上来的女儿竟然也得意的要上天了!还不晓得那姐姐是自己病了还是叫旁人弄病了的呢!”
      长依仿佛不闻一般不为所动,倒是叫她落得个无趣。然而在旁人眼中这一场胜负算是分晓了。露恩嘱意的人物必然是要一早安排在身边调教,如此安排长依的处所,既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保不齐哪一日王上便宠幸立了侧妃;又是近身女婢的住处,以这悠思南二小姐的心气儿,来日说不定便承了露恩的衣钵。
      法老身边的婢子自有安排的定数,然而王上身边是非多,宠幸的打发的甚至处死的也不在少数。这也造成了近身侍女的流动与亏空问题。能够留在法老身边的,大多是留用多年极安份忠诚的,这一位长依又能够爬到什么位置呢?
      唔……如此温顺乖巧的小绵羊又出身悠思南家,露恩估摸着得蒙法老宠幸个一阵是问题不大的。至于这宠爱能否长久,就只能看各人的福分了。

      女官的遴选迅速见了结果。
      以长依为首,几位朝臣权贵家世的女儿自然是直接被奉到法老身边去;倒是露恩有心,留下了几个看着忠厚老实的婢子带回去调教:大多是方才的自由时间里能够把持住自己的孩子,所以露米娜也难得入选其中。余下的婢子们次一等,发配宫中各处侍奉其它王室宗亲权贵外客;唯有那一位夸耀自己厨艺的孩子,可怜又实诚的她被直接打发去了膳房粗使。
      这一日里几个不经意的举动,便决定了这些女人的一生,长依想来便有些唏嘘。好在露米娜兴冲冲的寻来央她同住,倒是略略将这份郁结化解开来。有露恩那一席话,长依自然安置在东配殿的处所里,一应摆设用物皆是上乘。住所很是宽敞,长依也乐得信守承诺,帮着露米娜搬进来收拾妥当,方才得了露恩的最终示下。新进的女官初初几日便侍奉在法老的殿外,想来露恩再观察几日,那些行事妥当的便能入得内殿了。
      想到自己无奈被卷入这时空的碎片虚长了这十余年,终于能够见到自己魂牵梦萦的男神,长依也有些不可置信的虚浮感;再一想此后他便生活在离她不远的宫殿里,她甚至能够守候在他的寝殿里注视着他安然入眠,心里又多了几分小小的温暖与幸福。倒是露米娜在一旁手忙脚乱的念叨起来:“唔……闻说新王年轻俊朗却又严苛冷酷,若是侍奉不周会被当场拖出去处死的呀!”
      “……他不是那样的人。”
      “……姐姐?”
      “暗不是那样的人。”
      长依说的颇为笃定。
      因为“亚图姆”之名,于她而言是一个无比熟悉的词汇。强大,自信,战无不胜……他是天生的王者,并且有着他所独有的,坚强与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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