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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4 ...

  •   (四)

      安娜在少年的阁楼里住了下来,她学会了缝制衣服,清洁地面,赶走跳蚤和老鼠,在她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时,一群修士闯入了他们的阁楼。那时少年正在切着苦蓟草,安娜坐在一边,托着腮帮他烧水,穿着黑袍的修士们踢开门,毫不客气地将他绑了起来,锅里的东西都被打翻在地上。

      安娜尖叫着想去阻止,被修士扔在了一边。

      “ 一个躲在阁楼里的,披着人类皮的邪恶的巫师,我知道修道院的事是你捣乱的,即使你祈求一千次,一万次,让上帝的宝血涂抹你的身躯,也无法洁净你罪恶的身躯,肮脏的灵魂。”院士从修士们中间走出来。

      “他不是巫师,他没有做错什么。”安娜在一边喑哑着嗓子说道,“他还帮助过那些难民,给他们治疗伤口。

      院士阴冷的目光落在安娜身上,“可怜的人,你已经被迷惑了,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是受到了引诱而不自知。我放过了你一次,可是你不懂得去忏悔,反而去接近另一个肮脏的灵魂。”

      即使安娜双手合十无比恳求地哀求着院士,院士仍然冷漠地带着少年离开了,嘈杂的脚步声完全消失的时候,安娜无力地坐在床上,沮丧地捂着脸。

      她想起了从前,她只是安娜的时候,在修道院,她走过长廊,去看小礼拜堂,随着拉马丁柔肠百转的诗句,顺流而下,听着湖上的竖琴,天鹅临终的绝唱,树叶落地的飘飘声,纯洁的贞女飘飘升天和永恒的天父在圣谷谆谆布道的声音。和修女修士们在一起,胸前挂着的一串念珠和一个铜十字架,加上圣坛发出的芳香,圣水吐出的清芬,蜡烛射出的光辉,都有一种令人消沉的神秘力量。

      那时她觉得自己是虔诚的,并且天真地认为可以靠着这样的虔诚得到上帝的眷顾。

      上帝真的看清了人的想法吗。她不由地怀疑起来。所谓的用鼠疫来惩罚人类,又是为什么呢。

      安娜沮丧地垂下脑袋,她胡乱地抹去了脸上的泪渍,蹲下身子,清理地上打翻的锅和流淌了汤水的地板。

      “也许他很快就能回来。”她擦着地板的时候这么想道。

      然而她在阁楼里等了好几天,都没能等到少年回来。她跑到修道院门口想打听消息,被赶了出来。后来在城里布道的修士告诉她,院士已经决定在修道院后院的火刑台上处死少年。

      “只有火焰才能彻底地毁灭巫师。”那名年轻的修士说道,并也坚信不疑。

      “那么他现在被关在哪里。”安娜问道。

      “他呀,大概就是关在忏悔室,听说关在那里的罪恶的人如果拒绝向上帝忏悔,就会化为一滩水。”

      仪式举行的夜晚,修道院的后院里里聚集了很多人,安娜跑过去的时候,火已经被点燃了,熊熊燃烧的火焰照亮了一群人脸上麻木的表情,他们的眼里也被点亮了光芒,在对于黑死病没有办法情况下,他们需要一个奇迹,来应对这一场瘟疫。

      院士带领着所有修士跪在火焰边,他们围绕着它,将十字架贴在胸口,做着祷告。

      “我们唯独向你仰望,在你面前承认一切的罪,并且不隐藏邪恶。神啊,我将自己倾投于你的怜悯。求你洁净和赦免所有的罪。用你儿子那能洗涤心灵的血洗净罪恶。愿你向我们施行你的恩慈并垂听我们的祷告,奉耶稣基督我主的名,将真正有罪之人呈现在你的面前。”

      “奉耶稣基督我主的名,将真正有罪恶之人呈现在你的面前。

      后面的人群纷纷跟着念着,他们在胸前比划了十字。

      他们当中有不少是得到过少年的帮助。此刻他们不知道那个将走上火刑架的人是谁。

      无论是谁也不重要了。他们畏缩在一起,只希望上帝不要将愤怒发泄到他们身上,同时他们咬牙切齿,感慨那个可恶的巫师,是他导致了鼠疫的泛滥。

      低沉的祷告声响在安娜的耳边,她看着四周无比虔诚的修士和难民,感到了深深的晕眩和荒谬。就在祷告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从修道院的上方,她听到了悠扬而熟悉的笛声,来于修道院另一端高处,透过厚实的墙穿了出来,就像柔和的纱飘浮在半空中。

      这一次,那笛音中似乎带着力量,带起了一阵风,地上的枯枝落叶纷纷被卷起,它们落在火焰里发出噼里啪啦的焦灼声,然后那阵风越来越大,吹得燃烧的火焰东倒西歪,带着零星的火焰落在周围人的身上,沾上人的衣服立刻燃烧了起来,人群传来了尖叫声和咒骂声。

      院士脸色大变,他刚想安慰失去控制的人群时,突然捂着脑袋蹲了下来,面色狰狞,连同其他的修士,全都痛苦地跪在了地上。

      看着上帝的使者出现了这样的反应,人们被惊呆了,震惊凝固在脸上,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群吼叫着,纷纷往修道院门外跑。

      “是恶魔,是恶魔!恶魔来了。”他们惊慌失措地逃离这个已经不再圣洁的地方。

      安娜被人群挤得喘不过气来,她差点摔倒倒在地。有人扶住了他。安娜想说一声“谢谢”的时候,发现是院士的面容后,她尖叫一声,猛地推开他。

      然而院士似乎并没有在意她的行为,此刻他像是灵魂出窍,呆滞的目光落在远方,他转过身,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安娜看到修士们也纷纷站起来,跟在院士身后,无法被阻止地,往后院的湖水里走去。如同沉睡着的被任意摆布的木偶,一步步朝水中走去。

      就像那一只只被笛音牵引老鼠。

      安娜惊呼一声,她想到了什么,转身跑进修道院礼拜堂,沿着破旧的楼梯跑上去。

      为了能让上帝听得到忏悔的人的心声,修道院将忏悔室修建在修道院的最高层。安娜不知道它在哪里,只是顺着笛音的方向跑去。

      等到跑到楼顶的时候,她已经满头大汗,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她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水,喘着粗气来到忏悔室门口。

      与其说是忏悔室,倒不如说,只是一个破败的小屋子。此时木门上被钉上了木板,以及挂了一个巨大的铁锁。

      笛音依旧从来里面飘出来。

      安娜敲打着门板,用上胳膊的力气去掰那些钉得死死的木板,并用力扯着铁锁。

      笛音骤然停止,然后是一阵安静,一个微弱的声音,透过厚厚的门板,传了过来,“黛西?”

      安娜将手贴在门板上,她感受到少年的脊背正靠在门板的另一面,他们之间隔着厚厚的木板。

      “我没办法打开它。”安娜急的眼里盛满了泪水,“它上了锁,我没有钥匙,木板被钉得很牢固,我没有办法。”

      “黛西。”门板那边的少年似乎很平静,他的声音不大,此时在周围安静的环境中,似乎格外有穿透力,“ 没有关系,总会有办法的。”

      然而这样的安慰对于安娜来说并没有什么效果,她拼命地扯着锁条,用手指抠着木板上的钉子。

      少年淡淡的声音从里面飘出,“其实在哪里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你还记得我带你去的那个阁楼吗,黛西。”

      安娜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那原本是一个老人的家,我刚来东诺曼底的时候,城市里有了可怕的瘟疫,他收留了我,并嘱咐我不要出去。他给我带来了水和食物,只是有一天,他发现了自己也被感染上了疾病,于是他默默地离开了那里,我不知道他最后躺在哪里选择结束自己的一生。我在那个阁楼里等了好多天,最后我选择了走出阁楼。我想去寻找他的尸体。”

      “后来你找到了吗。”

      “没有。所有感染上疾病的尸体都会被火化,我无法从烧焦的尸体中辨别出他。那个时候我在想,如果没有了重要的人在身边,是不是就没有可以称得上是有意义的地方 ”

      安娜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也靠在墙上,一动也不动。

      “可是我不想你饿死在里面。”安娜喃喃说道,“我想救你出去。”

      她靠着木门坐着,怔怔地看着浮动的尘埃在空气中飞扬,有一些落在她的鼻尖上。

      似乎只有在光亮和黑暗交错的地方才能清楚地看到尘埃的样子。

      “我是黛西。”
      安娜闭了闭眼,又说了一遍,“既然我是黛西,我一定能做到。”

      她从地上站起来,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往楼下跑去。

      在礼拜堂的中央部分,挂着十字架的旁边,金约柜的上方,一个圣杯摆放在那里,光滑的表面反射着亮眼的光。据说是传说中上帝在与十二位门徒进最后的晚餐时,他和门徒共用的酒杯就是圣杯,也在上帝受难时,用来盛放他鲜血的圣餐杯。

      可是这个时候,在安娜的眼里,它就像一个坚不可摧的武器。

      她踮脚取下圣杯,将圣杯捧在怀里,一步一步飞快地跑回顶层,她的汗水滴落在她的脚背上也浑然不觉。安娜跪在门板前,抬起手中的圣杯,一下一下有力地砸着锁条。在安静的环境里,千百下金属与金属的碰撞声格外地清晰与震撼。

      额头上淌下了汗水落在木板地面上,晕开了一朵朵深色的花。手心处传来焦灼的疼痛此时对她来说,仿佛是一场真正的洗礼。在离上帝最近的地方,他是否听到了自己的对于他意志的反抗。此刻她并不觉得自己是罪恶的,反而觉得自己的灵魂得到了释放,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和清新贯穿了全身。

      “咣当”一声,在接近清晨的时候,锁条掉落在地。安娜站起身,突然一阵晕眩。

      她后退了几步,用力地将手中的圣杯砸向门板。

      圣杯与门板发出剧烈的撞击声,如同交响乐最后的一声壮阔的尾音。然后它掉落在地,四周陷入了突然的寂静。

      门板被慢慢推开。安娜感到眼里涌起了一片温热,她从来没有如此地感激过自己的力量,所有的信念都来自于她自身。她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跪在地上,看到了少年走出来,他跪坐在地上,安娜看不清他的神情,她伸出手,想触碰他。

      少年的手指覆盖上她的手指,他们的手握在了一起。
      安娜此刻感觉到了来自手心的刺痛。她手心表面已经血肉模糊,少年的手心也沾染上斑斑血迹。

      “我很开心。”她说道,“我成功了,哈默尔恩。”

      她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像是两个疲惫的灵魂,他们挨在一起沉沉睡去。清晨的亮光透过木板的缝隙照射过来,在他们沉睡的世界里,不再有疾病,寒冷,与饥饿。

      他们并不知道,那天晚上,那些修士们并没有没入湖水中死去,在安娜阻止了少年吹笛的时候,湖水刚刚没过他们的脖子。他们很快清醒过来,却又无法接受被所谓的操纵的事实。修士们像疯了一样地跑出这个城市,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安娜和少年在修道院一直熟睡着,没有人想到来找他们。

      除了另一群人。那是来自另一个城市的军队。他们来到了修道院。

      安娜是被有节奏的脚步声吵醒的,那是特有军队的靴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双骑士靴子。

      “我们并不像修士们一样愚昧地忠诚于上帝。”骑士说道,“我们只对子民负责。”

      那是来自爱丁堡的军队,那里的伯爵对少年发出了邀请。希望他能通过吹笛驱赶大英帝国的老鼠,消除疾病的源头来减少黑死病的肆虐。

      “如果你赶走了城市里的所有老鼠,伯爵将赏赐给你一笔巨大数额的金子。”骑士的语气带着骄傲和不容置喙。

      他对着少年说完,将带着笑意的目光落在安娜身上,“你似乎应该是一个很爱美的女孩子,难道你不想要一条新的裙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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