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音》春时光

5、chapter 5

　　安娜和少年坐在马车上去往爱丁堡，沿途是被风吹得伏倒的大片冷杉树，细碎的叶子翻卷着涌入林子，翻滚的树叶被风压弯得扭曲了姿势的树枝。草地上点缀的花朵，似黑色棺罩上星罗棋布地装饰着泪珠般的白点。入目尽是在那些草地上蜷曲着的尸体，和痛苦□□的人。
　　连绵无边的还有看不到希望的被疾病笼罩的日子。

　　少年握住了她的手，表示对她无声的安慰。安娜关上了窗户，不再看外面的景色。
　　爱丁堡城市鼠疫的状况更加严重，这里的居民整日处在对带着病菌老鼠的惶恐中。
　　他们被强制性地带入城堡，这里的贵族命令少年用笛声驱赶鼠类，少年提出了一个要求。

　　“请为东诺曼底被困的居民支援水源和食物。”

　　贵族同意了。

　　爱丁堡很快就举行了驱鼠仪式。那是在爱丁堡广场的中央，安娜也在纷纷攘攘的人群中。

　　少年站在广场的中间，吹响了他的笛子。

　　四周宁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沉浸在笛音中。

　　安娜觉得周围好像有什么在改变，却又什么也没有改变，就像一阵微弱的风拂过树梢，催动了大片树叶，远远地听着像是下起了雨，再仔细听却发现还只是树叶晃动的声音。这一次她没有看到老鼠，她闭上了眼睛，能想象到整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墙的缝隙里，死人的尸体边，发臭的水沟里，寻常人家里，成千上百只老鼠正从那些地方跑出。它们受着笛音的诱惑，欢快地奔向湖水里，愉悦的曲调让死亡也镀上了柔和的光芒，它们无知而又幸福地，走向命运的终点。

　　仪式结束后，安娜在广场边等着少年，然而她没有等到他来。

　　安娜跑去看少年的时候，他待在城堡的监狱里，外面站着举着火把的士兵。安娜的手臂穿过监狱的铁栅栏，她握住了少年的手。

　　“为什么你会被关起来。”她担心地问道，“你明明帮助了他们。”

　　少年告诉安娜，他已经完成自己的任务，然后他将按照这个国家的意图，走上绞刑架。

　　“贵族将我的事上报了国王，国王认为我的能力对这个国家具有威胁性，他下令，一旦我完成了任务，就将我处死。但在这之前，如果我稍有反抗，或者用笛音来改变他人的行为，他们就停止对东诺曼底的救援。”

　　其实本来这就是一场骗局，
　　没有所谓的金子，也没有好看的裙子作为赏赐。国王是不会容忍一个有着奇异能力的人对他的王国造成威胁。

　　安娜的眼里掉下了眼泪。
　　“黛西，不要哭。”少年温柔地说道，他显得很平静，“
　　相比那些染上黑死病早已离开的人，我已经很幸运了。”
　　安娜擦了擦眼泪说道，“我不是黛西，”她看着少年的眼睛，鼓起勇气坚定地说道，“其实我叫安娜。”

　　少年说道，“说起来，有一件事我从未对你说过。我来东诺曼底的时候，曾经遇到了一个女孩子，她叫黛西，来自遥远的爱尔兰，是诺福克庄园的普通的仆役，黛西经常和我提起一个女孩子，那是公爵唯一的女儿，黛西时常和我说起她的漂亮的裙子，感慨她有一头金色的长发，她说她是一个好看的女孩子，她想和她做朋友，却为自己的的身份黯然。后来因为贫穷和饥饿，黛西染上了黑死病。诺福克庄园没有人理会她，她被丢弃在一间屋子里。当时她被疾病折磨得很痛苦，并哀声恳求我给她吹一首笛子。‘听到你的笛音，我就好像回到了家乡’，她这么说道。”

　　“从前我的笛子确实能给人带来幸福的感觉，自从黑死病大肆流行后，每当我吹响笛子的时候，总能接触到一些脆弱的灵魂。那次我吹起了笛子，看着黛西痛苦的神情，我突然在想，‘如果能让她的灵魂重新找到一个躯体，会不会忤逆上帝的意志呢’。我想起了平日里她对那个女孩子所拥有的羡慕与渴望，于是我通过笛音的将她们的灵魂调换了。贵族一直在从别的生物上面找寻疾病的起源，并用他人不断的牺牲来换回宁静。他们忽视了自身病态的灵魂。从决定抛下这座城市离开的那一刻开始，灵魂就抛弃了自身。而我所做的只不过就是帮它找寻一个新的躯体，顺便拯救了一个善良无辜的人。”

　　“后来你在那个屋子苏醒过来，我知道，你叫安娜·诺福克，诺福克公爵的女儿。”

　　安娜睁大了眼睛，她抽出了自己的手，喉咙里发出了模糊的，颤抖的声音，“ 你一直知道我是-----，”她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声音带上了尖锐，“你调换了我的灵魂！修士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一个巫师-----”

　　少年摇摇头，“我不是巫师，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只是我这样的能力刚巧诞生于这一场疾病的肆虐中，或许是在行走的途中，或许是在看到了感染疾病死去的人后，那样隐隐的意志积聚在一起，越来越强烈，它改变了我，并改变了我的笛音。”

　　即使大难不死，你也会被外面的世界改变。

　　安娜隐约想起了少年对她说过的话。

　　“可是你怎么能------”安娜张了张嘴，她的眸子注视少年，此时她并不觉得愤怒，就像那群修士用藤条来惩罚无辜的人一样，让她觉得荒谬，“我那时只是想要活着，我只是单纯的害怕，没人告诉我这一切，没人告诉我其实应该怎么做--------”她拔高了声音，带着哭腔。

　　少年垂下眼睑，淡淡地说道，“我很抱歉，安娜，是我让你在这些日子受了折磨。强行想从死神手中拯救一个人，或者说强行转换了两个人的灵魂，都来自于错误的判断。就像这场可怕的黑死病，染病的是老鼠，每个人都责怪了猫，后来归咎于无辜的人类身上，造成一切严重的后果其实是来自于人类自私，愚蠢，天真和自以为是的人性。”

　　他抬起了头，看向遥远的沉沉的天空，“就连我也无法避免走上这样的道路。我很抱歉，安娜。”

　　他接着说道，“其实你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没有人是必须接受命运的惩罚。”

　　墙上陶罐里的火苗发出细碎的爆破声，夹杂着女孩子细细的抽泣声，很长时间没有人说话。

　　“……可是我现在该怎么办。”安娜说道，“ 我该去往哪里。”她的眼里噙着泪水看着少年，绝望而无助，“英国的每个角落，到处都有黑死病。现在我该去哪里。”

　　少年将手中的竖笛递给安娜，“就像我之前说的，笛子音的能力诞生于这场黑死病，明天在我走上绞刑架之后，请把它丢进湖水里，这样，我的能力就彻底消失了，你也能够重新回到自己原来的身体中。”

　　安娜离开前，少年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他的手握住铁栅栏，褐色的眸子注视着女孩子的背影。

　　“请不要忘记黛西，安娜。”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柔和的表情，“她也是个美丽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