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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3 ...


  •   (三)

      安娜再次来到莫福克庄园的时候,那里已经空空荡荡的了,在压抑的天色中,周围笼罩在朦胧的雾色中,身后的一群饥饿的人站在那里,他们吃惊地望着对于他们仍然显得繁华的一切。

      “真美…….”有人低声说着。

      “你们不要被欺骗!”为首的男人,安娜记得他叫彼得,他愤愤地说道,“当我们在遭受病魔的威胁时,公爵和他的家人,就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这里!”

      “我们这么地忠诚,公爵为什么要丢下我们离开,还要把我们逼死在这里!”他拔高了声音,后来响应的人越来越多。

      “既然他们放弃了我们,那么就让我们享用他们的一切吧!”

      他们疯狂地涌进庄园,找寻着地窖,在满足欲望的同时又愤怒地摔砸着珍贵的家具来发泄对贵族的怨恨。

      在看到失去理智的人们狰狞的面容时,安娜哆嗦着离得他们远远的。挂在墙上的一副她父亲的画像被丢下窗户,烛台被推翻,地上满是破碎的玻璃。她开始有一些后悔带他们来这里。

      看似善良可怜的人,内心积聚着如此强大的恨意,只是一瞬间的反转,人性的阴暗面一览无遗。

      安娜跑出屋子,他们家的池塘早已干涸,有老鼠的尸体横塘在池底。她看到了老鼠尸体边的一枚骑士胸针,那是她父亲出远门时,给她带回来的。她一直很珍爱,有一天她穿着骑士服骑着小马驹路过池塘的时候,一不小心跌进池塘,后天她被吓坏了的仆人抱出来,只是胸针沉入池底,再也没有被捞起来。

      她爬下池塘,走到长着锈迹的胸针边,蹲下身子,伸手想要触碰胸针时,胸针边的老鼠尸体突然抽搐了一下,安娜尖叫一声,触电般地缩回了手,后退了几步。

      四周安静了下来,有干枯的树叶不断地落下,条纹清晰像是老人手背上的脉络。安娜站在那里,她有一些怅然若失,又有一些迷茫。

      夜晚光线暗淡下来的时候,安娜回到了屋子里,她躲过在大厅里喝着红葡萄酒,大肆狂欢的难民,沿着雕花的楼梯走上去,推开沾满了灰尘的门,房间还保持着走时的模样,厚重的窗帘没有被拉开,光线透过微弱的窗帘间隙照射进来,房间色调像画家笔触下涂抹上的晦暗的一笔。床边的纱幔被撩起来,床头桌上积着厚厚的灰。

      她走到具有拜占庭风格的雕着繁复花纹的衣柜前。那里曾经躲过一个染了病的女仆,她苦苦哀求她的时候,被自己拒绝了。

      安娜握了握手,指尖触摸到门把,拉开了衣柜的门。

      衣柜里面空空荡荡的,细细的尘埃飘浮在空中。光线晦暗的衣柜里,唯一反射着亮光的是一面圆形的镜子,手柄处雕着镂空的花纹,不知是什么时候遗落在里面的,她把它拿起来,镜子里是一张普通的脸,鼻尖和脸颊部长着雀斑,暗色无光泽的褐发散落下来,眼睛因为脸部的瘦弱显得很大,透露着疑惑,惊异和恐惧。

      黛西。

      有人在身后叫她。安娜肩膀猛地一颤。

      身后的人又叫了一遍。

      是穿着粗布麻衣的褐发少年,他以为安娜只是单纯地好奇,或者是想避开喧闹的人群躲在这里。他神色平静地注视着她,半晌递给她一个长条面包。

      “地窖里的食物并不多,很多食物被那些人糟蹋了。你应该也饿了很久,吃一些吧。”

      安娜一声不吭地接过来。她咬了一口。

      那是熟悉的味道,无数个清晨,她坐在餐桌前,小口小口地吃着这个面包,身边还会放上一束女仆刚摘过来的蔷薇,花瓣上沾着欲滴未滴的饱满的露珠。

      她一边吃着面包,一边哭了起来,眼泪夹杂着麦香,带着苦涩的味道吞入口中。

      “你怎么了,黛西。”少年看着她说道。

      “我只是好久没有吃到这么美味的食物了。”她说道。

      少年沉默了一下,说道,“比起在这里哭泣,你应该留着更多的力气,去想想办法拿到地窖里的食物。楼下的几个人把地窖里那些东西看得死死的,一些年老的根本无法得到面包,他们只给老人发霉的饼干。如果你坚持躲在这里,那么连发霉的饼干也得不到。”

      安娜这才注意到少年的脸颊出有轻微的红肿,她擦了擦眼泪,看着少年。

      “我会的。”她低声说道。然而她还是不肯下去。

      少年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安娜想也许他是要找寻下一个躲在角落里的挨饿的人。

      饥饿的难民把庄园当成了很好的庇荫地,每天都有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里,很快庄园因为食物短缺的纷争也越发激烈。安娜经常听到下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她害怕极了,把自己的门上了锁,就怕有人闯进来。

      在一个清晨,安娜被一阵粗暴的推门声惊醒了,一群穿着兜帽的人闯了进来,架起了她往楼下脱去。她奋力挣扎着被带到大厅里,然后她被扔到了人群中------那群闯进庄园的难民,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面露惊惶,安娜转头想去寻找少年的身影,她没有找到他。

      一个中年男人,身着黑色的长袍,头发剃成桂冠样式,安娜曾在修道院见过这种人,他们被称为修道士。

      “你们都看看自己做了什么。”院士的目光中透着怜悯,“闯入公爵的庄园,偷盗,毁坏,占有。难道你们还不能醒悟过来,这一场浩劫是上帝在惩罚你们吗。”

      “是公爵丢下了我们。”有人愤愤不平地说道,“他还把我们困在城里,让我们在这里自生自灭。”

      “住嘴。”院士眉眼阴沉说道,“ 你们想跑到哪里去,这场鼠疫是上帝派来的,因此如果你们想逃离到没有疾病的地方,那么那里也必然没有上帝。你们难道想抛弃自己的信仰吗?”

      “我们只是不想死!”叫彼得的男人吼叫了起来,“我们没有干净的水和食物!上帝为什么不来拯救我们!”后面的人也跟着嚷嚷,气氛越来越紧张的时候,修士的脸色冷了下来,凝重地像一块铁。

      “看看你们那些丑恶的灵魂,这就是导致城市上空的疾病阴影一直无法驱除的原因。”他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却让每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啊,我感受到了上帝在愤怒,这是一场考验,考验人类的信仰是否在危难时刻仍旧坚守,现在上帝知道你们脆弱的信念。为了让这一场浩劫尽快结束,我,代表神的意志,必须将那么罪恶的人进行惩罚,让他们的灵魂得到洁净。”

      他命令其余的修士将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绑起来,他认为他们逃避了上帝给予的惩罚,在大多数人都经受折磨的时候,贪图享乐,并没有承受躯体和精神上的痛苦。

      就在几个男人被强行带出庄园的时候,院士扫视了一下四周,在一群瑟缩的人群中,他犀利的目光突然对上安娜惶然的视线。

      安娜神色惊慌地看着院士,她身体往后缩了一下。

      院士凝视了一会安娜,抬了抬手,示意修士们也将她带走。

      “不!”安娜苍白着脸说道,“我感染过黑死病------就在几天前!我还差点就死了!”

      院士站在那里,俯视着安娜,他冰冷的声音在安娜头顶响起,“我从你的眼里看到了罪恶。”

      安娜的手被麻绳粗暴地绑在身后,她和几个男人一起,在修士们的强迫下走了很长的路,他们被命令不能穿鞋子,光着脚一直走到修道院。

      修道院里,浮动着一股雨后潮湿的味道,昏暗的油灯在墙壁上投下一抹光晕,四周是有刻着几何图案的雕带围绕,拱形的房顶,石板上的图案彼此连续。

      在中央的墙上,挂着一个十字架,伤痕累累的耶稣在上面,头偏向一侧。

      安娜和几个男人被强制跪在十字架前。她听见院士悲怆的祷告声。

      “感谢主,是你的死,你的复活,让我们得以重生。是你十字架上流出的宝血,遮盖了我们一切的罪过。现在我将罪过呈现在你的面前,希望你能息怒。”

      先是第一个男人受到所谓的“惩罚”,修士用荆棘藤条鞭笞着他的后背,男人发出了一声□□,一开始他只是怒骂,而后他开始求饶,低声地捂住脸哭泣。然后是第二个人。

      空气中响起了“啪啪”的抽打声和哀嚎声。

      安娜看着十字架上的上帝,灰蓝色的光芒从十字架顶上的琉璃窗户上照射进来,她看到了他眉眼浮动着一层哀伤。

      在他成为上帝之前,也只是在承受苦难的人类而已。想到这里,她似乎并没有那么害怕了。

      当荆棘藤条抽在她的手臂上,她感受到了钻心的痛楚,那疼痛就像动物的啮齿在撕咬着她的皮肤。

      在那些的痛楚折磨中,她听到了一种旋律,那熟悉的,透过灰暗光线,悠扬轻快下掩盖着悲怆的旋律,那是她在那个屋子里昏迷的时候听到的旋律,温柔地,抚慰了伤口的痛楚。

      此时那笛音从头顶拱形的房顶传来,又朝着一个地方匍匐而去。

      最先受到影响的是拿着藤条的修士,他突然吼叫了一声,后退了一步,他的领口动了动,里面钻出尖尖的嘴巴,然后是一整只肥硕的老鼠。

      不只这样,修道院的四面八方,角落里,缝隙里,纷纷跑出千百只老鼠,它们钻过修士们的脚下,朝着修道院门口跑去。

      院士见到这样的情形,恼羞成怒。

      “是谁在这里戏弄上帝-------”

      院士捏紧了手杖,他跟着老鼠逃窜的方向大步朝着门口走出。修士们也愤怒地跟在他的身后。他们发誓要抓到那个在修道院楼顶吹笛的人。

      安娜仍旧跪在那里没有动,她捂着受伤的手臂,怔怔地望着琉璃窗户上有着优美笑容的天使彩绘,她松懈下了挺直的腰背,靠在祷告椅子边上,冷汗顺着她的额头流到下颌,她闭上了眼睛昏睡了过去。有人将她背了起来,她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少年的脖子以及肩上的白蓝格子方布。

      安娜被带到一个低矮的阁楼里,躺在破旧的床上,有人用剪刀剪开手臂上的布料,用清水冲洗伤口。

      “院士说,他在我的眼里看到了罪恶。”她喃喃地说道,“可是为什么。”

      少年没有回答她。

      安娜看了他一眼,说道,“在修道院里,是你吹的笛子吗。”

      她似乎抓住了什么思绪,却又很快消散不见。

      少年点了点头,没有停下手里动作。

      “你为什么要来救我?”安娜心里痒痒的,她特别想知道这个少年和黛西的关系,她的心里甚至滋生出了一种叫羡慕的情绪。

      “我没有刻意来救你,当时我坐在修道院屋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阻止这些上帝的使者,只是觉得所谓的鞭笞并不能缓解病情。”

      “你是这里的人吗。”她问道。

      少年疑惑地抬眼看她。

      安娜连忙说道,“我只是觉得你穿得不像,不像这里的人。”

      少年往她的手臂上抹上草药,昏黄的油灯在他脸上照射出柔和的光晕,“我来自德国的一个小镇,那里有着一条很清澈的湖水,过去我吹笛子的时候,蝴蝶会在草丛中飞舞,松鼠会跑到湖边喝水,动物们都很喜欢这样的旋律。那个小镇的人很少,大多人都跑去城镇,渴望过上富裕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我坐在树上吹笛子,一个游吟诗人路过,他认真地听了我的笛音,‘你的笛音有触及灵魂的力量。’他这么对我说道,‘难道你不想让更多的人喜欢它吗。’我对他说,我也不知道该去往哪里。那位游吟诗人说,‘往北方区吧,有浓密的乌云正往那里笼罩而去,也许你的笛音能给他们带去希望,就像可以穿透厚厚云层的唯一的光束。’于是我遵照游吟诗人的意思,离开了那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不是会有更多的人喜欢的我笛音’,那时我是这么想的。”

      “后来我来到东诺曼底的时候,这里已经感染了疫情,与之前不同的是,我的笛音无法给任何人带来欢乐,反而能诱引老鼠走向死亡。”他用白色的布将安娜的手臂绑好。

      “那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安娜问道。

      “什么才可以阻止死亡。”少年说道,“逃离到哪里又有什么不一样呢。即使大难不死,外面的世界也会改变我,相比较而言,哪一种更令人难以接受呢。”

      一阵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

      “你叫什么名字。”半晌,安娜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告诉过你,黛西。”少年笑容淡淡的,“哈默尔恩,我叫哈默尔恩,你忘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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