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提灯人》意马

35、悔不悔

　　（第三十五章）
　　“什么？”

　　“聚魂砂。听说过吧？”

　　“没有。”

　　“……”小白，哦不，雁臣只好耐心解释，“传说上古龙族死后，骨骼百年化砂，能聚魂，千年化灰，能杀魂。”

　　“果真有此事？”思寤听得倒来了兴趣，转头对阿懒说，“上古龙族已经绝迹多时，这聚魂砂、杀魂灰，早已经是传说里的东西了，没想到世上还真有的存在。”

　　“聚魂砂怎么用？多少分量能救一个魂魄散了的人？”阿懒又问。

　　“不是这么算的。将聚魂砂拿到魂魄最后散尽的地方点燃，就能聚拢魂魄。不过要尽快，趁三魂七魄没有走远。另外这聚魂砂燃起来就不能灭，一旦灭了，功效也就尽失了，魂魄会再度消散。差不多一匙聚魂砂能燃一年。”

　　“所以说寸砂寸金，珍贵得很？”

　　“没错。”

　　阿懒沉思了一下：“那阿尘有多少？”

　　“这么高这么粗的琉璃瓶子，差不多四分之一瓶。”雁臣比划了一下。

　　“这么好的东西，你既然见到了，竟然没偷出来？”阿懒表示质疑。

　　“被咒印封着，我拿不走。”

　　嗯，这倒是阿尘的作风。

　　阿懒又打量了雁臣两眼，笑问：“白儿，前一日不还对我咬牙切齿呢么，现在又这样好心来告诉我这件事情，是指望我怎么上你当呢？”

　　“唉，话怎么能这么说，我也是好心，报答你前日解困的恩情。”

　　“不客气。那石头还好用吗？我看你好像带走了。”阿懒看他脸又红起来，忍不住笑了，“直说好了，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我们合作吧。我知道你们也在寻找轮回之井——”

　　不等阿懒回答，脑中突然又听到了那个鬼魅般飘忽阴森的声音：“杀了他。”

　　阿懒还在迟疑，那边思寤却已经飘过去从身后勒住雁臣肩膀，另只手中的折扇抵在他喉咙上，丝丝血珠渐渐浸透扇面边缘。

　　“你听到不该听的了呢。”思寤在雁臣耳边轻声调笑，“该死。”

　　原来方才那道指令，不是给阿懒一个人下的，思寤也听到了。

　　阿懒在想，要不要救他呢？仿佛没必要了，饶他一遭已是仁慈，他胆敢又冒出来暴露他对樊尘的不轨用心，实在是自己找死。

　　雁臣明显不敌思寤，不仅被他制得动惮不得，面孔也被勒得露出铁色，更是挣扎半天连原形都变不回去。眼看那扇面就要嵌入他脖子里，只听雁臣大喊一声：“我知道轮回之井的所在！”

　　思寤蓦地住了手，眼中精光闪动。

　　单从这一个眼神，阿懒就知道思寤又被那声音的主人操控了。因此更不打算轻举妄动。

　　阿懒和思寤，一个左影神一个右影神，叫得那么好听，说白了都只是那恶神的傀儡。他何时想操控他们两人当中的任何一个，都是易如反掌。

　　“哦？”那恶神借思寤之口问雁臣，“轮回之井在哪里？”

　　“那，我要是告诉你们，你们可不可以让我加入？”雁臣捂着血涌不止的喉咙，痛苦地咽下几声“咕噜咕噜”的怪音，才气喘吁吁地说。

　　“当然可以。”

　　“轮回之井就在……”

　　“等等。来我面前，当面对我说。”思寤封住他的嘴，拎了他便隐去身形。

　　阿懒忙上前阻拦，拦不住。那恶神一定是不想让他听到。

　　“那我呢？”阿懒用意念问。

　　“你？”脑中那声音冷笑了一下。突然好像被人照着肚子狠狠踢了一脚，阿懒吃痛倒地打滚。

　　“你该做什么，自己知道，我的左影神大人。这小东西可不可靠，还未可知。总之神骨、轮回之井，你先找到了，还算你的功劳；你若放弃立功的机会，到最后，押在我这里的东西可就别想……”

　　******

　　阿懒回到华夜城，樊尘却不在。

　　小龙说樊大人回来过一趟，又匆匆地去人间了。

　　“去做什么？”

　　“不知道。”

　　是去安顿云和了吧？老头现在孤苦无依，是怪可怜的。

　　阿懒犹豫再三，还是去了樊尘的房间。樊尘的房间是不设防的，因为这华夜城里本来就没什么鬼，仅有的那几个也都不敢进，敢进的那个他又从不防，这人就是阿懒。

　　房间里整洁一如既往。阿懒先是内心挣扎着踱了几圈，才朝雁臣说的方向去。壁橱里果然有个隐藏的格子，需用法术使之现形。只见格子里只搁了几件杂物，并不见琉璃瓶。

　　难不成雁臣撒谎？

　　或是樊尘发现了雁臣进过他的房间，把聚魂砂挪了地方？

　　他合上格子门，顿了顿，又打开，拾出其中的物件看了看——一支断了的笔、一盏残了的杯、一枚坏了的玉、一柄破了的扇、一本快要炭化的诗集……所有这些，都是阿懒往世零零星星带回来的东西。原来用得坏了废了，樊尘也没舍得丢弃，都珍藏在这里了。

　　阿懒心下一动，还有些难过。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怎的他俩就一个是轮回鬼，一个是永世鬼呢！学做曼珠沙华的花和叶吗？

　　樊尘不在，华夜城就好像着火似的，让阿懒一刻也待不住。想来他每每死后，都是与樊尘形影不离的，难怪云和说他“句句不离樊尘，只字不提音铃”，也难怪音铃说“几百年了，你跟我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足一天”，都是看穿了他。

　　于是焦灼地坐立了半日后，阿懒决定再去趟人间，找樊尘。

　　至于去哪里找，却没有头绪。

　　也许……云和山吧？若是安顿云和，他兴许会去云和山。

　　不知是否心有灵犀，竟然叫他在去的路上，遇见了樊尘。当然因为两只都是鬼，他们是在错身而过的瞬间嗅到彼此的气息，才相继现身相见的。

　　“你……”樊尘看着他，有些纳罕。

　　“来找你的。”阿懒说，“你呢阿尘？”

　　“云和老了，仙力尽失。我送他回来，顺便帮他重修了房子，好让他……颐养天年。”

　　“他愿意……老死山中？”

　　“是。”

　　阿懒长叹一口气，樊尘也半晌没有说话。遥望了望山峰积雪，犹豫着要不要上去看看。一想，前些日子为祭奠音铃刚来过一趟，怕上去对着云和又触景生情，便决定还是算了。“阿尘，”他又开口，犹豫着是该说“一起回华夜城吗？”还是“你有没有听说过聚魂砂？”想了半天，本能地选择了后者。

　　樊尘一听，脸色微变：“你问聚魂砂做什么？”

　　“听说那东西能聚拢破散的魂魄。要是现在能有一些，音铃和念儿，或许就不必死。”

　　“是吗？”

　　阿懒咬了咬牙，壮起胆直视他眼睛：“阿尘，那个，你有办法找些来吗？算我借你的。”

　　“借？怎么还？”

　　“我……暂时不知道。但是，不管有多难，不管要花多少时间，我一定会全力去找，总有一日，加倍还给你。”

　　“听你的意思，是笃定我这里有了？”

　　阿懒哑言。樊尘是个聪明人，阿懒知道，既被识破，就没必要再欲盖弥彰。又一咬牙，说：“阿尘求你，借我一些，救急。”

　　“何谓救急？”

　　“救急就是……”

　　“你延续他们一段生命，有什么意义？”

　　阿懒不语。又不能将自己的打算真的告诉他。

　　“人必有一死。这已经是他俩的善终了，无非没了来世。来世改头换面已非自己，有与没有，有什么分别？”

　　“话不能这么说。郭念之还好，总算是了结了一桩夙愿慷慨赴死；可是音铃呢？几百年的念想未得到回响，草草终了，怎能称得上是善终？阿尘，你手里的聚魂砂，倘若暂时没什么用处，便求你借我一些救急吧。”

　　“你怎知我没有用处？”

　　“……你有用处啊？做什么用？给何人用？”阿懒不禁有些紧张。其实所有关于樊尘的未知，都会让他感到紧张，甚至有些不平。

　　“有没有用，与你无关。”

　　“与你无关”四个字，有些激怒了阿懒。他笑了笑，说：“也是，借东西的，讲话不该这么硬气。”

　　说完掉头就走。

　　“去哪？”

　　“我自己去找。”

　　“站住。”

　　阿懒不站。

　　“倘若真找到了一星半点，你先给谁用？”

　　“音铃。”阿懒不假思索。

　　“倘若救活了她，你予她的承诺，是否要履行？”

　　阿懒顿了顿脚，回头：“什么承诺？”

　　“三生。”

　　“当然要履行。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愿意舍弃三生轮回陪她共度一段岁月，便是要付出些代价也无妨。”

　　樊尘看着他没说话。

　　阿懒不明白他这表现，是否是改变了主意，等了等，问说：“阿尘可愿成全？”

　　樊尘笑了笑：“那你便自己去寻吧，好自为之。”

　　“阿尘，”这回是阿懒叫住了走掉的樊尘，“其实我很不明白，你为什么扣留沈归的记忆，迟迟不归还于我。”

　　樊尘偏了偏头，说：“我开心。”

　　“这不是理由。”阿懒步步紧逼，“你是不是……在怕什么？比方说，怕我记起跟她三生的承诺，怕我不管不顾去履行跟她三生的承诺？怕我……”

　　“我就是开心这样做，而已。”樊尘不咸不淡地说，“我认为这记忆一钱不值，也懒得看有人在我华夜城你侬我侬，便打算扔掉了。”

　　“你瞎说。”

　　“不然你替我说？”樊尘含笑看他一眼，“难不成我是嫉妒啊？”

　　“说不定呢？”

　　樊尘“哼”笑一声，拂尘而去。这不屑的态度，算是彻底寒了阿懒的心。

　　方才还真有那么一瞬间，心里深信不疑，樊尘是出于嫉妒的。或者说，多么希望他是出于嫉妒！

　　倘若他真的坦白自己是出于嫉妒才扣留了沈归的记忆，那阿懒愿意即刻原谅他。不仅即刻原谅，怕是心都要感动化了。什么允诺的三生，哪抵得过他半点重要。这样想虽然有些对不住音铃，但他不能否认，这就是他心底里最真实的想法。

　　可惜，是误会了。

　　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