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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空作相思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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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倚画屏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忆当时,垂柳丝,花枝,满庭蝴蝶儿。
千疏白握紧了躺在病床上的景雅醇的手,紧紧地握着,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还是如往日般,缓缓说着他们之间的美好回忆。
她说的,全都是他和她在一起的回忆,那时的他们,脸上洋溢得幸福就连路过的人都会心生微笑。
她没有发现,景雅醇微微颤动睫毛,睁开了眼睛。
景雅醇张开眼睛,触目是一片黑暗,看不到尽头。不由地想要伸手,可是因为躺得太久的缘故,没有力气。
艰难地开口,发出的声音艰涩沙哑,“是没开灯吗?”
他的话语在安静的室内响起,千疏白才回过神来。
她咬着唇,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看了眼撒进室内的阳光,又看了一眼景雅醇空洞的双眼,不忍地别过头,轻声道,“现在是白天。”
她的声音划破空气的时候还带着轻微的颤动,明明就是那么温暖的声音,却令景雅醇如坠冰窟。
他的手一点点移动眼眸处,将手覆在上面,又移开。
依旧是漫无边际的黑暗,没有一丝变化。
景雅醇扯起嘴角,想要扯出一抹笑容,可终是笑不出来。
“我看不见了吗.......没关系的,没关系。”像是在安慰自己,可是目光却转向千疏白的方向。
凝眉想了许久,越发觉得千疏白的声音熟悉得紧,迟疑地开口,“.....是姐姐吗?”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
千疏白握着景雅醇的手一僵,咬唇,即使知道他看不到,唇角还气翘起了一抹极其轻微的像是含着阳光的微笑。
“......雅醇,我在这里。”她按了按景雅醇的手,似是安慰般稍稍用了点力。
景雅醇扬眉浅笑,“啊,果然是姐姐啊。我就知道的,那么温暖的声音就只有姐姐拥有......吧?”他惊异地捂唇,有点奇怪自己语气的不肯定。摇了摇头,将一丝异样抛在脑后,没在多想。
他的语气好像全是轻松,之前得知自己眼睛看不见的时候笼罩在眉间的阴霾似乎也消失不见了,只是纯粹的笑着。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眼盲一样。
他像个孩子一样,勾着千疏白的手臂,微微仰脸,脸上洋溢得期待令人拒绝。
“呐,姐姐。突然好饿,我想吃你最拿手的蛋包饭。”景雅醇捂着肚子,带着微微祈求的语调。
蛋包饭......吗?可是这并不是他所认为的她所拿手的,而是她拿手的才对啊。
千疏白带着疑惑走出了门,想着等等找主治医师问清楚景雅醇现在的情况,又想起天气稍稍亮起来了,自己应该帮他带点衣服过来了,顺便帮他做蛋包饭。
看着病房门缓缓关上,始终挂着笑容的景雅醇收起了笑容,手背覆于眼睛上,泪水顺着脸颊流下,落到枕头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泪痕,消失不见。
“阿白,阿白,阿白.......对不起。”他唇边溢出的破碎的音节,伴随着不断渗落的泪水,淌过嘴边,一起凝聚成深深的苦涩。
......
千疏白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坐在外面的凳子上,双腿屈起,环抱着自己的肩膀,将脸深深埋进去,仿佛那样做就能够得到安慰似的。
凳子冰凉的质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导上来,她轻颤了一下,不由地更加用力地抱紧了自己的肩膀。
“你描述的那种情况,很有可能是因为他丢失了部分记忆。根据......”
想起了之前医生说的话,千疏白将头埋得更深,像是要逃避什么似的。
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不是吗,那次意外能够保留下性命已是万幸了,至于失去视力和失去部分记忆,相比起死亡,已经很轻很轻了不是吗。
埋首于黑暗中的千疏白用力地咬紧下唇,用无数的理由说服自己。
“真是糟糕啊......这样的自己......”不想景雅醇忘记了自己的她,真的是太自私了啊,这样自私糟糕的自己。
她仰起头,手捂住了脸,将脆弱的表情藏了起来。
“不过,忘记也好......那样,就不会......”像是想通了一样,千疏白捂着自己的眼睛,笑了。
千疏白肩膀挎着一个超大的袋子,里面都是景雅醇的衣服,一只手上拎着一个大大的保温瓶,里面是蛋包饭和热汤。
病房里的景雅醇摩挲着手心里的东西,神情柔和。
那是一条用绳子串好的袖扣,是千疏白去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千疏白推门走进来,先是将带来的衣服放到一边的衣柜里,然后将病床上的桌子展开,将保温盒放了上去,“蛋包饭和汤,汤要趁热喝。”将保温盒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对着景雅醇道。
景雅醇坐起身子,千疏白体贴地在他身后塞了个枕头,摸索着找到桌子,“嗯。谢谢你,姐姐。”他颔首微微笑着。
千疏白帮他盛汤的手一顿,迟疑地应道,“......雅醇,对......姐姐不要那么客气的。”似怕景雅醇觉察到她话语里的那一段空白的停顿,舀了一勺汤,轻轻吹气,送至他嘴边,“喝汤吧,小心烫。”
景雅醇藏在被子下的另一只手握紧,掌心留下浅浅的半月痕迹。
他张开嘴,可是却错估了汤勺距离自己嘴边的位置,只是咬到了勺柄。觉察都嘴下的触感略有不对,景雅醇迟疑地松口。
千疏白见状,将汤勺往他唇边凑了凑,准确地将汤送入他口中。
景雅醇下意识地吞咽下含在嘴里的汤,尝到熟悉的味道后,他眯起眼睛,抬起头,对着千疏白的方向弯唇,“很好喝,阿......阿姐做的汤果然最好喝了!”似是意犹未尽般,舔了舔唇。
千疏白看着景雅醇对着空白处说着话,知道他是因为眼睛看不到,找错了自己的位置,心下一片苦涩蔓延开来。
她并没有揭穿他,只是将汤碗放好,捧起他的脸,对着自己的方向。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漏洞。
千疏白终是贪心的,抱着自欺欺人的想法,做好了自己擅长的汤和蛋包饭,想要看看他的反应。
可是,他的反应......千疏白感到一丝失落,果然啊,真的不记得了呢......
景雅醇感到她长久的沉默,太长的空白似乎令空气都变得凝滞了,他感到压抑,想要打破这份沉静。
“.....姐姐,你怎么了吗?怎么不说话?”
他的声音打断了千疏白的思绪,她翘起唇角,手轻轻滑动,自然地从他的脸颊处离开。
“姐姐,我想要看看你的脸,想要记住你长什么样......?”景雅醇的手忽然抓住了千疏白还未完全垂落的手,紧紧握在手心,另一只手摸索着抚上她的脸颊。
千疏白一惊,想要推开他,可是一只手被他紧紧握着,另一手却也使不出力气,无可奈何地她干脆闭上眼睛,等待之后景雅醇的质问。
她眉头紧蹙,睫毛轻颤着,下唇也被紧咬着。
景雅醇抚平千疏白拧紧的眉头,指尖轻轻滑下,移到她的鼻梁处,接着往下,在她的嘴唇处顿了下,接着就不动了。
轻轻拨开她的下唇,“你又咬唇了,不是说了很多次吗,这样不好啊......姐姐。”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宠溺,还夹杂着些微的无可奈何。
千疏白恍惚了心神,差点以为他记起来了,提起的心却又被他那声姐姐打下低谷。
“不仅仅是记忆缺失,记忆混乱的话也是有可能的......”恍惚想起了主治医生的话,千疏白唇角勾起自嘲的弧度,是记忆错乱吧......自己终究,还是太贪心了。
奢求那些不可能的事,真是,可笑啊。
千疏白的一只手握紧,指甲在掌心留下的深深浅浅的半月弧形。
“姐姐的样子,我会一直一直记在心里,永不会忘记。因为,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啊。”景雅醇用力按了按胸口,唇边晕开的笑意在微醺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明亮,不可忽视。
午后的日光似乎跃进了他的眸子里,那双空洞的瞳仁似被点亮了般,金色从中心一点点蔓延开来。
没有空洞,犹存喜悦。
“姐姐,也定是会记住我的吧?”他笑得眉眼弯弯。
按捺住心下的悸动,千疏白也勾唇浅笑,即使知道身边人看不见,可是还是忍不住扩大嘴边的弧度。
“是啊。我定会不会忘记你,雅醇也是我心中最为重要的人啊,怎么会忘记呢?”千疏白十指相扣,微微展开,置于胸口。
她眉色飞扬,唇角弯弯,轻易地将最喜欢他说出来。
......
夜深人静,虫鸣声起。
千疏白站在背对着窗,兀自发着呆。
身后的窗帘扬起衣角,她勾起唇角,头也没回,“你来了。”
后边的空气凝滞了一瞬,渐渐显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不愧是殿下啊,能够觉察到我的存在~”止看着千疏白的背影挑眉。
“废话不多说,开始吧。”闭了闭眼,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些迟疑,犹豫,挣扎已经全部抛开,“......杀了我。”
止看着千疏白坚定的神情,捂唇掩饰起嘴边越扩越大的弧度。正想像以往例行调戏几句,却觉察到空气中不正常的异动。
偏头躲过向自己射来的小刀,眼看着它没入身后的墙壁,稳稳镶嵌在上面。
“止,还是那么敏感啊。”清透的女声响起,千紫苏从一边的墙壁慢慢显现出了身形。
“啊呀,紫苏嘛~吓死我啦,差点就躲不过去了~”状似被吓坏的样子抚了抚胸口,止似真似假地抱怨起来。
千紫苏冷哼一声,没有理会他,目光转向千疏白,“阿白.....”
千疏白打断了千紫苏未完的话,“紫苏,不用阻拦我。我已经想好了,要死。即使不是止动手,我自己也会动手的。”
千紫苏欲言又止,眼神闪烁了几番,叹了口气,终是妥协了,“好吧。那至少让我陪在你身边。”
一边被两人忽略的止眼神微闪,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千紫苏坐在一边,从千疏白有呼吸,呼吸渐弱到停止呼吸,她的手一直握着她的手,紧紧握着,不曾松开。
在听到她心脏停止的一瞬间,千紫苏紧绷着的脸一松,一滴泪水也随之落下。
景雅醇睁开眼睛,目光所及之处的世界有了变化。
微微刺目,却又通透明亮的充满着希望的世界。
他捂着眼睛,泪水从指缝间不断落下,眼前的景色在泪水的浸染下变得模糊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抓着身边的人的手,着急地问,“阿白呢?阿白在哪里?阿白在哪里?我的眼睛,是不是她的?”
旁边的护工困惑地眨眨眼,“阿白?谁?你的眼睛的话,是你姐姐给你的。你看,在那里。”手指指向放在桌上的同意书。
上面的字,异常熟悉,竟令他落下泪来。
——关系:姐姐。家属签字:千疏白。
景雅醇垂首,用力地捂住脸,指缝间传来的压抑至极的低哑的啜泣声,接触到空气的就破碎了,消散不见。
唇角尝到的味道,极为苦涩。一点点地深深陷进心脏处,伴随着从那个位置传来的蔓延至全身的钝痛,一点点地扩展,细细地侵入身体的各个角落。
那是极为痛苦的,失去的苦楚的味道,像上瘾般的,一点点深入骨髓,在最后的一刻蚀骨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