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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真相初露 ...

  •   征服了一座山
      浏览了多少风景
      经历了太多的悲喜
      才换得现在的你
      你给我的一切纯属意外
      就算我躲起来也被掩埋

      ——戴佩妮 《纯属意外》

      郭湄是个大胆的女孩,郭行云一直这么觉得。

      厦门虽没什么高山,最高峰云顶岩海拔也只有三百多米,可黑灯瞎火的爬一座遍地墓碑的山陵完全是另一码事,要是没点胆量,恐怕进门的勇气都没有。更何况,薛岭墓地早就过了开放时间,郭湄急他所急,信誓旦旦说自己小时候跟着阿嬷来玩,知道西边有小路,可以绕过管理员随时溜进陵园去。于是他一点都不怀疑地跟在她身后,呼吸着都市里难得的清新空气,权当这是一场临时安排的踏青。

      走了一会儿,郭湄渐渐慢下来,渐渐落在他后面,“郭老师你走前面吧,我喜欢殿后。”

      又过了一会儿,郭湄快步跟上,跑到他前头去,“郭老师我跟不上,还是在你前面吧。”

      郭行云努力保持着尽量平缓的速度,可几分钟的时间里,郭湄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变换了好几次队形。郭行云猜她想跟自己并肩走,无奈小路实在太窄,容不下两个人,只好在他身前身后围着转,这样局促的表现,只有一个解释,“害怕了?”

      “谁怕了,谁怕了?!”郭湄粗声粗气地回答,音量颇大,突兀地回荡在万籁俱寂的墓园。郭行云并不分辩,悠悠笑道,“不怕就好。考考你,你知道纳杰夫么?”

      “纳杰夫?伊拉克的纳杰夫?”国际新闻报道课上,这是个偶尔出现的名字,但郭湄对它的了解也仅限于彼处发生过的美军与什叶派反美武装的拉锯战,“纳杰夫有什么故事吗?”

      “纳杰夫是什叶派□□的圣城,在市区西北三公里,有个叫和平谷的地方,一千四百年时间里,安葬了五百万什叶派□□信徒。”

      “这个,这个坟地可真够大的。”郭湄干笑,“全厦门才三百多万人,都能装进去了……”

      “和平谷是世界上最大的坟地,方圆六平方公里,也就是说,平均每一点二平米有一座坟。”郭行云在郭湄跟前抬起手,指了指眼前纵横排列的墓群,“你看这些墓穴,应该是价位最低的等级,算上公摊,一块也至少要四平米。一点二平米一座坟,你想想是什么概念?”

      “两米乘以零点六?”郭湄喃喃低语,“岂不是连棺材都放不下……”

      “□□下葬不需要棺材。”郭行云纠正道,“不过这样的密度,即使直接下葬,也差不多是人挤人了,何况这五百万具尸体不可能人人平等,有人占地多,自然有人占地少。一千多年时间里,和平谷不断被挖开,被填上,一层尸体摞着一层尸体,说白了,它就是个——”他突然转头看着她,“五百万人坑。”

      黑夜里,他看到郭湄的眼睛明显地瞪大又缩小,似乎整个人都抽紧了一圈。

      “薛岭在市区,到了山顶还能看到山下的灯光。和平谷在郊区,赶上月黑风高的晚上,谷里没有一点光线,拿出相机都不敢开闪光灯,总觉得咔嚓一声会引来无数鬼魂,又是河谷平原,空旷得很,风刮起来呜呜地响,你能听到好像是很远地方传来的声音,但又分辨不出那是什么,有点像人说话,又像小孩在哭……”

      “你,你半夜三更去那干嘛?”

      “我听说那里累积了一千多年的亡灵,有时候人眼看不到,相机可以拍下来。”郭行云望向黑黝黝的薛岭山,密密麻麻的墓碑漫山遍野,往夜幕里渗着一块块灰白朦胧的色斑,“你说我们今天要是带了相机,能不能拍点什么回去?”

      “……”

      “我当兵的时候,有个原住民战友教过我招魂咒,也不知道阿美族的咒语在薛岭灵不灵……”

      “……”

      “要不试试?”

      “No!”郭湄终于忍无可忍地叫了出来,“郭老师你太过分了!”

      那声色俱厉又颤抖不已的抗议让郭行云笑了很久,这逞强的女孩儿啊,最软弱的一面他都看过了,什么时候,她才能在他面前脱掉那层皇帝的新衣?

      薛岭山并不高,两个人说说闹闹,很快就上了半山腰。风水最好的山坡上,疏疏落落散布着几处开阔的墓地。少了那些瘆人密集的墓阵,山野小路变成平坦官道,郭湄可以和郭行云并肩走了,情绪随之放松不少,“很多人都以为我们是蓝蓝他们家的亲戚,其实两家都姓郭,完全是巧合。有一年清明节,阿嬷在这里打扫,捡到一颗珍珠耳环,阿嬷打听到那家的地址,让爸爸亲自送去,爸爸才认识了郭伯伯,那时候郭伯伯大学都还没读完,爸爸才二十岁,陈奶奶很喜欢爸爸,就让他跟郭伯伯一起进了鸿运。”

      郭湄常常提起的阿嬷,这个幼年失怙、中年丧夫、晚年丧子的女人,郭行云不由在心里猜测她的模样。若郭蓝的祖父真是他们父子苦苦寻找的郭阿菜,郭湄和她的祖母,便是冥冥中将断裂六十年的历史重新连接的,最重要的一座桥梁。

      “在这里!郭老师,快拿手机!”郭湄掏出自己的手机快步走向一座方圆数十平米的大墓,郭行云紧紧跟上,用自己的手机照出黑色花岗岩上两行鲜黄的大字。

      “亡父郭良才安息”
      “1934.5.20 - 1967.12.3”

      坟墓形制奢华,一看便是郭家发达以后重修,墓碑上还有子郭建华、媳凌爱军仝立石的字样,而郭良才的名字旁边,还留下了未亡人陈宝珍尚未填色的位子。

      郭氏夫妻合葬墓的斜上方,是另一座规模稍小却依然严整精美的墓葬,郭行云走过去,两只手机的光束聚在一处,他凝眸注视良久,像是要和郭湄、和这座墓园、和早已长眠的父亲确认似地,缓缓读了出来。

      “黄门陈氏之墓”
      “1886.4 – 1967.12.2”
      “孙郭良才、孙媳陈宝珍仝立石”

      黄家孙辈给他的资料里,黄老太太的确是光绪十二年丙戍四月出生,时至今日,郭行云几乎可以确定,郭良才正是父亲失散半个多世纪的儿子,自己从未谋面的兄长。所以,父子两代人十数年的寻亲之旅终于尘埃落定,圆满结束了吗,郭家那个美艳又高傲的小公主,竟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吗,对抱憾而终的父亲他有了交代,可对母亲曲扬、对陈宝珍和郭建华一家,他还有一场又一场难以预知的对话。

      手机屏幕早已熄灭,郭行云站在稀薄星光下,良久无言。郭湄从汉白玉栏板圈成的墓地走出来,和他并肩站定,“郭老师,我们找到了 。”

      是啊,找到了。他长长地呼气,一吐胸中郁积,“湄湄,谢谢你。”

      谢谢你一路不辞辛苦,努力工作,谢谢你在真相突然降临的时刻,在我身边陪着我,你说的一点没错,湄湄就是我的福星福将。

      “什么人!”

      一声断喝伴着一束强光,骤然打破山陵宁静,郭湄吓得尖叫一声,整个儿蹦起来,郭行云下意识揽住她,大手把她的脸按进自己怀里,不让雪亮光束扫到她。来人走下石径,极不友好地拿手电不停晃他的脸,“你们是谁?半夜三更进来干什么?!”

      光线太强,郭行云不得不用另一只手半遮住眼睛,“对不起,我们从薛岭山公园过来,不小心就走到这里了,我们这就下去,对不起……”

      “公园和陵园有围墙,不小心就能过得来?”穿着薛岭公墓制服的管理员走近一步,拿保安胶棍指着他,“身份证拿出来我看看!”

      郭湄扭过脸要开口,郭行云不由分说按回去,“你别动。”说着掏出证件递过去,果然台胞证比大陆身份证稍微好用那么一点点,管理员一页页翻过去,不时抬头盯一眼郭行云,最后还是把证件还给他,“现在不是开放时间,赶快下山!回来再看到你们两个我就报警!”

      “是是是,我们马上走。”郭行云客客气气地点头,恭送管理员沿来时路继续往上走。老头子关了手电,提着胶棍骂骂咧咧地走远了,“这年头,台商是越来越不行了,包二奶都舍不得花钱……”

      郭行云一口老血堵到嗓子眼,差点没喷出来。

      “郭老师……”郭湄在他怀里动了动,战战兢兢地抬头,郭行云就着微光仔细看她,“没事吧?吓着你了?”鬼气森森的坟地里突然来这么一着,是够吓人的。郭湄惨白着脸点点头,手指揪住他衣袖,“我不敢动……我脚上有东西……”

      郭行云立刻蹲下身,手机一照,系带凉鞋露出的大片脚背上,果然有只色彩鲜艳的小动物,懒洋洋趴着不肯动。

      “是不是蛇?……”郭湄哭丧着脸问,之前听鬼故事时强装的那点面子全不要了,一个劲扯他肩上的衣服。郭行云安慰地拍拍她的手,“不是蛇,只是条虫子。”

      说着拈住虫尾,站起身用手机打了光给郭湄看,这毛虫足有两寸半长,又肥又大,周身密布斑点和毛刺,被光线刺激后陡然蜷缩,又够不着郭行云的手指,只能在郭湄眼前不停痉挛,一节节虫身扭来扭去,姿势相当无助。可惜郭小姑娘完全不这么想,看清以后又是一声惊叫,大步往后退去,“拿远点!”

      这一退正好踩到草地上踏脚石的边缘,鞋底一滑,郭湄一屁股坐倒在地。郭行云忍着笑过去拉她,“一条虫你至于吗,那么大一只鲎你都不怕……”

      “慢着慢着别过来!”郭湄伸臂挡住他的手,“虫呢?”

      “扔了……”

      “扔哪了?”

      郭行云语塞,见她滑倒就赶快伸手了,虫子顺手一扔,谁还去定位落地点?“你想找回来?”

      “我……我怕踩到它……”

      郭行云不再跟她废话,过去从地上拦腰抱起她,郭湄突然被悬空,第三次低叫出声,双手紧紧攀住他肩膀。就像刚才管理员突然出现,就像游廊上她要他挡住自己的脸,就像——就像一年前在原乡那样,每一次她伏在他怀里,都会有碎碎的发脚蹭着他颈下,有点痒,有点酥麻,教他想避开,又想靠得更近。

      经年漂泊,他拥抱过许多人,不是谁都能让他这么矛盾。

      郭行云顺着石径走出好远才把郭湄放下。小姑娘一落地就急吼吼地解释,“我不是怕毛虫,我是讨厌它!我不喜欢软绵绵蠕动的东西,不喜欢踩扁了会流脓的东西!”

      “我知道,你敢手抓活鲎,敢在坟地听鬼故事,没什么你不敢的——不过,你抓我手不放是要干嘛?”

      郭湄闻言立刻松手,郭行云哈哈大笑,重新捉住她的小爪子,紧紧握在手心,踏着愈发深浓的夜色往薛岭山下去。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郭湄越走越觉得脚背痒,这种鳞翅目幼虫大部分无毒或低毒,但郭行云知道,即便看不出伤口,有时毒毛螫进皮肤,也会引起感染,严重的还会全身过敏,尤其那毛虫相貌不俗,他更不敢大意,下了山就开车找药店。

      “把脚伸出来。”他把她拉到后座,让她侧坐着,毛虫爬过的右脚搁在自己膝上。郭湄有点尴尬,五只脚趾头微微蜷着,他便拿出刚买的刀片在她脚边比划两下,“别乱动啊,割到脚筋我不负责。”

      白白的小脚丫立刻定住,郭湄大气都不敢喘,一眨不眨注视他忙碌的手指。郭行云先用酒精棉擦净刀片,一手握住她的脚,一手拿刀片往脚趾的方向反复刮了几下脚背,再擦净刀片,换一个方向再刮几下,“这是把万一扎进皮肤的毒毛刮出来。”

      收好刀片,他又拿出一瓶粉色药水摇匀,再用软刷一点一点刷在她脚背上,“这是炉甘石洗剂,可以消毒止痒,防治荨麻疹,不过有伤口的时候不要用。”

      “郭老师你真厉害。”郭湄在他膝上晃着小脚丫等药水风干,郭行云便拿刷子头往她鼻头一敲,“你是做新闻的,以后少不了东奔西跑,还不赶紧学学。”

      “知道啦,大叔。”

      药店在闹市区,霓虹和街灯够亮,车里就没有开灯,彻底安心了的郭湄望着他,露出近似撒娇的笑颜,映着窗外斑斓的光晕背景,竟是一种纤柔温顺,却又能牢牢困住他的力量。

      “湄湄!”

      郭行云惊回头,不知什么时候,车外多了张两张脸,一上一下紧挨着,就差没探进半开的车窗,四只眼睛睁得老大,直瞪着后座上姿势怪异的两个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真相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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