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惹尘埃》淡味风

3、萌动

　　后来月尘就跟明镜渐渐熟悉了。

　　恭亲王爱此女若珍宝，月尘的大哥也是万分娇宠她，可总归是差了许多年岁。王妃也曾动过念头召大臣之女进王府给月尘作伴，或是将她送入宫去陪读，却一一被恭亲王否了。

　　不光是怕惹上结党营私的名头，更是觉得这样给月尘得来的朋友未必真诚，这下好了，他信得过潭府的人品，更是听说过这明镜小和尚多有灵慧之名，明镜的年纪不过大上月尘半年而已，是再好不过的玩伴了。

　　是以，每次明镜从寺中回来，或是王妃去相国寺礼佛的时候，月尘就撒了欢似的，可劲儿闹着一本正经的小和尚明镜。而一向是能言善辩，讲佛能讲到天花乱坠的明镜，回回只拿着月尘没了法子。

　　“三千世界者，乃小千世界、中千世界、大千世界，谓一日月之所照临，名一世界。如是千世界中，有千日月，千苏迷卢山王，千南赡部洲，千东毗提诃洲，千西瞿陀尼洲，千北拘卢洲，千四大王众天，千三十三天，千夜摩天，千睹史多天，千乐变化天，千他化自在天，千梵世天，合名第一小千世界。复千小千世界，名为第二中千世界。复千中千世界，名为第三大千世界……”

　　“哎呀，明镜，你好讨厌，说的我头都晕了。”全无形象盘腿坐在黄蒲团前，正是“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年纪，月尘少女眨巴着大眼睛，两手托腮，不忿的盯着据她只有一拳之隔的明镜的俊秀面容。

　　明镜也到了十五岁，岁月抽长了他的身姿，五官也长开了，当年可爱的小和尚也成了这位远近闻名的讲僧，头年有西域来的僧人进京挑战佛经辩解，明镜两位师兄皆是不能应对，明镜却站了出来。

　　“我两位师兄在辩论上无法胜过前辈，是因为师兄们将佛法融进了武艺、将佛法融进了种植田园，这样的佛法汇通与天地之间，自是与我等将佛法以口成言吐露人前的境界高出甚多。而我忝为师父弟子、师兄后进，只将佛法读到经书里去，今日便是贫僧和前辈一辩罢。”他是这样说的。

　　那个西域僧人没有辩过明镜，自此，京中相国寺的讲佛法师，便多了年轻甚至算得上稚嫩的明镜。

　　明镜与人前讲佛，脸上永远是一幅不嗔不怒，不悲不喜的形容，一身简单的月白色法衣，无宝冠，无袈裟，讲理深入浅出，弘扬佛法，渡化世人。

　　而只有在月尘面前，他才会更像是个十多岁的少年，虽然只显露出无所分辨的些许。

　　“你好讨厌啊。”这是月尘常常说的一句话，都是明镜啦，问他个小问题还啰啰嗦嗦这么多。

　　“我就是问你一句扶桑流传过来的短歌而已嘛，‘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共寝到天明’，后一句倒是直白的可爱，可前一句是什么意思嘛。”月尘看着明镜半阖着眼的样子有点小火气，扯着明镜的衣襟摇啊摇。

　　明镜放下合十的双手，暗叹了口气，今天清修又被打断了。

　　“三千世界，说的是这大千世界由一千个中千世界组成，中千世界由一千个小千世界填充，我们所处的这一世界，也只是其中的一个小千世界，这世界之外的奥义无限，唯有佛，才能超脱万物吧。”说着说着，明镜又念了一句佛偈。

　　“那…我还是不知道这句短歌的意思啊。”月尘改盘腿跪坐，“明镜最好了，不要兜圈子了，快告诉我。”

　　“这个，有好几种意思吧。”明镜终是烦恼的偏了偏头，“我愿杀灭这三千世界所有的鸦，听不到鸟儿的叫声，这样我就可永不离开，真是罪过罪过。”

　　“还有呢？”月尘来了兴趣，“快说快说。”

　　“我宁可杀光世界上所有的鸟儿，好让心爱的你可以安睡在我的床上。”明镜说着，还红了脸。

　　“哎，有什么不一样么？”月尘指尖戳戳地上的青石砖。

　　“有的，有的，第一个意思是不愿离开，第二个意思是……不想‘君’离开。”不知道想到什么，明镜一向伶俐的话语居然磕磕绊绊的。

　　“还真是哦。”月尘右手做拳恍然大悟一般敲击左手掌，“那还有吗？”

　　“还有吧，”明镜也不是很确定，“鸦是太阳的化身，这里是消灭太阳，永不见明日的意思吗？那样就有点可怕了。”

　　“什么可怕？”月尘问道。

　　“日出不见，共坠轮回……是要一起死掉的意思啊。”明镜也学着月尘的样子抱起膝盖坐在蒲团上。“这……太不慈悲了。”

　　“是么，”月尘的表情自从听到明镜的解释便迷离了起来，“这样，我反而觉得是一种慈悲呢。”

　　“什么？”明镜没听清。

　　“没……没什么。”月尘的笑容重新明亮起来。

　　他们二人又随便谈论了一会儿，到了正午时分。

　　“月尘，你应当随你母亲回府了。”明镜也是怕月尘饿到才这么说。

　　“不嘛。”月尘却还是没有待够，“我天天被母妃拘在府中学这个学那个无聊死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居然赶我走，还我佛慈悲呢，你一点都不慈悲善良。”

　　“这……”他就知道他从来就对她的胡搅蛮缠弄得没有法子，“你还饿着呢，对身体不好。”

　　月尘露出了一个令明镜打冷颤的狡猾笑容来。

　　“好明镜，上次你做的斋菜真的是好好吃啊，这回，就再做一回吧，求你了。”说着，她还上前揽住明镜的脖子，讨好的磨蹭。

　　像是……像是三师兄养的那只小猫儿……

　　明镜愣住了，因为他觉察到，和往日里的小少女不一样，月尘的胸口……好像是多了什么……一对软软的东西。

　　“明镜，”回过神来却是少女微愠怒的皱眉，“我不是说过么，既然佛门眼中众生平等，无众生相，那男女不都是一样，你难道还要说我不庄重？”

　　“不是。”明镜现在却是有点点恍惚了，逃避什么似的低下头，“我……我去给你煮素面。”

　　月尘这才开怀，对着开门离去的身影嚷嚷：“我还要素鸡和卤豆腐。”

　　“知道啦。”头也没回，明镜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