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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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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末,明镜照例来到潭府。
谭大人官做得不错,从翰林院打磨了一番很快升官做了户部的侍郎,陛下听闻其家事,感其情贞,还赐了他一座很不错的宅子。
谭大人给自己的亡妻讨了个诰命,在卧房竖上了牌位,除了政事和儿子也就没什么别的想头了,下了朝几乎就是提前进入了终老田园的姿态,在后院里亲手开垦侍弄,养了不少好花儿,四季花开之时,争奇斗艳好不热闹,几年下来,居然还成了这上京一绝。
若是提花,最好的不是在御花园,却是在这潭府。
大概是觉得自己妻子的魂体伴着他也是喜欢热闹的,谭大人并不拒绝同僚到自家走动赏花,更有甚者,在春日花开的最鲜妍之时,大开府门百姓也可入园赏花。
谭大人的官名好,是朝中清流,时人也乐得和他走动以示品节。常来谭大人家中拜访的,当朝恭亲王算一个,多来往几次,两人投缘,成了知交。
恭亲王妃也是体弱,托着病体产了一儿,恭亲王不欲再添子息,却不想在中年之时又得一女,爱若珍宝,不想过早显露人前泯灭了她天真之性。也就是在潭府王爷会带着小女品茶赏花。
二月末,花开锦簇。明镜回府,几天前春雨势急,打伤了一株未开的牡丹,父亲看过之后说没有法子救,佛法慈悲,他自有一颗慈悲之心,他便自己想着能不能把它栽活。
明镜捧着花根,在园子里找了一处向阳又不晒的地方,以手作锄,深挖埋根,把这株伤了的牡丹小心翼翼的种下。顾不上手掌多有泥土,他擦擦自己额上的汗水,蹲在花前,露出了浅浅的笑来。
“哎呀,看看本郡主发现了什么。”一声伶伶俐俐的笑声,“居然是个弄花偷香的小和尚。”
明镜抬头,先入眼的,是一双小巧的绣鞋,鹅黄色锦缎的鞋尖尖上,还带着个绒绒的小白球,一身嫩的和柳芽似的衣裳,腰带上坠了个小荷包,荡荡悠悠的。再往上看,一个顶顶可爱的小女孩儿叉着腰,眉目含笑,戏谑似的看着他,看着蹲在花前的明镜。
明镜不知道他的脸有点红,只是觉得今天太阳真大,晒得他好热。
“哟,不仅是个弄花偷香的小和尚,还是个小花猫呢。”小少女忍俊不禁,玉做的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明镜的脸更红了,平日里应对师父问佛法的善辩一下子都不知道到了哪里去,他捏住袖子在自己的脸上使劲摸了两把,不料却将自己脸上的尘土抹得更开。
对面的小少女笑弯了腰,明镜手足无措的站起身来,想在花园里找个地缝钻进去。
“唉,小师父不要害羞嘛。”好一阵儿,她才忍住笑,从袖子里掏啊掏的,掏出一条手绢来。“喏,你快擦擦,真真像是个小泥猴。”
明镜咬着唇接过手绢,在脸上胡乱的擦。不料想,手绢却被那位小少女拿了回去。
“还是我来吧,我看过我父王给我母妃净面的,今日我也试一番。”她娇俏的模样像是办了什么大事似的,“我是月尘,这个名字好听吧,父王说过头一次见我母妃的时候,母妃周身的香尘都像是从月亮上飘下来的。”月尘一幅尾巴翘到天上去的神色,就等着对面的这个小和尚夸她的名字几句。
明镜哪里察觉的出这等小心思,只支支吾吾回了句“我……我叫明镜。”
月尘没听到赞美,脸儿鼓鼓的,却还是没有停下给明镜擦脸,等到明镜的脸完全恢复光洁的模样,她才停手,小孩子的气性来得快去得快,这会儿她却看上了这满院子的花儿。
“嗯,明镜,这花儿都是你家的么?”月尘蹲下身手指点了点另一株白茶花。
“花儿自有它的一方天地,这府中只是给了一片土壤,一点露水,不能说是我家的。”明镜终于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双手合十仔仔细细给月尘解释。
“那……”月尘露出了一点恳求的神色,“我能不能采一朵花簪到发髻上,我可想可想了,我父王偏不让。”她撅起小嘴,手指缠绕着自己梳着垂髫的发丝,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明镜。
“这……”明镜咽了咽口水,“小施主,万物有灵,草木亦是,人且不愿伤筋动骨,草木亦然。佛说众生平等,为了簪发而伤了花木,这恐怕不好吧。”
月尘第二次把脸鼓起来,眼睛转了一个圈,反驳道:“这只是你的想法,你说草木有灵,那你怎么知道草木不想离开它的根茎,你怎么知道这花儿不想簪到我的头发上,怎么不想把我打扮的更好看些?”
明镜第一次无语了。
这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逻辑是道家的啊,我……师父没教过。
明镜看着月尘趾高气扬的小模样,挠了挠自己光秃秃带着戒疤的脑袋,“可……可是,你已经够好看的了。”
“噗嗤。”月尘笑了,美滋滋的看着明镜皱成一团的小脸,“不逗你了,枝头上的花我不要,这地上的花儿总行了吧。”她环顾一圈,正正好看见半朵被风吹掉的海棠,跑过去高高兴兴捡起来,吹吹上边沾上的泥。
“小师父,给我带上呗。”她走过来,一步一步露出鞋尖上的小球球,明镜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撞了他一下,敛下眼不敢再看,伸手接过这半朵海棠,试了几次,终于给她戴了上去。
很多年后,当明镜再回忆起月尘此时脸上的笑花,也曾暗自假设,若是知道他后来会如何的与她在红尘纠缠,是否还会给她戴上那半朵海棠。
他随即笑着摇摇头,这便是着相了,若他与她没有情愫,那多少朵花也无甚关系,若是他们情根深种…如同此生,只是一缕花魂,他,也是要给月尘戴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