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岚音番外·痴心的归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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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初见成逍时，我六岁，他也六岁。
但他一点也不像六岁的孩子。
且不说他懂得很多，能快速的说出上千种药材的名字，还总是像大人一样安静的在屋子里一坐一整天，从来不同哥哥弟弟和我出来跑闹游玩。
他越是不和我们一起玩耍，我便对这个安静的男孩子越是好奇。
后来哥哥和光同我说，他是身体不好，不能和我们一起玩。
我便觉得他很可怜，常常在出去玩时带些小花小草给他，他便总是微笑着对我说谢谢。
其实我感觉他除了比哥哥弟弟瘦一点，看起来并不像一个病人。
成老先生的朋友很多，而且多为各行翘楚，时常有一些高人被他请来教我们读书学艺。
哥哥弟弟很贪玩，成逍虽是我们的少主子，却是学的最认真的一个。我常常只是想陪着他，便一起坐在屋子里，静静的听先生教我们琴棋书画。
成逍很快就成了一个乐痴和棋痴，书法也写得不错，唯独画得很糟糕。
我便格外卖力的学画，想着有一天把他画在我的纸上，可以随时欣赏。
哥哥聪明却缺乏稳重，弟弟憨厚却不知变通，和成老先生夫妇一起隐居的日子里，四个孩子中只有我和成逍走的近一些。
当然也只是近一些。
（二）
十六岁那年，我出落成了一个清丽动人的少女，弹得一手好琴，画得一手好画。
哥哥却突然在一天晚上找到我，言说了成逍的身世和我们一家的使命。
玉隐宫规矩，世代相传的宫中弟子，家中每代可有一人不预宫中事务，做一个普通人。哥哥问我是愿意加入玉隐宫还是做一个普通人。
我默然，若是我不入玉隐宫，那弟弟便无法做一个普通人，哥哥都已这么问我了，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哥哥有一瞬的低落，说明天会送我走，去一个今后属于我的地方。
进京的马车上，哥哥问我，是不是喜欢成逍。
我说不上来，的确总是不自觉的关心着他的种种，可这就是喜欢吗？
哥哥难得的叹了口气，劝慰我不要喜欢他，因为他的寿命最长也不过二十几岁。
我忽然觉得这不是哥哥的口气，一问便知是成逍让他这样说的，也是成逍要他送走我的。
送我走我便会忘了你吗，成逍，你把我想的太简单了啊。
彼时玉隐宫在京城缺乏一个足够隐秘而又稳妥的联络点，精通琴技的我刚好填补了这个空白，不到一年功夫就成了飘花楼里价码最贵的清倌，一曲千金。
（三）
我在飘花楼见多了人生百态，痴男怨女，竟也对我和成逍之间的微妙感情渐渐看得开了。
我名声最盛时，鸨母利用我开财，难得的让我举行了一场公开演出的琴会。
我第一次给那么多人弹琴，盛况据说震动了整个京城，但颤动我内心的，却只是琴音结束后飘来的那段笛声。
可他却最终没有露面，只留下了戛然而止的残曲，让我的心颤抖不安。
在这之前他给我递过一首诗，向我传递过他身在京城的消息。
第二天，我去见严焘，想确认他的所在，顺便为他买了一把琴，他的心肺已然无法吹一首完整的曲子，不若弹琴吧。
也是在那一天，我第一次遇见了驸马爷，只是除了觉得他的气质和成逍有些相像外，没有再想过其它。
几天后，成逍终于肯来见我，而且来得很高调，以驸马爷亲弟弟的身份，和一群浪荡公子混在一起，很有那么些纨绔子弟的味道。
我看着他忍着病痛故作潇洒的样子有些心疼，总是自觉不自觉的护着他，是以冯二少爷和岚音姑娘的风尘关系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城，风言风语甚嚣尘上。
他很满意这样的效果，继续做着他的纨绔子弟，我却觉得快有些不认识他了。
（四）
只有我们两个独处时，成逍才会恢复原本的冷漠沉静，好像没什么事情能让他笑，也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怒，永远都是平静到近乎淡漠的神情。
所以他淡漠的和我说要我去接近东方胜时，我只有一瞬的讶异，便恢复了平静。
即便我在飘花楼看惯了风月离散，真正应到自己身上时还是有些心碎的感觉。
我静静问他，不让我爱上他，是否便是为了等待这一天。
他默然应了，说我可以恨他。
他说女人这辈子只能把心交出去一次，但他要不起我的心。
我有些凄然，想想却又释然，我从未把心交托给他，又何必奢求他珍惜。
他本来就是我的主子，要我去接近东方胜，我便去了吧。
事情在他的谋划下发展的有条不紊，东方胜顺利的看上了我，他也顺利的从我身边退场，唯独有些意外的，是他的假哥哥驸马爷竟然千方百计的想要见我，见到我便后把成逍的身体状况和家里的变故据实以告，劝我不要寄希望于和他之间会有一个好结果。
我当时只觉的他这一举动很可笑，我和成逍之间的是非恩怨，何时轮到他这样一个外人来指摘。
可事后我又觉得他很可爱，比起那些薄情寡恩的负心汉，他连假弟弟骗过的女人都要顾及，还真是个有情有义的烂好人。
（五）
再一次见到驸马爷时，他喝的有些微醉，低垂的眼眸和歉疚的神色同成逍相似极了。
此前我已经接到消息，他的身份在妙州时便得到证实，是成逍失散多年的双生哥哥。
我奉他为主，他要我陪他喝酒，我便陪了，就像从前无数次陪在成逍身边那样。
可他和成逍又不大一样，不但颇为能喝，还弹得一手好琴，醉梦中呢喃的，都是细细碎碎的“对不起”和“天香”。
我知道天香是谁，当朝的长公主，他离家出走的妻子。
那夜过后，不知为何，他那被哀伤包裹的身影在我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我有些心跳，即便对成逍，我有过想念，却也没有过如此莫名的想念。
我开始渴望常常能够见到他。
所幸他是真的把我当成了妹妹，每当朝堂上遇到了难事或是和公主之间发生了不愉快，他都会到我这里来，浅酌几杯，听上几曲。
他偶尔还会相劝我忘了成逍，我看着他诚挚的眼眸，淡然的答应了他。
（六）
和他接触的越多，我便越发的觉得，他同成逍是不同的人。
我初时并不知晓自己为什么总是习惯性的将他与成逍放在一起比较，恍然发现了自己这个习惯的时候，我便明了，他在我心中，已然超过成逍许久了。
有一段时间，她似是心中常有郁结，来小院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我便常常在抚琴时抬眸偷看他精致的眉眼和眉头那永远挥之不去的淡淡忧愁。
这样的他美极了，比女子还漂亮，却又不绝非深闺女子点点的闺怨可以比拟。
他偶尔会要我陪他喝酒，却是除了第一次的失态外，每一次都喝的很有节制，不醉，却总是比沉醉更让人心疼。
随着他的一次次的到来，我觉得小院中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他的身影，淡漠、孤寂，永远都带着淡淡的哀伤，却从不让人感到绝望。
这样的人儿，该是属于天上的星宿，不该在这人间，被俗世缠绕纷扰。
我忽然产生了把他画在纸上的冲动，如果画下来，那一定是世间最美的画。
（七）
我渴望能帮他抚平眉间常常蹙起的褶皱，除了靠琴音之外，还有玉隐宫。
我通过玉隐宫关注着他身边的一举一动，想知晓他的烦恼，明白他的苦楚，然后期盼着他的到来，又害怕他的到来。
因为他每一次来我这里，总代表着他心中有不能说的苦。
苦而无言，便是无尽的苦。
等待他的时候，我便开始在纸上描摹他的容颜，却是总觉得画上的他少了些什么，所以画完了撕，撕完了画，蹉跎了许久，也没能把他留在宣纸上。
裁荷越发笑我，说我像一个思念丈夫的小媳妇。
我大窘，却也不得不承认，我对他的确是存了那样的心思的，这我很清楚，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被裁荷笑过之后，我发觉我越发藏不住自己的心了。
京中的局势越发的紧张起来，有时几天都见不到他一面，我总是莫名的心中不安，而后长久的等待又让我感到烦躁，不安烦躁，烦躁不安。
这样一种感觉对我而言是新鲜而陌生的，因为在过去我生命的十几年中，一直生活的平静而淡然，即便是对成逍，我也从未有过如这般心焦的时候。
忽而想起成逍说过的话，女人这辈子只能把心交出去一次。
如今我的心，还在自己这里么？
（八）
我一生清醒，终于在遇到他之后，开始迷惘了。
我将这份迷惘埋在心底，继续尽职的做着他的红颜知己。
直到那一天，他不顾风险的为我赶走那些个令人作呕的于侍郎，我发现我已经快要抑制不住自己的心动了。
所以我躲在屏风后收敛好情绪，才缓缓走出去见他，我有些不敢对视他的目光，虽然那目光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儒雅。
然后也是在那一夜，我见到了许久不曾见到的成逍。
以及驸马爷口中的那个让他无比挂心的小公主，东方天香。
我对于自己为他造成这样的误会感到很抱愧，幸而成逍以极快的速度解决了这一场似是误会的误会，毕竟我心中清楚，自己对驸马爷是抱了心思的。
成逍依旧不冷不热，拂袖谋划着今日种种和明日种种。
我也早已没有了当初面对他的那份心情，只余下了朋友间的关心和守护。
他总是这样让人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所以我爱上了另一个人。
虽然他的心中，只爱着别人。
（九）
又一番精心的谎言，我成了驸马爷的亲妹妹，有了个新名字，叫绍瑾。
也有了个新朋友，天香公主。
她善良，可爱，美丽，痴情，我很能理解为什么驸马爷心中总是放不下这个女孩儿，因为她的确太有魅力了，有一种让所有人都喜欢她的魅力。
我也喜欢她，从心底喜欢她。
尽管我同时也喜欢着她的丈夫。
她总是缠着我说很多驸马爷的事情，我总是很认真的听着，在香儿洋溢着幸福的叙述中想象着驸马爷俊逸除尘的模样。
在香儿的帮助下，我脑海中驸马爷的形象一点点的变得更加立体，画在纸上的人也终于多了几分神韵。
可惜，我总觉得，还是少了些什么。
（十）
成逍终于又成为了我的常客，脸色比从前更白了，心思比从前更深了。
所以他把东方胜的玉坠交给我时，我并没有十分的意外，成逍的棋盘上不会有空闲的棋子，我早就知道的。
只是可惜我原本平静的生活再度被他打破，再也不能入从前一般独自在小院一边抚琴，一边期盼着驸马爷的到来。
毕竟他有他爱的人，他有他的幸福，而我现在做的事，也许会帮他留住他的幸福。
所以我甘愿接受东方胜，不但为了成逍，更是为了他。
他和香儿该获得幸福，我不止一次的对成逍说。
可成逍的回答却一次比一次更加推脱支吾，我心中越发不快，对成逍，也不禁起了埋怨。
若是从前，无论他怎样待我，我断然不舍得怨他一分一毫。
到底爱和不爱是有差别的，我心中自嘲。
可心已经交出去了，即便注定没有结果，我也绝不后悔。
只要看到驸马他幸福，就好。
（十一）
因东方胜回朝在即，我不得不加紧我的画作。
细细描摹了不知多久，终于感在一个晴朗的午后将它完成了。
画在了一柄折扇上，虽是对画中人的神韵勾勒的并没有十分满意，却也是我倾力之作，是我这一份感情奢望的唯一寄托。
我将它交给了成逍，托成逍在折扇的另一面题了字，嘱托他不要告诉驸马爷这柄扇子来自我。
成逍应了，略带深意的看了我一眼，淡淡叹了一句，“你这又是何苦。”
我默然半晌，再抬头时已带着笑，“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他仍旧摇了摇头，“我现在宁愿你当初把心交给了我。”
我有些不甚明了他话中所指，但我清楚，我对驸马爷的这段痴心注定得不到回应。
这没关系，因为最初的我，便没想着会获得驸马爷的回应。
因为若是他真的回应了我，那他便不是我爱的那个驸马爷冯绍民了。
我爱他，是我的事情，可以和他无关。
（十二）
成逍的局越做越大，舍了他自己的性命进去，却是折磨着所有关心着他的人。
慕沚带来消息前，所有人都只苦苦等待，我见不到他，却也知道他此刻心中的最苦。
而我的苦，是无法在他身边安慰他的苦。
苦苦的等待中，我越来越焦虑，越来越担忧，越来越恐惧。
我毫不怀疑，成逍如此是在逼他，逼他变成另外一个“东方成逍”。
所以我害怕他也会慢慢变得淡漠，淡漠的从我的生命中走过。
我想我是自私的，自私的希望他永远都是那个我心中完美的爷。
记得成逍曾经对我说过，爱都是自私的。
我能坦然面对我的自私，却无法弥补见不到他的苦。
（十三）
我这一生犯下最大的过错，便是对他不够信任。
他来时，虽然风尘仆仆，却依旧是带着阳光的。
看到了他身后的天香公主，我有几分了然，但更多的是惊喜。
惊喜到对一屋子的人视若无睹，对她们所有的话语置若罔闻，我把十几年来都不曾有过的失态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展现在他的面前——
那一刻所有的掩饰和小心都不复存在，所有的感情都流露在了他的面前，我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放松。
可也只有那一刻，我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凄苦和歉疚，虽然很短。
我终于肆无忌惮的凝望着他的脸，心中的话再不需隐藏，我爱的，只是冯绍民而已，哪怕你只是把我当作妹妹。
他叹息的时候很美，让人不自觉沉醉。
（十四）
他的再一次到来才让我从沉醉中醒来。
而醒来后的世界是那么的陌生，是那么的残酷到让人窒息。
真相就在我的手心之下，是那么荒唐而又那么真实。
有多久没有哭过了，原来眼泪是这么灼人疼痛，眼前的人在我的视线中越来越模糊，却依稀曾经少年，摄了谁人魂魄，骗了谁人相思。
怪她么？
不，我也诧异自己的头脑竟在这时保持着极度的清醒和理智：这一切本是我自作多情，又如何怪的了她？
我的爷是完美的，不会怪她的。
她开始抚琴，那是我的琴。
她的手是那样的纤白如玉，她的指是那样的细腻灵动，可她的眸却写满了悲戚与愧疚。
不，这不是她的错。
就算有哪里偏离了我预想的轨道，也绝不会是她的错。
在他她面前，我永远卑微的忘记了思考。
（十五）
琴音结束的时候，我鬼使神差的做出了决定。
既然已经忘记了思考，干脆听任自己的心来说。
她的答案虽让我失望，但却不让我意外。
若是她收下了我的心，那她便不是我爱的那个冯绍民了。
只是她选择和成逍一样的方式，将我推给别人。
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她终于成为了和成逍一样的人，即便伤害了我，也让我恨不起来。
似曾相识的目光让我心凉，在冰冷的将她留在屏风外后，我开始哭泣。
因为我爱的是她，不是成逍。
（十六）
她终于没能成为和成逍一样的人，即便我身在东方胜的府邸，依然可以透过许多地方感受她带来的温暖。
小弗朗机每日偷偷藏在袖中，她在朝堂中的消息成为了我每日最大的企盼。
透过这些消息，我知道朝堂上已然剑拔弩张。
而她安排在这座府里的人都只是在照顾我，保护我，却从未有人催促我兵符的事。
心里知道这些，越发的觉得满足。
因为这样的日子很好，只是不能常常见到她。
（十七）
可我还是想见到她。
即便见不到她，也希望她和公主能够一直平安、长寿。
也希望她的天下能够太平、昌盛。
更希望她的心里不会有一个唤做“岚音”的结，为她添上哪怕一丝愁绪。
她的天下真的升平时，她便不应该再有愁绪。
小弗朗机很精致。
我笑起来——不知是不是很美。
作者有话说
第124章 岚音番外·痴心的归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