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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小剧场若干 ...

  •   ——小剧长绍仁和墨沚——

      我的身体时好时坏,前日为欲仙帮所伤,整日缠绵在病榻上,脾气变得很暴躁易怒。
      然而多年来的心肺之疾让我养成了克制情绪的习惯,再过烦躁我也不会去试图发泄,更不会轻易让别人察觉我的喜怒哀乐。
      但毕竟郁结在心,多少还是有些别扭的。
      比如病中我常常不喜欢吃饭,一是没有胃口,二是借此刁难一下做饭的人,用这样安全的方式找茬出出气而已。
      整个驸马府的人都知道,他们的二爷对于饮食上极其苛刻,容不得一点沙子。
      其实即使那些“没有沙子”的饭食,我病时吃得下的也少的可怜。
      汐儿在时,总是默默的把饭食端来,再默默把吃了两口的冷饭冷菜端走换了新的端来,再默默的端走……直到确定我吃的量符合一个正常的成年男子的需求,才不再这样反复的端来端去。
      如今她不在身边,没有了外在的压力,我常常饿到胃疼却还是吃不下一口饭菜。
      很快又有了一个女人端着新鲜的饭菜出现在我面前,是那个我从路上救回来的墨沚。

      其实我本没想救她,只是那天路遇山贼不得不出手。
      她却从此黏上了我,麻烦的女人。
      其实我承认,她知书达理、温柔体贴,的确符合我儿时想象中的妻子模样,但我冯绍仁不是个把女人放在心上的人,就算心里走近过女人,也不会轮到她。
      但她这样黏着我,留在身边,或许有些用处。

      可她并不安分守己,总想着要接近我。
      我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窃喜,是她自己要走入这局棋中,那便彻底怨不得我。
      她不像汐儿那么冰冷,却也话不多,总是盈盈的笑着,温婉的提醒我该喝药了、该吃饭了、该加衣了、该休息了……
      没有哪个男人受得了这样的温柔,我必须也要承认。
      她填补了我心中那个遥不可及的梦,俨然成了我身边贤惠的“内助”。
      可她始终不是汐儿,我深爱着的妻子汐儿。

      墨沚为我编制了一个延续儿时的梦,但我绝不是一个会任自己在梦中沉沦的人。

      ——小剧长绍仁和林汐——

      她下巴微尖,叶眉凤眼,英气里混着几分妩媚,高挑饱满的身子裹在一身绿衣劲装里,整个人美得清冷无言,让我已没有多坚硬的心彻底的化开了。
      “汐儿,对不起……”我艰难的想抬起手来,可这副没用的身体却迟迟不肯接受我的指令,我害怕这是梦,却又清楚的知道这不会是梦。
      她清冷的眸子里含着淡淡的泪光,看得我无限心酸。
      “我爱你!”
      她清越的声音不掺有一丝杂质,让围在我床边的几个人无一例外的感到了震惊。
      而我,应该是惊喜吧。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我的身体无法负荷,不争气的一阵猛咳。
      汐儿用自己的袖子擦干了泪水,用她带有温度的手抚上了我的面庞,我想我现在一定已经双颊通红。
      公主嫂子殿下大人带着屋内的其他人乖觉的离开了,最后还不忘把门给我俩轻轻带上。
      “不……”我沙哑着嗓子刚要开口,她便适时的捂住了我的嘴巴。
      “不要说不值得,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爱你天经地义!”她得意的笑笑,像是在宣告我是她独一无二的战利品。
      我从没见过她这样笑,她笑的真好看,比我姐笑的都好看,但我想我现在的表情一定窘迫极了。
      “说你爱我!”她再一次的语出惊人,似乎是在挑战刚刚大病初愈的我的极限。
      我再度不争气的一阵猛咳。
      她却一边用一只手在我的胸前轻抚,为我理顺着气息,一边一脸期待的看着我。
      我迟迟不语,她原本抚在我胸口的手开始不安分的向下滑。
      “你要是不说,我让那小东西替你说!”汐儿难得的媚态中带着一点娇羞,“反正我是你妻子!”
      我已无力咳嗽。
      身体里好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本能的变得燥热起来。
      “汐儿,别闹……”我猜我现在的脸色一定变得很黑。
      汐儿却不以为然,停下了那只向下移动的手,撑着另一只胳膊把她的头摆到了我目光的正上方,说的认真诚恳,“我没闹,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我眨了瞬眼睛,“你真的……咳咳……不恨我?”
      她神色黯了一下,把脑袋从我面前撤走,声音总算恢复到正常的温度,“怎么可能不恨,但我想等你死了再恨,趁你活着的时候,再爱你一点。”
      我心下一片凄然,我的身体本就不济,如今经历了欲仙帮的这一番折腾,更不知还能不能再撑上两年,死亡是我最不愿同她提及的话题,如今她却说得这样淡然,是想让我少些顾虑吧。
      再也无话。
      我们之间,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的那段日子,她守在我的病床前,却常常一整天谁也不说话。

      ——小剧长公主的纠结——

      冯丞相有公事要忙,去东阁办公了。
      天香游弋于驸马府之内,叫桃儿杏儿去公主府拿了些燕窝回来熬了粥,打算亲自给缺德弟弟送去补补身子。
      一条糜烂的能见骨头的左腿就那么被一刀切了下来,一定很疼很疼吧。
      走到门口刚要抬手叩门,就听到里面缺德弟弟隐忍低沉的声音,虽不甚清楚,却隐约听得出大概。

      绍仁握着林汐的手,隐忍的声音却丝毫不容置疑,“汐儿,如今只有你能帮我,我姐未必会在这局棋中选择我,我一定要手刃老皇帝,为那个人和我娘报仇!”
      天香被缺德弟弟话中的内容一惊,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勉强稳住手里的托盘小心蜷缩到了墙角,继续竖耳听着里间的动静。
      林汐眸色动了动,没有说话。
      绍仁会意的咳了几声,压低了声音问,“有人?”
      “嗯,气息有些微乱,但还在外面听着,听呼吸应该是公主。”
      绍仁有些疲惫的合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随她去吧,这些事情她早晚会知道的,她早些清楚了或许我姐也不会这么为难了。”继而又提高了音调,“老皇帝害我卧病这么多年,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林汐眉心微蹙,“那你姐怎么办,尊主和郑宫主已经把一切都告诉她了,你应当和她商量一下再做定夺。”
      “再过几天,等她部署好朝堂上的事情之后,九月廿五那天,正好是她的生辰,你便带玉蟾宫的姐妹们软禁她,多给她喝些安神散,让她睡上几天,醒来时我会处理好一切,小皇子都已经登上皇位了。”绍仁握着林汐的手不自觉的紧了一紧,眸中却不合宜的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非要杀皇上和太子吗?为什么不和你姐把一切摊开了说,她也是我们玉蟾宫的主子,而且还是长少主!”林汐被绍仁握得有些痛,但更多的是为绍仁此刻的疯狂感到痛心。
      “咳咳,你不明白。我姐她……爱上了公主。我不想她在我和公主之间为难,我必须替她做出选择。”绍仁神色中的狠戾稍稍隐去,嘴角漫上一抹自嘲,继而肺部冲来上一阵腥甜,似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压下,不想让林汐看见平添担心。
      林汐却是难掩的痛惜,反过来双手握住了绍仁颤抖的手,“若是想咳血你便咳出来,这样强压着对身体不好!”
      绍仁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缓了半晌,声如蚊呐的问,“走了吗?”
      林汐有一瞬的心凉,继而点了点头,“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的话,仇恨难道真的比你的命还重要?比我和姐对你的爱还重要?你故意让公主听了这些去,她岂不是要和我当初亲眼见到你握着从我父亲身上抽出来的剑时一样伤心?”
      绍仁默然的盯着林汐眸中的苍凉看了良久,淡淡的飘出一句,“今天的事别告诉我姐。”
      “我知道。”林汐毫无温度没有起伏的声音应了他,转身出门而去了。

      缺德弟弟隐忍咳血的那段时间,屋里一时没有了声音,头脑一片空白的天香麻木的走出了听风阁,连手中名贵的燕窝粥打翻在哪里都不曾注意。
      尽管有用的是个女人这个事实在自己这里昭然已久,可今日无意间撞到了缺德弟弟夫妻两个对话才知道,原来自己和有用的之间横隔的,不仅仅是性别相同这般简单的问题,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仇恨。
      原来害死有用的她们“兄弟”父母的人,便是自己的父皇;原来让缺德弟弟一病这么多年的人,也是自己的父皇。
      有用的那么疼缺德弟弟,那么害缺德弟弟的人,她一定不会放过吧。
      所以自己和有用的之间,这可笑的关系,注定真的没有了未来?

      肩膀上突然出现了被一只手从身后搭上,天香本能的一惊,回头一看,果然是缺德弟弟的冰块美人媳妇林汐。
      天香有些心虚,林汐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公主殿下是不小心打翻了粥打算回去换一碗新的吗?”
      天香看了眼自己手中空了的托盘,讷讷的点了点头,有些惊慌的解释,“不小心打了……我去再盛一碗新的。”
      林汐在天香面前似乎从不吝惜她的笑容,淡淡的说,“我同你一起去吧,给先生弄些吃的。”
      天香抬眸看了她一眼,又迅速的把目光避开,直盯着脚下的路,不再说话。

      平日里没有几步的路程此刻却显得格外的长。
      天香心绪紊乱,轻轻的问林汐,“你是怎么选择原谅缺德弟弟的?”
      林汐眉梢微扬,淡笑道,“没有选择,因为我爱他,所以我一定会回来。”
      林汐见天香低头不语,静静的叹息了一声,苦笑道,“先生害了我孩子后,我的确对他有着无尽的恨,但那些离开他的日子里,我却发现再大的恨也会被爱淹没。谁让我爱上了一个这么混账的男人,我就必然要回到他身边来。”
      天香攥紧了手中的托盘,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林汐轻轻摇了摇头,“驸马是个好人,不会像先生一样薄情寡恩,公主,你比我幸运得多。若是爱她,便不要犹豫,真爱面前,从来都只有一条路走。”
      “若是爱了,便真的只有一条路走?”天香眸中闪烁,盯着林汐眼中的坚定,颤抖着声音,问得自己都觉得不真实。
      林汐无奈的垂了眼眸,没有说话。
      天香却似明白了什么一般,把手中的托盘塞给了林汐,转眼间便不见身影。
      林汐翻转看了看手中被捏出了指痕的托盘,心中泛起一阵隐隐的担忧。

      天香一口气跑回了公主府,把自己关在闺房里,谁也不见。
      不知从何而来的泪水汹涌而出,好似要把自己人生这十几年来所有快乐外表掩饰下的悲伤一股脑的发泄出来。
      自己最信任的两个人正在相互厮杀,无论谁胜谁负,她东方天香都将变得一无所有。
      冯素贞啊,你这个傻子,明明知道自己是个女人,怎么还能爱上了我!不对啊,更傻的应该是我自己,已经知道了你是个女人,却还是贪婪的想把你留在我身边,让你一直做我的冯绍民。
      原来比爱上了一个女人还痛苦的,便是爱上了一个仇人。
      可她东方天香就是这么爱了,错上加错的爱,也真的只有一条前路可走?
      怪不得从接仙台回来之后的冯素贞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知晓这样的身世和仇恨,对她的打击也很大吧?在自己和缺德弟弟之间,她会选择哪一个?还是像林汐说的那样,若是她爱自己,那么在她面前,其实是没有选择……
      冯素贞啊冯素贞,此刻我终于对你心中的痛苦做到了感同身受。
      若你能选择我,我为什么便不能选择你。
      缺德弟弟说,九月廿五是你的生辰,那就在那天,让我为你准备一些礼物吧。

      你会选择救出我父皇和太子老兄,我便为你去见父皇,无论如何,我会保你和缺德弟弟的性命,即便要赔上我的命。

      ——小剧长绍仁的心结——

      嘉历四十八年的最后一天,绍仁想方设法终于让天香带了林汐去上街游玩,添置些胭脂水粉和小儿玩物。
      饭后两家媳妇准备出发,林汐还拉着绍仁的手千万嘱咐绍民要照顾好他。
      天香笑着嘲弄他们两个,“又不是生离死别,我和老二媳妇两个就出去逛一天街,你们不会也要相思成疾吧。”
      绍仁和林汐微窘的松了手,道别分开了。

      两个身影彻底消失在驸马府后,绍民才敛了笑容,淡淡道,“说吧,要我带你去哪?”
      绍仁神情一默,咳了几声,“西山之阳。”
      “好。”绍民轻轻点了点头,寻了屋中的手炉塞到绍仁怀里,“你的心结也该处理一下了,你以为林汐看不出来你是故意支走她吗?她只是想给你些时间和空间罢了。”
      绍仁苦涩的笑了笑,摸了摸自己左膝已经接近完全愈合的伤口,任由绍民往他身上又裹了一层防风的毯子,推他出了温暖的房门。

      京郊的西山之上寒风凛凛,吹在人脸上刮得颇不舒服。
      马车在绍仁的指引下停驻,赶车的和光卸下轮椅帮着绍民为绍仁添裹好御寒所用,自己回到马车上静静等候。
      绍民自己裹了裹身上的大氅和披风,推着绍仁在皑皑雪地中行进。
      天地间一片莽苍银白,让她不禁想起了年初时和天香在雪地里的遇险。
      绍仁迎风咳了几声,淡淡道,“就是这里了。”
      入目一座孤坟,在风雪中隐藏。
      绍民把轮椅停在原地,走上前去拂干净墓碑上的积雪,看清了上面俊逸的几个大字:“爱妻慕沚之墓。”
      绍民刚触摸到墓碑的落款“夫东方成逍敬立”,就听到绍仁低沉的叙述声响起。
      “那天汐儿带人带人离开接仙台的密室之后,同样逃亡的五大护法遇到了东方胜的心腹侍卫们,一同逃出接仙台了。我原本让秦杨和小丘在那里接应我……咳咳……送我出去趁乱手刃了老皇帝,却是被阿沚的死化开了一切复仇的怨念。”
      绍民没有说话,只是将带来的祭品在墨沚坟前一一摆放好,在风中点燃了纸钱,静静等待它们烧化。
      “石墙外完全安静以后,我打开密室的石门,看到的就是阿沚染满鲜血的遗体,保持着一个艰难的向我所在的密室爬来的姿势,目光虽已没有了焦距,在我看来却还是那么让人痛心。咳咳,我疯了似得想要抱住她,却也因此从轮椅上重重的摔了下来,我真的是爬到了她身边,第一次不带有任何目的的把她抱到了怀里。”
      绍民轻轻叹息了一声,走过去把绍仁的轮椅往前推了推,塞了一把纸钱到他手中,自己站到他上风的地方为她挡去大片风寒。
      “她接近我时本就是带着目的的,我以为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她演得投入,我便耐心配合,却不想她对我的这一份心,竟是这般真的不能再真……咳咳……她带人废我双腿的时候,曾对我说,她想用这样的方法让我永远记住她,现在看来,她是真的做到了。”绍仁心痛的仍了一把纸钱到火堆中,“虽然我不曾爱过她,但也的确忘不了她。”
      绍民愀然的蹲下帮绍仁轻轻拨弄地上不曾烧化的纸钱,心中却也哀恸,墨沚一直误会自己才是杀死慕青衫的凶手,对绍仁之间的感情,的确是真真切切的爱,她废绍仁的双腿,不仅仅是保住了他的性命,更也成全了他太多:若不是身残,他便不可能那般轻易的被自己困在接仙台;若不是身残,老皇帝更不可能轻易的放任他安然的活在这世上;若不是身残,他自己也不可能看开这种种恩怨,最终选择了放手。
      绍仁沉默了许久,才轻轻的抚摸着墓碑继续说道,“皇兄的兵马很快就寻到了接仙台的密室里,很恭敬的把我抱上了轮椅,请回了皇宫。我知道秦杨和小丘仍在跟随,但我已无心杀人,更无力杀人。咳咳,我一直以为我是所有人的依靠,咳咳,直到阿沚的死才让我彻底明白,这些我身边的人并不是依靠着我,而是一直都担心着我。”
      绍民紧了紧他身上有些滑落的毛毯,“林汐当时便说,阿沚姑娘选择这样的方式走了,对她而言是一种最好的解脱,若是换了她,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如此。”
      绍仁自嘲的一笑,“可惜这样的道理我直到她死后才明了啊。皇兄后来知道我放不下墨沚,派人护送我将墨沚葬在这里……咳咳……深秋的时候这里飘满了不知名的落花,美极了,我又怕她在这里睡得孤独,便写了这块碑托皇兄帮我刻了,算作我唯一能对她做的弥补。”
      绍民轻轻的拍了拍绍仁的肩膀,轻声宽慰,“王图霸业,往事成空,阿沚姑娘选择这样的方式走了,是希望你开始新的生活,而不是沉浸在过往的罪愆之中。”
      绍仁深吸了一口气,淡淡笑笑,“哥,道理我都懂,只是有些东西,并不是那么容易看开和放下。今天谢谢你们给我这个机会,说出来后便好受多了,如今所有的恩怨都已结束,我也不会让阿沚白白牺牲的。”
      绍民也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放心吧,我以后也会替你常来看看阿沚姑娘的。风雪越来越大,我们回家吧,若是把你冻出了风寒,香儿和林汐会扒了我的皮的。”
      绍仁微微咳了几声,任由绍民推着轮椅走上了回家的路。

      夜里一家四口相聚守岁,因是仍在国丧期间,这个年过得虽然简单,但却温暖团圆。

      ——小剧长绍仁和岚音——

      岚音的死讯绍仁知道的很晚,他被老皇帝放回驸马府,从和光口中得到消息时,岚音已经过了头七,也葬在了漭青山草庐旁的墓地里。
      裁荷被兄长接进了驸马府,做了一等大丫鬟,管些家事。
      万事都有兄长做主,绍仁觉得他似乎真的可以休息了。但身体上的放松很容易做到,心中真正的淡然又岂是能够轻易做到的?
      况且岚音的死,他始终难辞其咎。
      其实对于岚音为什么要选择以这样干净的方式离开,他不是猜不到,只是猜到的越多,心中便越痛苦。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像接受林汐一样接受岚音,那么这一切的一切或许便都不会发生。可若事实真的如此,林汐又该如何?
      岚音,慕沚,还有自己的妻子林汐,自己这一生注定要欠了这三个女人,即便来生也未必能够相报。

      秋日里的微风刮的并不凶,遍地的落叶被轮椅的轮子轧的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去年的这个时候,正是他把岚音“输给”东方胜的时候。
      从听风阁想到忘机阁,绍仁无奈的停驻在了墨池旁无法上桥,无力的咳了几声后,默然的在桥边看墨池平静的水面,就好像岚音,永远是一种平静包容的美。
      三个女人中,岚音是和他相识最久的,多年积累下的默契和感情,虽不是爱情,却比爱情更加绵长。

      平静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不必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林汐轻轻的把手中的毯子盖到绍仁身上,推着他上了墨池的拱桥,停在了忘机阁前的台阶之上,又动作轻柔的背起他,一路上到二楼,把绍仁放到了摇椅中盖好毯子,才下楼将轮椅搬上来。
      绍仁一直听话的任林汐有条不紊的挪动着,自己这副身子,如今只能拖累身边的爱人和亲人,就索性听话一些,让她们少些担忧吧。
      林汐搬了轮椅上来,从桌上倒了杯凉透的茶水给自己喝了,才走到绍仁身边,“要看什么书,我去为你取来。”
      “不必了,我只是来这里取那支玉笛。”绍仁浅浅对林汐笑笑,仰首示意林汐把桌案上的玉笛递给他。
      林汐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玉笛,走过去拿起,却迟迟不愿递给绍仁。
      绍仁难忍的咳了几声,认命的摇了摇头,“罢了,能帮我去我哥房里把那尾峄阳琴取来吗?”
      林汐把玉笛收到了自己袖中,轻轻的点了点头,“我很快回来,你不要乱动。”
      绍仁扯出一抹苦笑,点了点头,目送林汐绿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视线之中。
      身体一日差过一日了,是时候该和那支玉笛说再见了。

      总以为自己是身边所有人的依靠,如今失去了太多,才知道原来是自己一直在牵累着她们。
      万幸他冯绍仁还有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妻子,上天最后还是把亲情和爱情都给了他,只是在这条路上,牺牲的人太多了。

      林汐回来的很快,绍仁仍在咳着。
      他不知道林汐知不知道这尾琴是谁送的,但他清楚的是他的妻子已经爱他爱到了不会同他计较任何。
      林汐轻轻的把琴放在桌案上,又把绍仁抱回了轮椅里,推到琴桌旁,淡淡的说,“只许弹一曲,多了我会不高兴的。”
      绍仁不知她这句话是出于担心还是因为吃醋,浅浅的笑了笑,开始拨动指尖的琴弦。
      琴声淙淙,却已再不见当年合奏的妙人。

      多年的相知相守,他总以为岚音爱着的人是他,却不知岚音爱上的是他完美无瑕的“哥哥”,是非对错如今都已化为尘土,何苦又纠结那些曾经的情与爱?
      岚音这样美好到虚幻的女子,是不应该用俗世的情爱来束缚的。
      她用死亡留住了最后的纯洁和美好,那便应该让她继续美好下去……

      哥,带着岚音的爱和祝福永远幸福的活下去吧。

      ——小剧长绍民的中秋——

      天朔五年中秋。
      中秋之日恰逢白露,白日里下了一天的秋雨,天候一下子变寒不说,夜里更是无月可赏。
      看着天香和小诺儿一大一小两个一模一样失望的神情,绍民却没有什么心情去哄。

      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连诺儿都已经五岁了。
      每年都有或多或少的信件通过原来玉隐宫的朋友送来驸马府,笔迹却是在两年前就从未变过。
      其实绍民心里清楚,就算绍仁还活着,应该早已提不起笔来,林汐如今仿他的笔迹仿的出神入化,寄一些信件回来应当只是想让她和天香安心罢了。

      诺儿似乎看懂了爹爹此刻情绪中隐藏的哀伤,跑过去拉扯着绍民的袖子,甜甜的笑着说,“爹爹,不要不开心,诺儿给你背一首关于月亮的诗吧。”
      绍民蔼然笑笑,把诺儿抱到了自己的膝上坐下,溺爱的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爹爹没有不开心,只是想到了你二爹。好啦,诺儿说要背诗,背的好爹爹就奖励你今晚可以多吃一块月饼。”
      一旁的天香看绍民在诺儿的纠缠下终于露出了笑脸,便也放心的笑笑,在绍民旁边的椅子上坐了,笑着说小诺儿,“你爹既然同意了,娘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晚上你的小虫牙再疼了,可别再哭着喊着要爹爹。”
      “不会不会!”诺儿一脸兴奋的认真拍了拍胸脯,从绍民膝上跳下来站好,还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子,才朗声背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刚背到第一句,绍民的脸色便明显黯了下来,天香在心中暗叫不好,连忙揽过小诺儿,连拉带抱的把这个尚没弄清这么回事儿的小人儿拖走了。

      诸事怪不得小诺儿,绍民也没打算说小诺儿什么,只是天香有些太敏感了,生怕小诺儿惹起了自己刚刚隐去的愁绪。
      东坡作这首词的时候,是为兼怀他远方的弟弟苏辙,而她冯绍民这世间唯一的亲人,是否还能与她一同看见每天的月亮?

      天香回到卧房的时候一脸疲惫,绍民正和衣卧在榻上等她。
      “诺儿睡了?”绍民起身拉过天香,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柔声轻问。
      “终于睡了,这个小魔头,可是把缺德弟弟和他媳妇性格里压抑的那些活泼全继承来了!”天香圈着双臂把自己挂在绍民的脖子上,说完还在绍民玉雕般的面颊上啄了一口。
      绍民轻轻的叹了一声,继而浅笑着说,“这样挺好,诺儿性子像了你,我们也开心,她要是真像了绍仁或是林汐,还真是难以想象。”
      天香默默的点了点头,继而也叹了一声,凝视着绍民的愁眉,“一晃都已经五年过去了,林汐是个坚强的女子,她一定会代替缺德弟弟活下去的,你不用太过挂怀了。”
      “嗯,”绍民打起精神笑笑,抬手为天香摘下发簪,解下她高高盘起的发髻,由衷说,“香儿,你发间的馨香总有一种醉人的感觉。”
      已经在一起不短的年头了,可每次绍民这般说话时,天香总会像新妇一样本能的羞涩起来,回身轻轻的搡了绍民一下,“去,都闻了五年了,现在才发现!”
      绍民被她这一搡,没有后退,反倒欺身上来把她抱在了怀里,“谁让我的香儿总能带给我惊喜呢!”
      淡淡的书卷香气萦绕在天香身旁,绍民喜欢天香发间的馨香,却殊不知自己身上着淡淡的书卷清香最能让天香沉醉。
      绍民依旧轻轻的在天香耳边呵着温柔的气息,就是迟迟不肯进入下一步的动作。
      已经无法思考的天香微醉的喘息起来,回身干脆利落的吻上绍民的唇,霸道的吻惩罚着绍民刚刚的撩拨。
      绍民却突然将手抵在天香胸前,阻止天香欲卸去身上束缚的动作,喘息微乱的低声询问,“香儿,你确定……小诺儿睡熟了?”
      天香没好气的瞪了绍民一眼,刚想继续刚才温馨无限的气氛,房门就非常应景的被重重叩响。

      “爹,娘!诺儿乖乖,诺儿换一首诗背给爹爹听好吗?”
      “……好,可是,诺儿……咱能明天再背吗?”
      “不行!桃儿姐姐让我今晚过来的,她说背得好就给我黏糖吃!”
      “……”
      “……桃儿这个嫁不出去的死妮子!”

      ——小剧长诺儿小魔王——

      大业天朔三年,仲夏。
      嘉历末年奉命镇守辽东的老将孙承祖日前解甲归田,绍民携妻女前往拜访。
      孙阁老虽苍老了不少,但精神看起来还算不错,一见绍民就捋着他修长的胡须眯眼笑道,“驸马爷这几年果然看上去精壮了不少。”
      绍民微窘,虽然自己多年来一直以男子的身份示人,可如今被老前辈这么个夸奖法,还真是感到一时难以接受。
      天香倒是不客气的“噗嗤”笑了出来,把黏在怀里的小诺儿放到了地上,“去,和孙爷爷问好。”
      诺儿眨巴眨巴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小手小脚飞快的扑到孙承祖的怀里,“爷爷,抱抱。”
      “呦,这小公主还真不认生。好,老头子就抱抱。”孙承祖笑眯眯的把小诺儿抱起来坐下,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剔透的小玉镯子套到了了她圆乎乎的小手上。
      “谢谢孙爷爷!”小诺儿甜甜的笑着在孙承祖脸上亲了一口,马上又一脸嫌弃的回过头来冲天香吐了吐舌头,在换来了绍民一个白眼之后又缩回了孙承祖怀里。
      “孙爷爷,你的胡子好硬啊!”小诺儿委屈的在孙承祖怀里蹭了蹭,不敢再看她冷着脸的爹爹。
      孙承祖笑着捏了捏小诺儿白雪一样的脸蛋,“小丫头,我都老了,你爹爹的胡子应该正硬着呢!”
      天香下意识的拉紧了素贞的手,紧接着就看到了小诺儿若有所思的道,“我爹爹根本就不能长胡子!”
      绍民的整个身子都随着小诺儿这样一句童言无忌的大实话而一震,天香拉着绍民的手也握的更紧了,生怕小诺儿下一句又会蹦出些什么。
      “哦?”孙承祖笑意不减,并没看向绍民和天香,只笑看着小诺儿,耐心的等着这小家伙的解释。
      “因为我娘说她要是有了胡子亲起来不方便!”小诺儿一脸的认真诚恳,颇为骄傲的昂首看着孙承祖。
      绍民和天香此刻的脸色已经分不清是红是黑……

      小诺儿非常喜欢书。
      于是忘机阁便成了这个小人儿的天堂,只要绍民一不留神,她就会跑到楼上,写写画画,颇有些“雅趣”。
      绍民和天香一开始觉得这是件好事,可后来在见过了她的那些“大作”之后,绍民便有一种想要挠墙的冲动。
      昨天在绍仁重金淘来的《鸥鹭忘机》曲谱上画了几个小手印,今天又在绍仁之前最爱的那本《棋经十三篇》上刷了一层墨汁,总之近一个月来,小诺儿毁书的效率实在是越来越高了……
      绍民看小诺儿的眼神都快冻出冰了,可每每又狠不下心来训斥小诺儿,因此小诺儿依旧不知死活的逮到机会就往忘机阁上溜,颇为喜欢在绍仁和绍民的各种藏书上“挥毫泼墨”。
      天香乐得看笑话,每每还干些“助纣为虐”的事,偷偷帮小诺儿溜进忘机阁去,毁毁书治治她那个木头爹爹只知道看书的呆毛病。
      绍民对这一大一小有苦无处诉,在再三托付和光裁荷夫妇看守忘机阁无效之后,只得无奈的自己搬去了忘机阁居住,严防死守。
      夏夜里难得的凉爽,绍民开着窗子挑灯夜读,偶有微风拂面,甚为舒适。
      自老皇帝去世以来,朝政上的事她便已不再过问,如今衣食无忧,“妻贤”“子孝”,日子也算得上是幸福美满了。
      小诺儿虽然被天香带的调皮了些,不过到底还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毁书一事也是出于天真好学,毕竟自己的女儿,偏好书卷上翰墨的香气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自己这一生,学的东西太多,懂得东西太多,便也活的太苦、太累了。
      所以她冯绍民从没想过让诺儿刻意学些什么,诺儿的人生,就该随意一些,像她娘一样,活的只为开心快乐。
      书籍自架上掉落的声响一时惊动了素贞,打断了她的遐想。
      许是白日里书被天香和小诺儿折腾的参差不齐,被微风一拂便掉下来了吧。
      绍民合上了手中的书卷,淡笑着摇了摇头,向里间的书架深处走去,却顿时吓的三魂没了二魂。
      小诺儿正怀里抱着两本书,头上枕着三本书,蜷缩在书架的上层里睡得正香。
      诺儿乖乖!这要是从那么高的书架上掉下来,可不得摔花了那粉嫩嫩的小脸。
      绍民赶忙把小诺儿从书架上抱下来,小心的放到睡榻上,自己惊魂未定的抚着胸口,就听到一串颇为欢乐的笑声飘来。
      绍民颇为不满的翻了个白眼,脸色微黑却还是不忘了压低声音,“你搞得什么鬼,那么高的地方,她万一摔了下来可有你哭的!”
      天香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谁让你撇下我们娘俩要睡书房的,我只是答应了小诺儿让她陪爹爹睡,谁知道她竟然爬得上那么高的地方。”
      绍民无奈的笑笑,顺手拉过天香把她拽到自己的怀里,呵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知道了,书架的上层基本都是些古本写本,墨香最醇厚,咱们家的这个小魔头还真是识货啊。”
      天香看绍民一脸心疼的表情,终于颇为同情的努了努嘴,“这样啊……要不,我可以考虑给你换个地方偷偷的藏书,这改装成小诺儿的书房吧……”
      “小诺儿的书房……”绍民认命的点了点头,“这小楼明天改叫诺欣阁吧,小诺儿今后也该有她自己的地方了……”

      ——小剧长绍仁的朋友——

      嘉历四十八年初冬,国师已诛,诸事方定。
      以王裕晏为首的一干公子哥们本想约绍仁一同出去喝酒游玩,后来碍于如今的绍仁行动不便,于是只得带了些礼物茶酒,来驸马府上探望一下这个昔日同游的好友。
      他们中很多人和绍仁关系要好,过去常一起斗鸡遛鸟,却实在没人曾见过林汐。
      驸马府的男女主人绍民和天香只露了一面,同绍仁的这些朋友们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只留下绍仁招呼客人,林汐照顾绍仁。
      酒过三巡,再加上主人的离去,一干本就熟络的公子哥们很快就如往日般嬉闹了起来。
      绍仁知林汐不喜欢酒桌上的喧闹,便相劝她先回去,可林汐始终不放心他,担心他被灌酒恶化心疾,说什么也不肯走。
      绍仁自是因此被朋友们取笑了一番,以他的脸皮厚度自是不以为意,只是苦了林汐,脸色已经红成了樱桃还要硬着头皮坐在酒桌上听他们一群公子哥七嘴八舌的胡侃。
      “唉,绍仁兄,你不知道啊,打从你病了不再出门之后啊,兰屿就郁闷的啥也吃不多,现在战斗力差极了,唉!”一位姓李的公子痛惜的叹道,就差拍着大腿了。
      林汐面色一顿。
      “就是就是,枉我们在她身上砸了那么多银子,她倒好,你一走就不搭理我们了,可真是的。”张大人家的公子也扼腕叹息,颇为遗憾状。
      林汐面色一绿。
      “不光兰屿,还有茹雪,整整的瘦了一大圈,看得我啊整个人都不好了,一点玩的兴致都提不起来!”另一位姓屈的公子也仰头喝了一杯酒,接茬叹道。
      林汐面色明显更绿了。
      “你们别说,菲絮倒是变得开朗了不少,简直是聒噪,每天话那叫一个多啊,听得我都烦透了!”王裕晏倒是有些骄傲,端起酒杯和绍仁的茶盏一碰,一饮而尽了。
      林汐面色绿了又绿。
      绍仁端起代酒的茶盏,象征性的抿了一口,颇以为然,“我早说菲絮是个有潜力的,不会错的。”
      “啪!”林汐突然将手中的碗筷拍在桌子上,腾的站起来,顶着一张又黑又绿的脸未置一言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坐上的几位公子面面相觑,最后一起看向了同样一脸莫名的绍仁。
      “咳咳,拙荆……大概是不胜酒力吧。”绍仁有些尴尬的微动了动嘴唇,解释道。

      夜里送走一干朋友,绍仁虽未饮酒,却也还是有些疲累,这些虽只是一起玩乐的酒肉朋友,但也毕竟有着近一年的兄弟情谊在,聚时开心就好,散时也不过一笑。
      夜雪静静飘落,寒风也并不刺骨,绍仁心情大好的缓缓转着轮椅往听风阁行去,他的妻还在那里等他。
      夜里的驸马府一如既往的安静,绍仁只觉咳几声都能够听得到回响,更不用说那个总是等候在自己身后的脚步声。
      林汐将带来的被子裹到绍仁身上,一言不发的推着他加快了速度向听风阁走去。

      绍仁觉得今天她的妻子有些不寻常。
      虽然平日里林汐话就少的要命,可至少脸色不是这么又黑又绿的。
      静静的等待林汐帮他擦拭完身子,又卸去左腿的义肢,换了干净的中衣,再把他塞到被窝里,绍仁才摆出一副颇为痛苦的表情瑟缩在被窝里,呢喃道,“汐儿,我冷……”
      林汐白了他一眼,把他身边的本属于自己的一床被子也盖到他身上,背对着他和衣卧下,什么话也没说。
      绍仁微动了动眉梢,和林汐成亲这么久了,直觉上都告诉他今儿的林汐情绪上肯定不大对劲,可到底有什么事能惹怒他们家这位前杀手姑奶奶?
      他那些酒肉朋友林汐早就知道,会看不惯也是必然,可断不至于生这么大的气。苦思无果的绍仁无奈的撇了撇嘴,下定决心深吸了一口气,从身上盖得两床被子里张开双臂,从身后把林汐圈了进来。
      林汐却毫不客气的把他挣开坐了起来,冷淡道,“不要弄我,我今天没心情。”
      绍仁淡淡咳了几声,也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扮过林汐的上半身让她能够看到自己,“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是你现在就后悔了,想要继续恨我?”
      绍仁的声音难得的温柔,林汐却并不看她,只从喉咙里挤出了冷冷的几个字,“找你的兰屿去。”
      “嗯?”绍仁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林汐问的什么,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谁知笑声带动了咳声,连咳带笑的扶着胸口一时半会儿没能直起腰来。
      绍仁这么一咳顿时看慌了林汐,也顾不得生气不生气,赶忙坐过来一下一下的抚着绍仁的后背,嘴上还是不依不饶,“你笑什么,我问你兰屿到底是谁?”
      绍仁咳了半天才直起身来,笑着问林汐,“你这可算是吃醋了,我若告诉你她是谁,你可是会……咳咳……杀了她?”
      林汐神色里的关心迅速被阴霾所取代,“我只想知道她们是谁。她们如今已与你无关,我不会杀人。”
      绍仁继续笑着咳了几声,也不顾林汐的冷然,伸手把妻子懒揽到怀里,随手在她腰间捏了一把,“兰屿呢,是我年初花高价买来的蟋蟀,场场能赢,后来我一高兴就送给刚才那个李公子啦。”
      “蟋蟀?”林汐脸上难得的浮现出震惊,从绍仁怀里弹起,直直的盯着他,“那……那个茹雪呢?”
      绍仁笑意更深,无奈的耸了耸肩,“是只大公鸡,斗鸡的时候特英勇。”
      林汐似是明白了什么,恍然继续问下去,“那个菲絮呢,会说话的,总不是虫子或是鸡了……”
      “这个倒是被你猜对了,咳咳,菲絮是一只鹦鹉,我年前送给王三公子的,原来不怎么爱说话的,现在已经成了话唠了。”绍仁笑着把林汐重新揽回怀里,坏笑着吻了一口她的脸颊,“现在还有没有心情了?”
      林汐的脸色噌地一下蹿红,“你怎地这么不正经,没心情就是没心情,一想到我刚刚吃那些东西的醋我就更没心情!”
      绍仁却全然不理会她说了些什么,伸手开始解她身上月白色的中衣,“难得我今天身体好,心情也不错……”
      林汐却还是伸手拦下了他那只邪恶的手,“你别,我这个月的月事已经推迟了好久都没有来了……”
      “真的!”绍仁双眼一亮,俯下身来在林汐的双唇上吻了一下,却是因腿残无处着力起身,只能勉强翻到林汐旁边平躺下,拉过林汐的一只手就开始切脉。
      林汐不敢动作,只静静的躺在他身边听他一阵阵的傻笑,半晌才出声问,“好了没……”
      绍仁并不放开拉着林汐的手,笑的更加痴然,“汐儿,你真是我们冯家的大功臣,我没想到我的身体这个样子,竟也会有属于我们的孩子!”
      林汐的脸更红,索性缩到了绍仁怀里,不再抬头。

      ——小剧长产前焦虑症——

      天朔元年春末,天候已很是暖人。
      京郊一处不大的小院里,灶台的炉火还是烧的很旺。
      行动不便的男主人坐在轮椅上,探身往灶台下添着干柴,不时的抬起袖子掩嘴微微咳着。
      男子的咳声很轻,生怕惊醒了另一间屋子里刚刚熟睡的妻子。
      一个崭新的小生命即将来到这世上,此生既然无法全一名父亲的职责,至少在他出生前给他和他的母亲最好。

      绍民翻过低矮的院墙进入小院时,首先看到的便是大着肚子的林汐站在厨房门口,正探着半个身子,悄悄而专注的看着她正在忙碌的丈夫。
      男子费力的撑着灶台让身子在轮椅上坐直,开始继续费力的用特制的加长水瓢从缸里舀了一瓢水倒入大锅里,然后有条不紊的往锅里添加着一早放置在身边的各色菜蔬。
      绍民走进的脚步声很快惊动了林汐,见林汐回首,绍民迅速的以手抵唇,示意她噤声,目送她悄悄走回隔壁的房间休息。
      绍民不再掩饰脚步声,走近的声音很快惊动了那个专心煮饭做菜的男子。
      “哥,嫂子最近怎么样了,诸事顺利吧?”男子抬手轻轻扑了扑身上的灶灰,转过头来给了绍民一个淡淡的微笑。

      “一切都好。”绍民很快回给他一个更深的微笑,轻轻的走过去把他的轮椅推到一边,自己挽起袖子在灶台边忙碌起来。
      男子颇有些沮丧的摇了摇头,伸手撕下了自己脸上因火烤而微有些变形的人皮面具,露出那张原本俊朗年轻的脸。
      “面具又该换了。”冯绍仁把人皮面具托在手中,微微叹息了一声,捋着自己整齐簇密的小胡子说道。
      “比起易容的面具,你们两个更需要个人来照顾。”绍民一边翻动着锅里的菜,一边说道,“如今林汐身子越来越重了,你们两个谁照顾谁我们都不放心。”
      “我们当初是易容后扮作回乡探亲的普通百姓,向邻里谎称因路上发现妻子有了身孕才临时决定不再远行而在这里住下的,咳咳,你知我不想汐儿每天带着人皮面具,所以才这般把她护在家里,若是雇佣一个下人,我不想委屈……咳咳……汐儿。”
      “易容之时所戴的人皮面具中多多少少的带有少许毒物,你爱护林汐和孩子的苦心我明了,只是你忘记了一个你们可以全然信得过的人。”绍民将锅中的菜盛到盘子里,回身摆到了饭桌上,笑着说道。
      绍仁却怔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一拍双手笑道,“哥,谢谢你为我们想这么多。”
      绍民眯眼看他笑了一瞬,转身利落的盛了三碗饭,自己也顺势在桌边坐下,“明天我来安排,就说是你远方的母亲从老家赶来照顾你们。好了,去叫你的妻子吃饭去。”
      “好!”绍仁一口答应,转动着轮椅向厨房外走去。
      还真是关心则乱,都忘记还有老人家可以依托了。

      绍民吃罢晚饭赶回公主府时,天香刚刚结束了沐浴,正靠在榻边擦拭着乌黑的长发。
      绍民微微笑笑,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巾帕,在她身边坐下,温柔而细致的擦拭着。
      天香依偎着绍民的肩膀,单手抚上自己因塞满棉絮而高高隆起的小腹,轻声的问,“缺德弟弟那里还好吗?林汐的肚子真的有你给我伪装的这么大了吗?”
      “诸事顺遂,绍仁把林汐照顾得很好,只是他自己行动不大方便,我去请了老人家以后和他们住到一起,方便他们夫妻二人的生活,也全了老人家的天伦之乐。”
      “呼……”天香满意的舒了口气,也不管自己头发尚且未干,直接躺到了绍民怀里,嘟囔着说,“我就说你办事一定靠谱。从前看缺德弟弟有一百个不顺眼,这下子好几个月没看到,还真有些想他们夫妻两个的。”
      绍民轻轻把天香的头托起,把毛巾垫到了自己身上,给她找了一个更舒服的角度躺着,继续温柔的为她擦着长发,淡淡道,“不急,离孩子出生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事情结束了就让他们两个快些搬回来住。”
      天香却突然有些黯然,拽着过绍民的一只胳膊抱到自己怀里,言语之中尽是担忧,“有用的,你说缺德弟弟的孩子,不会生下来就没有腿吧?”
      “嗯?”被天香拽得颇不舒服的绍民还沉浸在这一姿势带来的痛苦之中,半晌才回味过来天香担心的是什么,不禁莞尔,“看来我的香儿还没有当娘就已经有了做母亲的觉悟了。放心吧,绍仁的腿不是生下来就这样的,绝对不会影响到孩子的。”
      “奥,这样就好了。”天香略微感到放下心来,可马上又灰心起来,“那他的心疾呢,还有肺病,你不是说都是宿疾吗,这个不会影响到孩子吧,我不想孩子一出生就过得那么苦。”
      绍民看天香着急的样子,心中一时有些酸涩,分不清是喜是忧,只是面上依旧笑的如沐春风,“不会的,香儿放心,绍仁的身体是伤不是病,幼时若不是慕青衫害他,他不会病这么多年的。”
      “真的?”天香还有一丝疑虑,可在发现绍民的情绪有些不对之后便也不再询问,有些讪讪的自顾说,“孩子总归是无辜的,缺德弟弟夫妻两个一定和咱们一样,都希望他是个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婴儿。”
      “对。”绍民展颜一笑,反过来握住了天香的双手,把她紧紧箍在怀里,摇晃着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这个孩子的出生代表着我们的未来,他一定会是个最健康最可爱的小生命。”
      “嗯!有用的,你希望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小剧长亲情的价值——

      诏狱之中油灯枯暗。
      因为少有阳光,所以被关到里面的犯人少有时光流逝之感,常常分不清白天黑夜,即便夜半也并不消停,哀嚎鬼哭,消磨和吞噬着所有人的理智和希望。

      冯绍仁还算清醒,至少他知道距离天亮还有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虽然这两个时辰注定会很难挨。
      右手紧捂左肩的伤处,扶着阴湿的墙壁勉强坐在诏狱的枯草上,开始勉励调匀气息,以内力疗伤。
      他的内力不弱,可国师的这一掌打得也着实不轻,看来左肩必然是要疼上一段时间了。

      铁链翻动的声音来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冯绍仁缓缓睁开双眼,停下了周身游走疗伤的内力,给了眼前人一个虚幻到飘渺的笑容。
      “你竟然还活着。”国师等给他开门的差役完全退出之后,才慢慢踱步到冯绍仁面前,颇为玩味的蹲下平视着他的双眸,不咸不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让你失望了,我还活着。”绍仁目光清亮的回视国师的凝视,嘴角漫上了一丝冯绍民惯常的浅笑。
      国师似是本能的规避这般的笑容,把脸别到一边,声音却不改阴鸷,“是慕青衫的失误,让你多活了这么十九年,不过我不会有这样的失误。”
      绍仁依旧不改浅笑,却是抑制不住的轻咳了几声,“我的命本就轻贱,你不来取,也活不过多久。”
      国师却突然侧过身来,将右手覆到绍仁领口上,想要顺势扯开绍仁稍嫌厚重的上衣,幸而被绍仁及时抬起右手阻止了他继续的动作。
      国师便开始将内力灌注到停留在绍仁领口的那只手上,得到的同样是绍仁凝聚内力的抗衡。
      高手之间的内力比拼,稍有不慎便是经脉俱裂。

      国师本是稳操胜券,却在发现了冯绍仁真的是在拿命相搏后有了一丝无措。
      毕竟这里是镇抚司诏狱,冯绍仁这个时候不应该也不能够死在这里。
      绍仁的额前已有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缓缓滴落,却是一刻也不曾停止同国师间的内力比拼,这般下去似乎只会有横尸诏狱这样一个结果。
      国师看冯绍仁的内力已经明显难以为继,脸色却是依旧不改坚毅,只能一边暗中缓缓收缩内力,一边咬牙道,“我很好奇你宁死也想护住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绍仁紧盯着国师看了一瞬,刚想要张嘴却是吐出了一口鲜血,笑的诡烈而妖异,“只要我死了,藏在这身衣袍下的秘密你都会知道。”
      国师却并不理会他的相激,将灌注在右手的内力全数收回,满意的看着冯绍仁紧捂心口的靠在诏狱冰冷的石墙边痛苦的咳喘着。

      “你这样的年纪,能练成这样的内力,已经很难得了。”国师笑得颇为得意。
      “咳咳……如果你每天都要承受着如我这般的痛苦,内力不可能不……咳咳……练得深厚。”绍仁脸色苍白,声音断续却并不拖沓,目光冷然的回视着国师。
      “可你应该清楚你现在的处境,要么你死,要么你和冯素贞,不,该叫‘东方素贞’,你们都得死。”国师再度选择避开绍仁的目光,冷笑着说。
      “她的名字叫东方成瑶。”绍仁的左手紧抵在胸口处,右手似乎仍是没能从刚刚的对峙中缓解出来,有些僵硬的垂在身下的枯草上,似是每说一句话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你要的东西……咳咳……我会给你,只是我有……条件。”
      “哦,我倒是很想知道呢,能让东方载旸的女儿看得比命还重要的条件。”国师朝绍仁蜷缩的角落趋近了两步,似是悠闲的坐在绍仁面前,右手小指甲不停的刮着鼻子。
      “既已落到了你手里,这局棋便是我输了,只求你……咳咳……瞒住我姐,永远不要让她知道我们的父亲当年是一个反贼。”绍仁终于垂下了原本明亮的眸子,说的越发无力,“我想让她死的干净,她没带着仇恨来,也更不应该……带着仇恨离开。”

      国师似是没想到他最后提出的会是这样的条件,诧异了一瞬之后便又了然的点了点头,“能让你这样的人用‘求’这个字眼,这个条件我答应你。”
      “多谢。”绍仁的嘴角终于漫上了一丝满意的微笑,静静的阖上了双眼,不再说话。
      一室寂静,分不清究竟是等待死亡的寂静还是等待胜利的寂静。

      “该说上天终究待我不薄,如果你们‘兄弟’真的是男人,这局棋我不会赢得了。”国师倏地站起,打开了诏狱铸铁的栏杆,没有任何流连的径直离去。
      绍仁缓缓的睁开了迷蒙的双眼,嘴角似乎有笑意漫上,却是让前来落锁的两名狱卒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小剧长临别的前夜——

      一场简单的百日酒,因是没有外人,故而宾主尽欢。
      绍民喝了不少,面色微微有些红润,却是精神尚好,同滴酒未沾的绍仁一起送客到府门前。
      天香和林汐因为要照顾小诺儿的缘故,故而喝得都不多,在扶摇馆里一起哄着这个今天格外兴奋的小人儿入睡。

      天候已是秋日,夜晚的风有些微凉,却还算温和。
      绍民推着绍仁走在回扶摇馆的路上,兄弟之间似有很多话要说,最后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便又一年。”转过墨池的拱桥,绍民看着地上零星的落叶,淡淡的叹了这一句。
      绍仁释然的笑笑,难得的没有咳嗽,也没有说话。
      “确定要走了吗?”虽已知晓了确切的答案,绍民终是没能忍住,开口问了这一句。
      “嗯。”绍仁低声应了,嘴角似有笑意漫上,一瞬的苍凉后就被满足代替,“放下了仇恨之后我才知道,这世间有太多的美好从我身边掠过,过去我不曾驻足,现在我想和汐儿一起去重新活过。”
      绍仁语气平缓而溢满期盼,一双眼却是深深凝望着即将走到的扶摇馆的方向。
      绍民站在他身后,虽看不到他的神情,却也清楚他心中所想。
      就走吧,远离这纷争的源头,去开始只属于你们两个人的新生。
      离开之于他和林汐,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或者说,应当是最好的选择。
      绍民清楚,绍仁对自己一家人的爱,不会因离开而淡漠,只会因离开而更加绵长。

      扶摇馆里,小诺儿丝毫没有睡意,张着小手抓着林汐的手指想要吮吸,逗得天香和林汐咯咯笑得不停。
      绍民进门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只心中暖暖,将绍仁停在床边,自己笑着从精致的摇篮里抱起了小诺儿。
      谁知小诺儿大概是不喜欢今夜的绍民身上的酒气,刚被绍民抱到怀里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屋中三人俱是一愣,继而又都笑了起来。
      平素绍民身上总是有着一种淡淡的书卷的清香,小诺儿最喜欢窝在她怀里酣睡,而今晚,显然是味道不对。
      绍民有些尴尬的抽了抽嘴角,把小诺儿放到了绍仁怀里,笑着站到了天香身边。
      绍仁亦笑着的摇了摇头,双手托起小诺儿的身子,煞有介事的摇晃着她哄了一会,总算是止住了诺儿的哭泣,看着诺儿倒在绍仁怀里睡得香甜。
      绍仁只觉得抱着小诺儿的双手有些发酸,求助似得看向周遭的三个人,却毫无意外的收到了三组颇为同情加窃喜的目光。
      也是,今晚没有喝过酒的人,整个府里怕是只剩下他一个了。

      绍仁被迫歇在了扶摇馆的东厢房,任务是多和女儿呆一晚上。
      林汐沐浴后始终是不放心丈夫一个人照顾女儿,回听风阁取了绍仁惯常吃的药和几样点心,打算带到听风阁熬好再喂给他喝下,却是刚走到墨池旁,就看到了明显是在等她的白衣身影。
      林汐会心一笑,快步走上前去,“我便知道你有话同我交待。即便对我再是放心你也会牵挂,毕竟他是你血脉相连的亲弟弟。”
      绍民抿了抿唇,也是笑了,“他不也一个样子,还是比我心急,昨天就和香儿聊了许久。”
      “我知道你们何尝不想两家人一起生活,只是有太多的事身不由己。如今他能这般看开已是难得,毕竟你我都清楚,他的身体扛不了几年了。”林汐话语中带了一丝落寞,却并不让人觉得十分悲伤,大概,她也看开了吧。
      “所以你今夜故意饮酒,还放府中所有下人饮酒,便是为了逼他陪小诺儿这一夜。”绍民看着林汐眸中的深邃,淡淡的说。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自诺儿出生以来他总是有意无意的回避和诺儿亲近,我感觉得到他很爱这个女儿,所以才会怕他自己会割舍不下。”林汐在夜色中点了点头,语气淡漠却又有些颤抖,“或许这一别,便是永别。”
      “那你呢?”绍民静默了一阵,末了垂了眸子,还是问了出来。
      “他应当说过,我们两个都是孤儿出身,让诺儿有个完整的家庭是我们对这个孩子最大的祈愿。若不是知道你和嫂子会待孩子如己出,我和他便不会生下这个孩子。”林汐注视着墨池静静的水面,声音低沉中却有着一种故作的轻松,“放心吧,回到他身边是我的选择,我早已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即便那一天真的来了,我也会替他活下去。”
      “保重。”绍民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墨池中微微晃动的残月,语气很轻,却又似乎很重。

      林汐走后,绍民又一个人在墨池边伫立了很久,直到天香从身后轻轻的环住了她的腰,带来一股温暖且温馨的气息。
      “你真的放缺德弟弟和他媳妇这样离开?”天香把脸贴在绍民背上,轻声的问。
      “行装都已打点好了,明日一早送他们悄悄出城,走水路离京会快点,晚了怕惊动皇上。”绍民没有回头,声音清淡辨不出情绪。
      “好。”天香见绍民态度已定,没再多说,只是抱着她陪她一起享受着这份秋夜的寂静。
      有我在,今生你不会再孤独的度过这无眠的秋夜。
      “虽是有牵挂和不舍,但我其实对他和林汐很放心。”绍民抬手握住了天香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悠悠道,“绍仁这次真的变了很多,我之前最担心的是他会在身体稍稍恢复后偷偷练习拄拐行走,可是他没有。香儿,这意味着他已然不再想着万事靠自己一个人来扛,他已经决定把他自己交给林汐了,今后依赖林汐生活了,这叫我如何不放心呢。”说道最后已然带笑,转过身来看着天香。
      “嗯。”天香见她笑了,便也笑着回视她的眸,“他们能走多远,我们的祝福就能带到多远,所以我们和他们都不会孤单的。”
      “谢谢你,香儿。”绍民低头看着她笑得一脸认真,忽而脸上泛起一抹促狭的笑,“难得今儿诺儿跟了他们两个,咱们也该有点自己的事情做了吧……”
      天香脸红着笑笑,低头牵了绍民的手,往自己的寝室行去。

      酝酿着一场离别的夜,却意外的不见几多伤悲。

      ——小剧长咫尺天涯间——

      夏日的晚风轻轻吹过,带来一阵难得的清凉。
      我轻轻的执起玉笛,放到唇边却又不知该吹些什么。
      心口处总在隐隐的痛着,我却并不在意,这种程度的疼痛,近来似乎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
      动作凝滞了半晌,最后还是不得不泄气般的放下了手中的玉笛,既然不知该吹些什么,便不要自找苦头了,免得被姐姐听见又少不了一顿担心和责骂。
      这世间,总有爱我的人和关心我的人存在的。
      只是不知,远方的她是否心中还有我。
      更不知,她心中,究竟是恨我还是爱我。

      一遍一遍的舞剑,却无论如何也挥不去眼前那个并不甚清楚的身影。
      我不想见到他,确切的说是一直在逃避着他,可他却又是那么的无处不在,那么的挥之不去。
      从小便被告知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但我却还是这么轻易的就爱了。
      或许,我还一直没弄清什么是爱。
      我以为爱时,那是个笑话;我以为不爱时,却又那么爱上了。
      说不清自己何时把心丢在了他那里,却是实实在在的丢了,再也无法找回。
      恨吗?应该恨吧,他害了我的孩子,亲手杀死了我的父母,如何能让我不恨?
      可恨得越深,也痛得越深,便更加忘不了他。
      我和他之间,已经结成了一个打不开的结,混乱而又牵扯不清。

      山巅的夜风有些微冷,林汐收了剑势后便一个人坐在凉石上,目光深沉看不清焦距。
      自上次下山回来之后,她被尊主江笑娥罚在这林中禁足思过,能做的事情越来越少,放空的时间便越来越多了。
      她从小便被当作一名杀手来训练,二十年来苦练和杀戮几乎占据了她生命的全部,在嫁给江成逍之前,她从未有过遇事多思考的习惯。
      这般坐在黑夜中放空,还是同江成逍学来的。
      “即便如这般什么都不去想,脑中还是离不开他吗?”林汐自嘲般的苦笑,抬起迷蒙的双眼看向林间并不圆满的月。
      这样的日子里,他是否又在月下思索着想要夺去谁的性命,能够利用谁的无知?
      这般混账无情的男人啊,他究竟有什么值得自己去爱?

      “你心里有她,自然是离不开他啊。”这一声叹息来的突然,让林汐微微一惊,下意识的横起了手中的长剑,意识到来人是谁后又马上收剑跪倒,“参见尊主。”
      人已经靠的这般近了自己都未曾发觉,林汐有一瞬的恍惚,江成逍究竟改变了自己多少,连一个杀手最起码的警觉都已不在了。
      江笑娥看着还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林汐,无奈的摇了摇头,走过去俯下身子接过了她手中的长剑,“你心中已经没有了杀气,我玉蟾宫早已留不得你了。”
      林汐愕然了一瞬,想要反驳,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
      “别再骗自己了,我老婆子看得出来,你对那小畜生念念不忘的,与其在山上整天魂不守舍的,还不如早点下山去找他。”江笑娥俾睨着跪在地上的林汐,并不着急扶她起身,只是站在她面前,等着她抬起头来。
      林汐却并不抬头,也没有说话。
      “唉,可真是夏冰带出来的孩子,话少的可怜不说,还跟她一样的一根筋。你可知,若是有些话当年你娘对你爹说出来,或许今天这一切都会不一样。”江笑娥有些无奈的看着林汐微动的眸子,想从她那张冰块一样的脸上看出一些变化,以此来确认自己的推测没有错,自己放她下山的做法更没有错。
      果然,提及夏冰和慕青衫的时候,林汐垂于身侧的手微微攥紧,却依旧没有抬头。
      江笑娥只得矮下身子,平视着林汐的面庞,小心发问,“你恨他?”
      林汐倏然抬起头来,眸中闪烁的双眼憋得通红,却是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唉,你若是恨了那小畜生,便是让他的‘阴谋’得逞了啊!他是个自负到不行的性子,每走一步都必然是再三算计的结果,你只知道他害了你们的孩子、害死了你的爹娘,却不知道在这之间,他心中的痛并不会比你少啊!”江笑娥看她这般反应,便知自己的打算没有错:这两个孩子之间还有爱,便总要有人踏出第一步,既然那小畜生指望不上,这个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总还是刚强勇敢的性子,总不能让她们之间也再继续错过。
      “他根本无心,又哪里会痛。”林汐话说得凉薄,声音中却是掩饰不住的颤抖。
      “呵呵,你了解他吗?便这样说他?”江笑娥缓缓站起身来,轻笑了一声,语气却又黯了下来“他是我儿子啊,他性子虽不如他哥哥一般重情重义,却也和他父亲一样,最不愿的便是亏欠别人些什么,在他看来,大概让你生下那个孩子便是误了你的终生吧。”
      “为什么?我不在乎他是谁,我不在乎他不爱我,我想的只是履行我们当初的承诺,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林汐隐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随这个问题一同爆发,吼得大声而彻底,仿佛要把心中压抑了大半年的痛和恨全部通过这几声诘问宣泄出来。
      江笑娥看着她因激动而怒吼,又在大吼后因激动而瘫软,只得微微叹息一声,语气中隐了几分悯然,“你跟在他身边几个月,难道还没看出问题所在吗,不是他不想给你和孩子一个完整的家,而是他根本做不到啊!”
      瘫坐在地上的林汐有一瞬的愕然,勉励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目光满是探寻的看向江笑娥,仿佛想让她否定些什么。
      可江笑娥还是说出了那个她最不想听到的答案,“那小畜生根本活不了多久!你只知道他不停的受伤,不停的养病,却不知道他的的身体是从襁褓之时就被你父亲所伤,害他变成这个样子的人,正是你那个被他杀掉的爹慕青衫!你可知你娘多年来不肯原谅慕青衫,不止因着他当年的背叛,还因为他险些杀了那个小畜生!”
      仿佛是不想给林汐消化悲伤的机会,江笑娥说的很快,一股脑的就把她和成逍之间这些纠葛的恩怨吐了个干净,才颇为疼惜的看着林汐,等待她自己从这场缠绕了她许久的梦魇中走出。
      夜色仍旧深沉,偶有清风刮过,吹得人头脑愈发清明。

      江笑娥不再看蜷缩在黑暗中的林汐,悠然叹了一口气,一个人静静离去。
      有些忙她只能帮到这里,有些结只能让她们自己解开,再难面对的现实也需要人去面对,况且她和成逍之间,还有着爱在。
      若是汐儿想通了,或许不久那小畜生的脸上就要多几个拳头印。
      唔,若是这小妮子心疼相公,不舍得打呢?
      呵呵,反正还有那小东西在,剩下的都用不上我这个老婆子操心了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3章 小剧场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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