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少年陌上行》莫非小妖

23、信心

　　“我原本是打算在杨夫子这里再学一年的，等来年开春便去县里参试。”程文喻咬了咬嘴唇，说。

　　说完这话之后，其实程文喻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安。这种不安源于芸山脚村对读书人的不重视，即使程文喻对自己的学识很有信心，但是当身边的人年复一年念叨着“山窝窝中飞不出金凤凰”这样的话时，他便自然而然地收敛了自己身上的骄傲——他毕竟生活在这个圈子里，他不能让自己显得太格格不入。

　　即使程家老爹娘对程文喻很好，但是村子里根本藏不住秘密，就算程家老爹娘不说，外人也会提，所以在程文喻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不是程家的亲子了。聪明的孩子总是格外早熟，程文喻仿佛天生就会讨长辈喜欢一样，他知道什么话该直接说，什么话该委婉说，什么话彻底不能说。

　　程遥能看出程文喻的认真。他明白了程文喻的意思，程文喻觉得他靠着自己目前的学识去考个秀才是不成问题的。这话在别人听来大概很有些狂妄——即使村里村外的人总爱拿着程文喻开玩笑，总叫他小秀才什么的，总说他日后会有大作为的，但是他们内心深处却并不一定觉得程文喻真能成为秀才——可在程遥听来，他却觉得小孩儿这样子好极了。

　　程遥很清楚，程文喻不是那种狂妄的人。即使这时代的科举就像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样，考上的人不少，落第的人却更是多的不可计数，但程文喻既然有这个自信，说不得他的学识和能力真的已经够了。

　　少年早慧，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在原本的时空中，程遥父母还在世的时候，他父亲的公司中有个姓刘的老司机。刘司机没什么文化，好抽烟，爱讲粗话，他老婆也是个肥胖的有着大嗓门的喜欢在钱财上斤斤计较的女人。用刘司机的话来说，他和他婆娘祖上往前倒几代就没有一个文化人。刘司机有个儿子，比程遥大了九岁，叫刘思源。对程遥而言，刘思源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刘司机两口子爱打麻将，只要一有空，他们必定会在自己家里摆上一桌。刘思源三四岁的时候，刘司机两口子怕他哭闹耽误自己打麻将，就随手把一本日历丢给刘思源了。那一段时间里，刘思源天天抱着日历。一个月后，大人随口说出了一个日期，刘思源竟然脱口就说出了那日期是星期几——这孩子看日历都看出规律来了！

　　等入了学，刘思源一路被放养，还一路跳级，最后顺利进了华国最好的大学。他根本不需要父母的管教，也根本不会费钱费力择校，他从来不进补习班，回家之后也根本没有良好的读书环境，但是他就是做到了很多人做不到的事情。

　　程遥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天才的，刘思源是一个，程文喻应该也是一个。

　　因此，在程文喻还有些忐忑的时候，程遥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了，他拍了拍程文喻的肩膀，说：“……这太好了！要是你觉得自习没问题的话，那就在家里温书吧。反正，我们这屋子建在村尾上，背后就是山，最近的一户人家也距离我们有好几步路呢。这么清静的环境最适合你温书了。”

　　程文喻脸上露出了笑容，而且他的笑容慢慢加深。他用力地点了一下头，说：“嗯！前些日子，我已经和一个有门路的行商说好了，他会帮我把往年的卷子带过来。我便在家里做做题，揣测揣测上意。”

　　其实，要弄到往年的卷子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朝廷方面本就是把这些公开的，杨夫子那里就有不少历年的卷子以及前三名的答题卷——由此可见这个时空的科举制度相对而言还是比较公平的。只是杨夫子收藏着的那些卷子都有些旧了，而最新几年的卷子在坪襄镇上还弄不到，必须要去万安县才能买到。这个万安县就是程遥现在这具身体原身芍药以前生活过的那个万安县。

　　程遥已经不止一次地意识到，这个时空的很多制度和他记忆中的历史不同。就拿科举来说吧，虽然也分了乡试、会试和殿试，但乡试是一年一回的，会试和殿试则是三年一回的，考期都设在了春夏交接之际。本年刚中了乡试的学子是不能参加该年的会试的，至少也要等上一年。不过，若是拿到了举荐信，学子们也能跳过乡试直接参加会试。但是，这举荐信很难拿到，必须要有十个以上的大儒联名并且有朝中一位二品以上的大臣保荐才行。

　　被程遥信任的感觉很好，一直故作大人的程文喻难得话多了起来。他摸了摸自己微红的耳尖，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所以，就算不曾救了你，我原也是打算在今年把那块玉佩当掉，然后和哥哥分家的。今年分了家，我就好明年去万安县参加乡试了……我从来没想过让哥哥掏这个钱。他也不容易。”程文喻口中的这块玉佩就是当初他襁褓中压着的那块，很可能是他生父生母留给他唯一的信物了。

　　程文喻对自己的生父生母其实没有太多的期待，因为他的养父养母对他实在太好，他从来就不曾缺爱过。再有一个，他地里田里的活虽然做得不如程阿大那么好，可是他相信自己定然是能闯出一片天的，他觉得自己就算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所以他不需要有个生父或者生母来“拯救”他。那块玉佩在程文喻眼中不过是个恰好能换钱的玩意儿罢了，还不如他养父养母留给他的那些旧衣服有念想一些。

　　程遥笑了笑，说：“好，那我们今天去镇上时，再买一些宣纸备着。既然打算明年就下场一试，你以后就别拿着棍子在沙子上练字了，还是多用用纸张比较好。反正，咱们暂时还不差这个钱。”光甜酱，他现在一个月就能卖个几两银子，而辣酱和火锅，他都是能拿分红的。

　　等两个人吃好了早饭，程遥把两条狗的链子解开，让它们可以在院子里自由活动，就和程文喻一起赶着牛车出了门。他们的屋子是有围墙的，当初造房子的时候，程遥说了：“这屋子就我和文喻两个住着，就靠着芸山，万一山上跑下来个野兽，我们谁斗得过？”大家一听是这个理，毕竟这屋子孤零零伫立在山脚下，真要赶上了野猪饿着肚子下山来找食，他们两个细胳膊细腿的可别被野猪叼走当媳妇了！

　　因着程遥这话说得漂亮，就是大家明知他造了围墙是要防贼的，也不好怪他小人之心。

　　有了牛车，自然就有人要搭车的。程遥不喜欢成为大妈大娘们的话题中心，干脆就和程文喻坐在了一起。程文喻随便起些什么话题，程遥都听得很开心——实在是城市里长大的孩子从未有过这种亲近自然的机会。自从被程文喻灌输了“芸山脚其实是个富裕村子”的观念之后，程遥细心观察了一下，果然发现了一些佐证。比如说，芸山脚的姑娘和年轻媳妇们都长得比较白净。这说明这些姑娘和年轻媳妇们虽然在农忙的时候也需要下田下地劳作，但是她们大部分时间都不需要像男人一样干重活累活。

　　以前和程阿大有过婚约的那个桑娘，要不是长得白净，如何能让李财主一眼瞧上？不过，桑娘之所以能养得好，那都是亏了程阿大常年去他们家做免费劳力吧？结果，程阿大辛辛苦苦十几年，把自己准媳妇养漂亮了结果媳妇飞走了……虽然程遥从未见过桑娘，但是因为程文喻的缘故，他对这姑娘也没什么好感。厌屋及乌很正常，程遥和程文喻之间有系统制定的契约在，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才是最亲密的人。

　　到了镇子上，程文喻照样先把牛车放在老乡的店里，就打算和程遥一起去福祥居——他们正好可以把这个月的甜酱给交了。不过，他们才走出几步就被人叫住了。程遥回过身一看，发现叫住他们的是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程文喻显然是认识这个人的，他面带笑容地迎上去，说：“李家大哥，你也来赶集啊。”

　　李木笑了一下，从身上摸出一个红包，递给程文喻，说：“你们暖屋的那天我没去，正巧今天看见你了，喜钱就给你们补上。”大概是怕程文喻会推辞，李木又赶紧接了一句，说：“本来就没有几个钱，你就安心收下吧，我也好趁机沾一沾喜气。”

　　程文喻总不能说我不给你沾喜气吧，他只好接了红包，笑得很憨厚地说：“那就谢谢大哥了。”他的目光落在李木手上拎着的药包上。

　　李木注意到他的目光，脸一下子就涨红了。他把药包往自己的怀里藏了藏，支吾着说：“好了，我、我就先回去了……你们忙，你们忙。”

作者有话说

　　这文中虽然有系统这种不科学的存在，但其实很多事情很多人物都是有生活原型的。刘思源这事儿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