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少年陌上行》莫非小妖

24、热情

　　程文喻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程遥一眼。

　　程文喻虽然一句话都没说，程遥却很神奇地理解了他眼神中的意思。自家小孩儿这么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程遥觉得挺萌的。于是，程遥主动从背后的小背筐中取出了一瓶甜酱。这种甜酱中加了蜂蜜，用来泡水喝是极好的。这方圆百里待客的风俗中，就有泡糖水给客人喝一项，因此这种甜酱当做礼物送出去也不会显得很华而不实。

　　每个月送去福祥居的甜酱都装在漂亮的瓷瓶里，这种瓷瓶是由福祥居提供的。不过，程遥刚拿出的这瓶甜酱却只是装在小瓦罐里的——这原本是他们打算用来送给柳管事的。虽然程遥第一次和福祥居谈生意的时候，是关昱卿这位少爷做的主，可是后来和程遥他们交接的就都是柳管事。程遥有心和柳管事交好，这个月便特意多做了一罐子加了蜂蜜的。

　　不过，既然现在程文喻另有用处，程遥也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就把甜酱都拿出来了。

　　程文喻接过甜酱往李木的怀中一塞，说：“李大哥既然给了红包，我们怎么也得留你吃一顿才行。不过，看样子李大哥要赶时间呢，硬拉你去酒楼吃饭只怕会耽误了你的功夫。这样吧，不如你把这甜酱带回去尝尝，泡着喝能养身呢。李大哥也别和我客气了，这都是自家做的，只费了些功夫。”

　　李木红着脸推脱了一阵，但程文喻那话说得极漂亮，他要是不接，那就等去酒楼让程文喻请一顿吃的。农家人谁舍得上酒楼啊？李木哪里能真让程文喻请他去酒楼吃，因此最后只好捧着瓦罐走了。等他走远了，程文喻才向程遥解释了一下：“这人叫李木，是我嫂子的娘家大哥。”

　　暖屋的那天，程文喻按照规矩是要请李氏娘家人来的，毕竟他和程阿大虽然分了家，但是却没有断了往来，而李氏娘家人是程阿大的亲戚，自然也是程文喻的亲戚。李氏娘家人口众多，暖屋的时候，李氏的父母、亲弟弟李林和三个继弟妹全部来了，惟独她亲哥哥李木没有来。所以程遥之前并没有见过李木。

　　在程遥看来，李氏的母亲钱氏实在是个聪明人。

　　因为程文喻年岁不大，是以他虽然成了一家之主，可暖屋的那天，最开始招待客人的时候，程文喻还需要他哥哥程阿大站在一边帮衬着。钱氏一进屋子就先和两兄弟过了礼，然后钱氏特意和程文喻说了好些喜庆的话，最后很隐晦提了一句，说她大儿子李木最近身体不适，正吃着药呢，所以这次才没有跟着一起过来。等说完了这些，钱氏才把自己的女婿程阿大拉到了一边去说话。

　　可以说，钱氏这么做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已经把程文喻当成大人了，并且把程文喻和程阿大区分开了。否则，她完全可以什么话都先和自己的女婿说。

　　对了，李氏娘家这次也很大方，他们竟然背了一只猪腿来做随礼。不是程遥贪这么一只猪腿，但是他真的很好奇，不知道钱氏这么有分寸懂进退的母亲是怎么养出李氏那样的女儿来的，唉。

　　“李家的大哥身体不太好啊？”程遥随口问道。

　　这时代的人都信天命，所以避讳也多。主家若是摆红宴，那么正吃着药的、正守着孝的人都是不可以登门的。而主家若是摆白宴，那么女人和小孩子都是不能上桌吃饭的。

　　程遥那话问得很随意，可没想到程文喻听了之后，他的脸竟然也红了。程遥看得稀奇，好奇心一下子全部冒出来了，说：“我问得不对吗？你怎么和李家大哥一样的表情了？都这么扭扭捏捏的。”

　　程文喻深怕程遥在大街上又嚷嚷出什么来，他赶紧扯着程文喻的袖子，把他拉到了一边，这次故意板着一张脸，说：“圣人说，非礼勿言，你就别问了。”

　　程遥那心就像是被猫爪扒拉过的一样，程文喻越是不让问，他就越是好奇。

　　见程遥眼中都冒着火儿，程文喻只好又扯了扯程遥的袖子，让他稍微弯下一点腰，才红着脸凑着程遥的耳朵说：“李家大哥已、已经成婚四年有余，他、他仍尚无子嗣，那药其、其实……”

　　这话说得不算直白，但是程遥是在信息大爆炸的时空中生活过的，他几乎是立刻就恍然大悟了，说：“原来是治疗不孕不育的啊！”男人都是有自尊心的，这种事情的确不好广而告之。

　　程文喻赶紧用自己的手去堵了程遥的嘴，说：“行了行了，你心里有数便是了，别什么话都说出来。”

　　程遥正要说话，一张嘴，不小心在程文喻的手心舔了一下。程文喻立刻就把手掌收回了。他四下顾盼，眼神游离，说：“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快去福祥居交货吧。”

　　程遥以前听程文喻说过，李氏的继父赵一刀是个杀猪的，虽然这职业真叫人看不起——程遥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职业会被人看不起——但家里其实还算富裕。只是，赵一刀前头的那个老婆给赵一刀留了两女一子三个孩子。那女人虽然难产死了，但那女人娘家有几个厉害的兄弟，他们打着为外甥外甥女做主的名头，对赵家的事情很是指手画脚。

　　钱氏作为填房原本就低了一头，她又是带着三个拖油瓶进的门，她和赵一刀之间又没有生过孩子，她又没有厉害的娘家兄弟撑腰……钱氏的底气自然就不那么足。在热孝中咬牙改嫁本来就惹人说嘴，这要是再被前头那女人的兄弟揪住了虐待继子的错处来说嘴，钱氏再厉害，也得被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人活一世，总得顾忌着他人的口舌啊。因此，在赵家，虽然钱氏连带着李氏兄妹都能吃得不错，也能穿得很好，可钱氏手里除了她自己的积蓄是没有钱的。赵一刀赚得钱都被原配的兄弟们记着数——赵一刀杀一头猪能得多少钱都是明数——说是要留给原配留下的那个儿子的。

　　钱氏委屈是委屈了，但如今真没有人会说她不好，说赵一刀前头那门岳家太过分的却有不少。

　　而李氏这两个亲兄弟，她的哥哥李木身体一直不算好，不能干重活累活，好在因为认得几个字，平日里就在坪襄镇上摆了一个摊子，帮别人写写书信画画对联什么的，不过这只能赚几个小钱。而李氏的弟弟李林目前尚未娶亲，钱氏一心一意要把小儿子的彩礼钱给存出来，大概这几年都在为这事头疼呢。

　　也怪不得程文喻总是说，李氏但凡有些钱都拿去补贴娘家了。

　　福祥居的伙计如今都认得程遥和程文喻了，见他们走进来，有个机灵的立刻把他们领去了柳管事那里。柳管事见着他们也很高兴，笑呵呵地说：“我算着日子也猜到你们该来了。怎么样，家中的房子都造好了吧？”

　　程遥点了点头，一面把装了甜酱的瓷瓶从小背筐中拿出来，一面说：“四天前便造好了，昨天刚暖了屋子，今日来镇上正是打算要置办一些过日子需用的家什物件。”和福祥居打交道的时候，程文喻向来是不多话的，看上去就像是个愿意听哥哥话的乖小孩。

　　柳管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眯眯地说：“暖屋的日子选得好啊，正赶上秋高气爽的好时节，日后你们过起日子来定然能平平安安顺顺当当喜乐安康的。新屋入户可是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不如这样吧，你们午饭就在福祥居中用，我请你们，就当是给你们贺喜了。”

　　因着每个月都要给福祥居送货，程遥可以很直观地感受到，福祥居的生意在这几个月中越来越好了。因此，柳管事要留他们吃饭，程遥也不觉得意外，他们多多少少也算是福祥居的“功臣”吧。不过，程遥还是婉拒了柳管事的好意，说：“柳叔这般好意，我和文喻心领了。但我们今日要采买的东西实在太多，都赶着时间呢，只怕要辜负柳叔的好意了。”

　　“不就是一顿饭的时间嘛。你们总是要吃饭的。我叫厨子先把你们爱吃的菜备出来，又不喝酒，耽误不了你们多少功夫的。你们先去采买东西，等到了中午便过来吧，就这么定了！”柳管事一锤定音。

　　程遥已经把甜酱都取出来了，他又重新把小背筐背回了身上。借着这个动作，他朝柳管事看了一眼，眼中带着一点点讶异。说真的，和柳管事打交道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可这还是程遥第一次见到柳管事有这么热情的时候。柳管事这个人吧，在为人处事上向来有些严肃，很像程遥高中时候的教导主任。

　　被自己的教导主任热情留饭？这种事情想想就觉得很玄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