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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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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二在家不?”有人在他们院子外面叫着,听声音就知道是杨三姑姑。
程文喻“哎”了一声,就赶忙把杨三姑姑给请进来了。
杨三姑姑是给他们送衣服来的。一人四套,两套麻布的,两套棉布的。麻布的衣服因为是下地干活上山捡漏的时候才穿,所以针脚细密,做得结识些。棉布的衣服是平时穿的,自然做得更精细些。杨三姑姑舍得花功夫,棉布衣服的边边角角还秀上了同色系的花纹。
村里人都习惯把衣服做得大一些,这样能多穿几年。有一句话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就是穷人家最好的写照。如果家里孩子多,那家里最小的那个一般就只能穿不知道贴了多少层补丁的衣服了。
杨三姑姑在富贵人家做过事,本来是不兴这个的,她总认为,衣服嘛,当然合身的穿着舒服。不过,考虑到程文喻和程遥这两个娃子如今都还在长身体,而且他们两个人过日子也不容易,杨三姑姑就真的做大了些。
“谢谢姑姑,瞧这衣服漂亮得……我巴不得现在就套在身上呢!”程文喻露出一个略显腼腆的微笑,马屁拍得不动声色。
见到这一幕,程遥在心里感慨,果然要人见人爱还是需要一些本事的。首先你要长成一个足以让长辈们爱心泛滥的正太,其次你还得会卖萌——臭小子,每天在我面前都端着一副小大人的老成模样,结果看到女人就撒娇,这差别待遇实在太明显了吧?
程文喻接过衣服的时候偷偷给程遥使了一个眼色。
程遥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串已经穿好了的钱,走上前塞进杨三姑姑的手里:“杨三姑姑,文喻说你一直很照顾他,我是他表哥,如今便也厚着脸皮随着文喻唤你一声杨三姑姑……我知道,按照村子里的规矩,你给我们做衣服,本来是该给你粮食的,但是你看我们如今才分好家,地窖米缸里可都是空的,所以就直接给你钱了。你可千万别嫌我们俗气。”
杨三姑姑眼睛利,几乎一眼就估算出了这串铜板大概有六七十个,心思一转。
村里自然有村里的规矩,一般情况下,村人互相帮帮,都是给些粮食做谢酬的,也有人会在农忙的时候还劳力的。程二家现在没粮食也没劳力,这六七十个铜板算是大回报了。
杨三姑姑佯装不高兴地说:“姑姑给你们做衣服是怜惜你们,哪里就能收你们两个小娃子的钱哦,真是折寿哟!”
“姑姑,你听我说,这亲兄弟还要明算账的……账面清,我们才能安安心心地唤你一声姑姑,否则日后我们见了你可要羞得绕路走了……而且,我们也不小了,总不能坐吃山空,日后仰仗姑姑的地方还多着呢。我打算把屋子建起来之后,就在后院养养鸡鸭,还指望姑姑你指点一二啊,若是……若是……”说到这里,程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你是想让你姑姑我到时候匀你一对兔子,让你养吧?”杨三姑姑一下子就抓到了程遥话中的重点,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两个小孩,一个灵动,一个内敛,可不就是讨喜的。
其实,程遥完全可以自己上山逮兔子养起来,这只是挖个陷阱的事,谁都做得来,又不违法乱纪。可程遥现在却直接和杨三姑姑说明白了,这是在敬重她呢,毕竟谁都知道杨三家才是村子里兔子养殖的大户。比起村里那些见他们日子过得红火就眼红的,而偷偷逮了兔子养起来的人,这两个娃子还算是会做人的,杨三姑姑如此想着。
于是,杨三姑姑缓了口气,说:“这兔子给你们养也不是不可以,但你们可得给我养好了。不然,到时候,我可不敢把你们介绍给我相熟的酒楼。”
程遥心里一喜,杨三姑姑这意思怕是要给他们安排日后的销售途径,他本来也是想求着她,如今她主动开口倒省下了许多麻烦。
程文喻曾经告诉过他,因着杨三姑姑原先的主家还顾念着她(村里人都不大清楚杨二和主家少爷的事情,只以为是沾了光杨三姑姑的光,毕竟她以前虽然是一个丫头,但是在那大户人家的老太太面前也是很有体面的,大家丫鬟可比小家女有见识得多),杨三家的货品都是直接供给大酒楼的。杨三厚道,原本村子里其他人养的鸡鸭也是随了这条路子的,大酒楼给得起价,那时候村里人的日子都跟着好过了好多,手上也多了些闲钱。
但村里有个外号叫程狗赖的泼皮,他偷偷和村人说,这酒楼给的钱里头,只怕杨三家还偷偷扣下了一成。村里人素来知道他浑,也不怎么信他,但是眼红杨三家的人也不在少数,说得多了,这些人自然就信了,又见杨三每次去一次镇上,都是大包小包往家里带的(那时杨三姑姑正在孕期,这些都是杨二给自己弟媳筹备的补品),细一想就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于是,一帮人浩浩荡荡地就闹到杨三门前去,也不知怎么的,竟然害得杨三姑姑差点滑胎。后来,肚子里的孩子是保住了,但生产的时候也去了杨三姑姑半条命。而杨三姑姑那次生下了一个女儿,因为伤了身子,之后就再也没有怀孕过。虽然说,杨三不嫌弃自己婆娘只生了一个闺女,可是这年代讲究血脉传承,没儿子到底不是一件让人觉得舒心的事情。
再后来事情虽然弄清楚了,知道杨三没贪一分一厘,但这时杨三的犟脾气也上来了,再也不肯帮村里人铺垫路子了。总得来说,村人还是淳朴的,他们很是失落了一阵,却也知道是自己对不起人家在先,后来也没怎么闹的,只怪自己信错了人,生生断了自己的财路。
结果,这事情到这里还没完。
某一天,程狗赖带了一个穿着绸缎的中年人入了村子,说是某家大酒楼的管事,他是来村子里收野货的,却嫌弃杨三家养得兔子病怏怏的,说以后就不在从他家进货了,转而要另外几家的兔子。
说真的,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杨三家的兔子又肥又壮,毛色还油光发亮的,可比其他几家瘦麻杆似的精神多了。杨三姑姑当下就冷笑了一声。
原来啊,有几家想发财想疯了,在程狗赖的唆使之下,也学杨三家偷偷养起了兔子,如今小兔子都出窝了。程狗赖曾经因为机缘巧合认识那个管事,回村子便拍着胸脯向他们保证,日后一定让酒楼只收他们几家的兔子,不能让杨三将大家的财气都敛光了。
第二天,那几家卖兔子的人还没把钱放在兜里捂热,衙门的人就来村子把程狗赖给押走了。
原来,程狗赖带来的那个管事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采购,不知道杨三有少东家(其实是杨二)那条关系,只以为他们是程狗赖说的寻常人家,他就想到用其他家的兔子以次充好,明明压低了收购价,往上报的时候却还是用原来那个价的,而这差额就被他和程狗赖捂进了自己的腰包。当然这采购人还是占了大头的。
掌柜的有眼力,和杨三合作多年了,知道杨三家的兔子可比这好多了,便遣人调查了。于是,采购和程狗赖之间的合作不到一天就东窗事发。
自古民怕官,程狗赖被抓走了以后,大家心有戚戚,尤其是偷养兔子的那几家,吓得更是直接逃去了邻村。之后风头过了,杨三家照样还在给大酒楼供野味儿,村里其他养兔子的人却卖不出什么价了,也就村里村外的人平时馋了,花几个小钱抓几只充充饭桌。
程遥虽然也不知道杨二的存在,但他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理了一遍,觉得这杨三姑姑还是得好好巴结着的。如今,见杨三姑姑如此说,他便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笑眯眯地说:“杨三姑姑说得这是什么话,你素来待我们亲厚,我们做小辈的更不能不厚道……既然杨三姑父现在早就不捎上村里人一起卖了,我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让姑父独独捎上我,让姑姑姑父在村子里难做人……不过,我这里的确是有些事情求着姑姑帮帮忙呢,若是……若是我日后手头有些新鲜的物什,或做些新鲜的吃食,姑姑你可……可能帮着我和那酒楼的管事牵牵线、搭搭桥?”
杨三姑姑深深地看了程遥一眼,这孩子面相纯良,没想到也是个小滑头呢。
杨三姑姑原先愿意帮衬着这家,有一点便是她琢磨着程文喻将来定是有大作为的人,如今善待,日后也是一份善缘。她却没有想到这半路冒出来的便宜表哥竟然也如此深藏不漏。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让她心里听着舒坦,而这般滴水不漏的处事风格可比当年她做工府上的小少爷还要来得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