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辞旧迎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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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八。
吃腊八粥的日子。
如花打个喷嚏，揩揩鼻子，继续坐在湖边的石头上钓鱼。石头很硬，屁股很凉。
不过一想到美味可口的食物在就下面游着。狼眼放光，哈喇子直流。大小姐以惊人的毅力坚持着。
水面突然溅起一片水花。
“哇哇，上钩了！好大一条哦！”如花乐得直跳，“好，这是给小鬼补身体的！”
接下来是自己的份。请来条更大的吧！钓不上来的话可就没午饭了。
午饭，午饭！午饭，午饭！在强大信仰的支撑下，吸着鼻涕继续独钓寒江雪。
在太阳落西时，大小姐终于能拎着四条冻得棒棒响的鱼回去了。心情倍儿好，想她以前捞起过的金鱼加起来都不超过四条。
“佟婶，佟婶，”还没进院子门就嚷嚷，“我回来了！”
佟婶从厨房里走出来，手在围腰擦两下，接过鱼篓。
“小倦，小倦——”依然兴奋的喊着，“我们晚上有鱼吃喽——”
暮色渐深的院子里只有空寂的回音。
“小倦……”她挠挠头，难道睡了？
“小姐，”佟婶呐然，“已经送走了。”
怎么总是记不住。他已经不在了。
如花闷闷地从佟婶手里拿过篓子，进厨房里关起门，噼噼啪啪地剁鱼。
晚饭时拿着筷子在盘里反复拨弄着。剖鱼时不小心把胆弄破了，找不到一块不苦的地方。
已经两天了。
你在那边还好么。晚饭你在吃些什么。
想起他吃鱼时从来不知道吐刺，经常被刺卡到，喝醋时五官揪在一起说，酸。
然后是喝药。气味刺鼻的药汁，却从没听他说一个苦字。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真是个奇怪的小鬼……
她突然间很后悔。那天自己没有跟着一起过去，以致有很多事情都没有交代清楚。
想……去看看他……
似乎不行。封人家私下里也说了，不希望小倦再和以前的家里有牵连。
那，偷偷去看看他？……
做什么白日梦，当自己是飞檐走壁的大侠，还偷偷？！
胡乱扒了两口饭，她躺到床上。
佟婶进来的时候，看到她两眼直直盯着床顶发呆。“小姐……还不睡么？”
“哦。”她应了一声，翻身朝里，继续盯着墙壁。
半夜里，头开始隐隐作痛。她揉搓着太阳穴。窗外传来呜呜的竹哨声，由远及近，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可等静下来细听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如花有些失望。辗转反侧，最后迷迷糊糊也不知何时才睡过去。
梦里是明亮到刺眼的阳光。有人站在楼顶，对自己微笑。她却一直止不住地流泪。小亚从背后紧紧拥住她，遮住她的双眼说，不要看。不要看。
之后的记忆一片混乱。
醒来时，阳光一样的耀眼，让她有些分不清现实或是梦境。脸上湿漉漉的。
大年三十。
如花帮佟婶拌着饺子馅。白菜，盐。想起以前妈妈拌的馅，猪肉芹菜，盐油味精，还是生的就很香很香，那时她还小，拉着妈妈的衣袖不停地问，现在便能吃了么。
彼时若是这样的馅，只能闻到白菜水的涩味，她打死也不会那么问的。
不知道那家人过年吃些什么。不过肯定比这个要好上很多。
把他送走，是对的。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有人家在外面放着焰火。绚烂的烟火此起彼伏，一次次划亮深邃的夜空。爆竹声声，本应是万家欢乐的时刻，如花却觉得心中有淡淡的忧伤。
想起最后一次好好看他的时候，水汽朦胧的。他的眼睛氤氲着湿气，漆黑黑的，睫毛密密长长，正专心致志地吃东西。怎么以前自己从来没觉得他长得这么好看，还是回忆会自动滤过所有杂质，美化很多事物？
坐在小鬼的床榻上，犹豫再三，伸手小心掀开一角被子。以为下一刻便会看到他蜷缩在被子里。
结果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
蹲下来看看床底，一片漆黑。试着轻唤了一声,“小倦……”声音被那片黑暗吞噬。等了半晌，没有一丝回应。
如花站起来。房间里只有烛火噼噼啪啪的爆芯声。
真安静。又是一个人了。
无论是哪个时空，都活得这么失败。谁也留不住。
夜里，淅淅沥沥开始下起小雨。
烛火烧到了铜台底部，嗞嗞着半明不灭，火光跳动，屋内的光影跟着晃动地厉害。外面传来打更声，已是二更天了。
如花和衣坐着，了无睡意。
心里的想法一点也摸不着边际。就像这窗外的雨夜般，一片混沌。
走到窗边，她想看清这朦胧的夜。屋里烛光垂死地挣扎几下，熄灭。屋外明明是无月之夜，却看不见一颗星辰。哪里都没有光。
和她的心一样。只能在黑暗中升升沉沉。
倘若。有一颗流星。
可否许一个心愿。
只要一颗流星的微光。可不可以。
再任性一次。
是谁家在这样的夜里又燃起烟火。冉冉升到夜空中，来不及璀璨，便无声熄灭。
如花在那一刻泪流满面。
*** ***
本是守岁夜，街上仍有路人行色匆匆。这样的雨夜，该是温暖团圆的。
如花剧烈拍打着大门。听见里面渐渐传来嘈杂的犬吠。窸窸脚步声由远及近。
“谁呀，这是？”红铜大门咯吱咯吱打开。
“我弟弟呢！？”她踮起脚尖往门里张望着，“我要带他回家！”
开门的是个鹞眼鹰鼻的中年汉子，反复打量着眼前的小人，仰着头，一顶粗制斗笠遮住双眼，只能看见尖尖的下巴。“弟弟？小姑娘，我们这里可没有这么小的人。”
“就是前几天送来的孩子！”她急了，从那人臂下硬挤进去，撒开丫子沿着径边的红灯笼狂奔。斗笠落在台阶上，翻滚几下，被雨点打得啪啪响。
“小倦！——”
“小——倦——！！”
前面的屋里渐渐涌出许多人，她在奔跑的颠簸中分辨着小鬼的身影。
（事后如花回想起来，不禁捶胸顿足，那时可真没形象，就是当年看咒怨时都没叫得这么大声过。估计后来自己的河东狮吼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练出来的。）
等、等一下——如花紧急刹车，前方熊出没注意！
不。是有狗出没！只是这，如花咽咽口水，狗不该是像球球那样都能抱在怀里的么，怎么看起来这狗能把她抱在怀里？！
如花这一刻无比后悔。早知就不心疼那点钱买两块肉来，也好和这狗培养培养感情。
选择题。
这时你该怎样做。
A.回去买肉
B.捡石头砸它
C.用狗语告诉它，杀生丸就快来了，快去列队迎接
百里大小姐直接否定ABC的可行性，选D。站着发呆，和它对瞪。
前方的人影陆续聚拢过来，她站在正厅的台阶下，被层层黑影压着。雨水打在脸上刺骨寒凉。
“我来带我弟弟回家。”
“小姑娘，这大过年的，我们这儿哪找你弟弟去。”开口发话的是厅堂左侧红衫红裙的女子，眯着狭长的丹凤眼，声音妩媚。
“我弟弟便是前几天送来的男孩子。”她抹去脸上的雨水。
“啊？”红衣女子有丝诧异，“你弟弟？”周围人也相互对视，窃窃私语。
“你便是城东百里家的小姐吗？”一个浑厚庄严的声音响起，周围顿时鸦雀无声，前面众人纷纷让开。人群后走出一个面貌冷峻的壮年男子，身着赭衣，眉角入鬓，凛凛有威。
“是。”她直觉这个就是当家人了，“虽然家中贫寒，但我与弟弟相依为命，不愿就此分离…”
“百里姑娘，”他打断她，“你弟弟似乎年龄比你还大。”
那管你屁事。翻翻白眼，这不是重点好不好。“…总之，今夜万家团圆，我来接弟弟回家。”
男子审视着她，如花只觉气势迫人，她想把额前的几缕湿发捋到耳后，却根本抬不了手。
“回家？”男子缓缓说道，“这里以后便是他家了。”
那我不介意和你换房子。“弟弟是百里家唯一香火，如花愧对父母在天之灵，望‘疯人’老爷见谅。今夜一定要带他走。”
基本上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通常情况下面的对话会是这样的。虾米？带他走？那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接招。然后对方抡起屠龙宝刀，她就可以直接晕菜去见耶稣了。
“胡闹！”开口的是男子右侧的青衣老人，紫檀木拐棍敲得地面咚咚响，“封人家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完了完了，开始向预定对话方向发展了。这种苗头要坚决扼杀在摇篮里。
瞄了一眼旁边那只巨大的狗，如花“福”灵心至。
“事实上，”咳，小倦对不起啊，“弟弟两月前在后山玩耍，不幸被疯狗咬伤，虽请名医诊治，但后来每到月圆之夜闻及水声，便会发作，浑身抽搐，口吐白沫，若不缚着，还会乱咬人。”（作者注：这话说得半真半假的，狂犬病确实会恐风怕水，痉挛流涎，精神兴奋，但是经过一段潜伏期后发作，基本上七天就死翘翘了。还每到月圆之夜？你当你小天狼星布莱克月圆之夜还会变身？希望如花这段话不要误导小孩子。）
“是吗。”赭衣男子开尊口，肯定的句子，却是明显的不相信。
如花的脸皮这一刻快赶上巨无霸汉堡了，“是的，‘疯人’老爷，弟弟左臂上有一对半月形的伤疤，便是那时留下的。”
此话一出，旁边有些负责照顾小鬼的老嬷嬷不禁心下一寒，确实是有的。管事的婆婆欲上前告知，被男子挥手制止。
“还有弟弟声音嘶哑，也是喉头反复抽搐所致。”再接再厉加上一句。
男子闭眼沉思了片刻，“去把那孩子带来。”
很快就带来了。如花欣喜地望向他。数日不见，她却感觉煎熬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小倦！”她冲上去拉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冰凉。抬头看他，眼睛也是冰冰的。但是如花并没有仔细去注意。
“你可愿跟你‘姐姐’回去？”
“愿意！愿意！”如花抢着回答，知道这是默许了，不能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拉着小倦的手就往来路走。
“封人老爷，您大人大量，慈悲为怀，如花感恩不尽。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只愿后会遥遥无期。
*** ***
封人宅内。
旃檀香气萦绕，水声漫漫。
“老爷，你怎么就放那两个小鬼走了？”红衣女子柔柔按摩着他的肩，“你明明知道那是谎话。”
男子缓缓睁开眼，目如凤鸾，“那个伤疤……”
“嗯？还真是狗咬的？”
“不。”男子有些疲累地靠向女子怀中，“是‘噬’。”
噬还在活动。这次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辞旧迎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