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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破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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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我无法触摸的天空之上。
看着我。
“阿曧,你来看。”她的声音氤氲在淡薄的水气里,却灼痛了他的脸。“这个就是‘噬’了。以后它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不能和你永远在一起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缥缈得像个孩子。
她的浅笑声缠缠绕绕,“阿曧,这句话千万不能再说第二次。记住,只有‘噬’会陪你到死。”
他看到有个人的手臂被齐肩斩下,没有血,只有层层泡沫涌出。
她美丽的指尖在空中划出八卦之阵,一些黑色的雾气聚拢。
“阿曧,从现在起,你没有名字了。”她纤细的手臂揽过他的肩,“你的称号是……”
恬静淡雅的脸庞,有掩不住淡淡的哀伤。
“……噬。”
一恍神间,她的脸庞开始模糊。
他跌落到一片沧海连着苍穹的混沌里,无限下沉。
噬延续着远古的诅咒。
你不可以爱上任何人。
不可以被任何人爱。
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
……扣你下月零花钱!
她的脸庞开始清澈剔透,亮闪闪的眸子里几要滴出水来。
……我很害怕。
……救救我。
小倦。救我。
他一惊,脚下踩到踏实的地面上。
*** ***
竹林葳蕤。
竹子。竹子。竹子……
到处都是竹子。
如花郁闷。这里又没养国宝熊猫,种这么多竹子做什么。
走一段路做一个记号,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了,还是一望无际的竹子。
一个时辰后。大小姐空手劈了一根竹子做拐杖。
两个时辰后。大小姐空手劈了两根竹子做拐杖。
三个时辰后。大小姐开始啃竹子。太饿了,她只希望自己现在是熊猫。
烈日正中。
青石街,酒肆高挑的布旗,喧嚣的叫卖声,嗒嗒的马蹄声,孩童的嬉闹声……
城、城镇!如花痛哭流涕,我可找着你了。
拉住路人甲问了医馆的方向,路人甲用讶异惊奇地目光打量她。
如花怒,看什么看,没见过半边身子是血的患者么。
说起来这个时代真没爱心,她这个样子走在大街上,都没个人帮她打个120叫个救护车或者过来嘘寒问暖一下什么的。
济仁堂,这名字真俗,在巫马镇东边。巫马镇,名字一样俗,在素沙镇东边。
她只是略有耳闻,是个比素沙镇还小还穷的地方,据说主要是风水不好。
医馆里的人一听说是要去西边的竹林里救人,一个摇头两个摆手,说那里闹鬼,是这里的禁地,不愿意去。如花气得跳脚,闹什么鬼了,她在那里呆了两晚上除了有个闹人的小鬼什么都没有。
嗯,有些底气不足,还有个抗地心引力的果冻。不过没敢说出来。
那些大夫一听说她在那里过了两夜,一个个又开始像看鬼一样看着她。如花被这种“你是妖怪吧”的眼神盯得不舒服,匆匆抓了一副治外伤的药,仓皇逃了出来。
捏捏荷包,跟她的肚子一样瘪。如花站在包子铺前直流哈喇子,最后决定还是买一个。
脏兮兮地手和一只白皙干净的手同时伸向一个刚出笼的白面大肉包子,她转眼一看:天啊地啊上帝啊,是豆沙包!手一哆嗦,扔下包子,赶紧撤。
边撤边冒冷汗,四年了,这个娘娘腔可以说是阴魂不散,每三个月准时出现一次,每次出现就是站在那儿看着她笑,仿佛当她是只当街杂耍的猴子一样有趣。她次次回去和小倦说起,小倦总是沉默半晌,然后只告诉她一句不要接近他。所以在她心里是把他直接划为危险度A+级人物的,能躲多远就多远。怎么现在,连在这里都能碰见他……孽缘。
南烟的笑容僵在脸上,这已经是他苦心练习的第十六个潇洒倜傥玉树临风迷死人微笑了,她难道还没懂得欣赏他的美么?四年前,她一句别理这个娘娘腔彻底伤了他身为男子汉的尊严与自信,他认为自己有义务帮她纠正不正常的审美观。带领那些迷途中的少女走回正道,从来都是他身为“护”不可推诿的责任。
“喂——”
“喂——”双手拢成喇叭。
绝对不是喊我的,如花充耳不闻,脚下越来越快。
“他是不是受伤了?”
嗞——地上冒出一痕急刹车后的白烟。
南烟没想到面前人会突然蹭蹭蹭地走回来,忙摆出第十六个迷死人微笑。
眼前的姑娘眼里冒着跳动的光,是终于发现我的美了么。
不,烟,红色光芒又跳出来提醒他,那是愤怒的光。
“你怎么知道?”如花的理智目前在夏威夷休闲度假,“你干的?!”
南烟耸耸肩,“怎么可能,我和他无怨无仇的。”再说他做事从来干净利落。
她眯眼看他,“那你怎么知道他受伤的?”
“现在那个已经不重要了,”他嘴角缓缓噙笑,“我只是来好心的给你句忠告。”
注意你背后有人。嗯,说晚了一步。
*** ***
青苔地面。阴冷潮湿。
如花摸着麻痛的后颈爬起来,眼前一片昏暗。
这是,哪里……
“地牢。”有人回答她,半边身子淹没在墙角的阴影里。
“豆沙包?!”如花一吃惊,心里话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这怎么回事?做梦么?”
南烟想掐死这个女人,“我还不是被你连累的。”
“我?”她一头雾水,“我怎么了?这到底出了什么事?”惊慌地爬起来,像耗子一样四处乱窜。“啊!石壁!啊!铁窗!啊!木栏!啊!还有这铁链!啊啊啊啊啊——”
南烟塞住耳朵。
“为什么我会在这!为什么我会在这!!”她冲过来揪着他的衣襟摇晃,口水乱溅。
“因为你是妖怪。”他拨开她的爪子,“西边竹林里逃出来的女鬼。”
啥???
如花瘫痪,一屁股坐在地上,凉气透过裙底升上来。
妖怪??
女鬼??
“谁让你跟人家乱说你从竹林里来的,”南烟边理着自己的衣服边说,“还一身是血。不是刚吃完人的鬼怪是什么。我明明警告过你了。这下可好,连我都被官府抓进来了。”
离开他……否则你也会有危险……
她想起她在昏迷前听到豆沙包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算什么警告?”她跳脚,扑到地牢木栏上大声呼救,“快放我出去!我不是妖怪!更不是女鬼!你们这是迷信!!救命啊!”
喊起来怪怪的。
咋不说她是美丽的狐狸精呢。
一炷香后,嗓子喊哑了,她有气无力地瘫在木栏边上,喊一句咳一声,“快放我出去……我要投诉你们……我弟弟还等着人救呢……”
一想到小倦还一个人在竹林里昏迷着,生死未卜的,如花眼眶一红。
万一有狼来把他给叼跑了,那她就要变身祥林嫂,天天控诉这万恶的旧社会:有一天我正在家门口剥毛豆,狼就把我家小倦叼走了……
“我恨你们……吃人的古代……呜呜……小倦……咯吱咯吱……”
“喂,你没事吧?”南烟戳戳她,还没见过有人能说哭就哭,边哭边骂,边骂边啃柱子的。
“没看见我正忙着么……”继续啃,“呜,还不快点过来帮我……我赶着去救人呢……”
“你……”南烟觉得事情有些头痛了,“就这么在意你弟弟?”
“在意又……”她从抽泣中抬头瞪他,“管你什么事……你不是很有本事么……快帮我打开这门……我弟弟……”后面已变成乞求的语气。
南烟心里叹气,本想带她离开的,现在已经晚了么。
看来滢星也有占卜不准的时候。四年前,就应该带她远离这一切的。
现在这种时候,又把这个烫手山芋重新扔给他。
“我现在帮你打开门,你可愿跟我走。”他半跪下来,扳过她的肩,“知道么,你现在惹上了很大的麻烦。”闇狱的那些家伙已经开始行动了。
“唉?”如花惊讶地睁大眼,看到他一脸的认真,“……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南烟沉默片刻,微微抬头看着地牢顶角的蛛网。
纤细的蛛丝些微振动,抖落下几缕尘埃。
地面上有动静。
他已经来了么。好快。
或许,南烟看着傻乎乎揉着眼睛的她,想,让她知道一点真相也好。
不要继续泥足深陷……重蹈覆辙。
地牢里的甬道窄长,曲曲折折,仿若没有尽头。
一盏盏昏黄的灯火在眼前晃成扭曲的线,黑白的交界似被颠覆。
如花觉得自己病了,脚步虚浮,后颈僵硬,眼睛昏花。
南烟被她甩在身后。
可是他的话还如魔咒般萦绕在耳畔,纠缠不休。
你弟弟是个杀人魔。
豆沙包现在鼻子一定比大象还长!
小倦还在竹林里等她,她要快些回去。
她甩甩沉重的头,想起了他孩子般纯净的睡颜,便觉得清明许多。
怎么能相信陌生人的无稽之谈呢。
她终于成功地把那些魔咒抛诸脑后。
脚下是朽木沉闷潮湿的喑哑声。
一路上,没有遇到一个看守,逃亡的异常顺利。
顺利到她心虚。
地牢大门近在眼前,尘埃在门缝的光影中纤舞。
她推着青苔大门。滑湿的门,试了几次才从侧壁推开。
*** ***
咯咯吱——大门缓慢推开,光芒迫不及待地滑入,两个世界复又重新融合。
突然明媚起来的阳光,刺得她想要流泪。
可她无法遮挡,无法阖眼。
只恨这耀眼的阳光为何不将她的双眼刺瞎。
她便再也看不见这一幕。
血色的阳光。
血流成河。
地上堆满残破的肢体。是的,不是尸体,全是被分尸肢解后的手脚内脏。
远处还涌满了人,正在互相杀戮。
最高的屋檐上有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下面的人群开始躁动,厮杀尖叫声凄厉无比。
不断有肢解后的尸体被高高抛起,像死亡的利剑从地底涌出。
却没人能看清死神挥动镰刀的动作。
幻觉,幻觉。
她抱住头蹲下,饥饿后低血糖出现的幻觉,拼命揉揉眼,她再次瞪过去。
先前的人影又像幽灵一样出现。
单脚立在飞檐一角,逆着光,看不清脸,一头黑发随风飘舞。
身形颀长,姿势优美,左臂平平伸展在身侧,握着一柄漆黑无光的剑。
阳光沿着他的轮廓雕成一个浅浅金色的光圈。
一刹那,如花的心跳停止。
那个身影,为什么和小倦如此相似?!她偷看过无数次的宽阔肩膀、紧窄腰线,即时闭着眼睛都可以描画下来。那挥剑砍杀的姿态和他劈柴时的手势一模一样,快速流畅,毫不犹豫,所过之处,血肉翻飞,脑浆迸裂,就像劈开柴禾一样的容易。
如花只恨自己没有在看到阳光的前一秒死去。
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她疯狂地冲过去,尖叫着他的名字,“小倦——”
一切都静止下来。
正在如喷泉般涌出的肢体。互相杀戮的人群。和他。
她看到他腰间缠绕的纱布,有一瞬间她甚至看到他右手里的苹果核。
“小倦?”力量正一丝丝脱离,她感到有些东西如尘土般坍塌溃散,“小倦?”
一切回到洪荒时代的虚空,她慢慢瘫软在地上,只觉疲惫不堪。
化学反应式。
小鬼——小倦——恋人——杀人魔。
没有催化剂,没有反应时间,结果为爆炸。
谁欺骗了谁。
谁让她的世界从此支零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