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心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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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菱月便迫不及待地去了百里家。
回来时脸孔惨白，二话不说拽起叶承月就往外面走，脚步虚浮。
“怎么了这是？”叶承月没来得及与梦中的仙女告别，心情颇不爽。
“出事了……百里……”菱月语无伦次，手被猛然甩开，看到她哥疾奔出去。
清晨，天际仅有微光。
巷子里极静，远处传来几声清冷的犬吠。
百里家宅门大开。刺目的血迹一路蜿蜒出来，扭扭曲曲。
她住的那间屋子仿佛被地龙震过，坍塌消逝，只余一堆残破瓦砾。
菱月气喘吁吁地再赶到时，看到叶承月正发了疯似的扑在那里胡乱爬扒着。
“哥、哥！”她从后面抱住他，把他拉开，“地上有血迹！他们一定已经逃出去了！”
“……真的？”他茫然回头，小心翼翼问她。
“真的真的！”菱月咬唇，重重点头，回答他，也回答自己。
第一丝曙光破云而出。
菱月瞪大眼睛。青石地上干干净净，似乎刚才的那些血迹都只是幻像。
“哥……？”她指着青石板。
看到如此怪异的景象，叶承月反而冷静下来。他弯身研究了一会，翻开一片草叶。
草叶下方黏着一团暗色血渍。在接触到阳光的一瞬间，如露水般蒸发，再无影踪。
菱月惊讶地说不话来。
叶承月习惯地摸出扇子，抵在鼻梁上沉思。
过了半晌，他拿扇子在地上慢慢划了个血字。后面接着写了一点一横，突然顿住，唰地一声抖开扇子，站起来。
*** ***
寂静的竹林，山风低低拂过竹腰，拂散少女偶尔的抽噎声。
撕扯下裙裾，如花想要帮他包扎腰间的伤口，却被他制止。
“没事，只是小伤。”小倦手压在腰间的伤口上，不让她看。
她拿开他僵硬得没有一丝力气的手，轻轻揭开衣服。
虽然先前有心理准备，可看到伤口时，她还是倒吸了口冷气，肺叶刺的生疼。
如花的金豆豆又开始啪嗒啪嗒地往下坠。
这就是小伤么。
伤口在右髂部，一个血窟窿。
是不算大，仅可以塞下她的拳头。也不算深，只是把髂骨凸起的骨嵴锉去一块。
像是拿冰淇淋匙挖去了一个球，只是匙缘太钝，所以伤口边缘参差破碎。有丝缕凌乱的肌肉，泛着失血后的淡白色，软趴趴地覆在露出的森白断骨上。
凸起的骨嵴连带着上面的皮肉，被钝器生生凿锉掉巴掌大的一块。
像洁白牙齿从中间断裂，她甚至可以透过骨头断端，看到里面凝滞的暗红浓稠的骨髓。
髂骨，如花并不陌生。上一世她曾把骨穿套针大力刺入其中，抽取骨髓，再将静脉血般暗红的骨髓在载玻片上推开，做成涂片。
但从未有过这样一刻，她宁意相信人身上从未长出这块骨头。
“真的只是小伤，”小倦挪手，想拿衣服盖上，“很快，就会好的……”
如花想向他笑一下，不断抽动的嘴角却无论如何都翘不起来。
他刚才该有多努力，才能让声音不那么颤抖。都这种时候了，还对她睁眼说瞎话。
“你一直不知道吧，其实我医术很厉害的，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她自己一开口也是瞎话连篇，“这点伤我吹吹气就会好了，别怕……”
用力深吸一口气，如花将所有眼泪吸回。现在不是哭泣就能解决问题的时候。
草草打量四周，看到数十米外有泓清泉，汩汩流动。
她爬过去仔细洗了手巾，沾湿泉水，帮他清洗掉伤口外的污渍。
再在水里死命揉搓双手，几要揉下一层皮来，才敢去碰他伤口里的碎骨片，一片片复位。
将断裂后蜷缩的肌肉层层捋平，尽量覆盖住断骨骨面，再将深浅筋膜对合贴在上面。
脱掉外衣，将中衣扯成布条备用。双手挤压创面两侧，将它对拢收合成一条狭长的缝隙，维持这个形状，用绷带加压包扎。最后用撕扯下的裙裾再包裹数层固定。
这已经是在无任何设备的条件下，她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整个过程中，小倦再没出声，只是十指深陷入泥土中。
如花系完最后一个结，双手沾满鲜血。
跪坐在那里，汗湿发鬓，她盯着在空气中不住发抖的双手。
指甲里塞着他几丝血肉，被涨得生疼。
她突然想用尽力气，放声大哭。
为刚才又死去一次的自己。
这样的她，让他心疼不已。小倦拉过她的手，轻拢在掌心。
他细心地为她擦拭着每根手指，想抹去污血。
擦了几次，看到掌心中的手越发乌黑。
他愣了一下，接着撩起衣袖，翻出里层干净的地方，小心翼翼从头蹭着。
纤纤素手，血污有增无减。
小倦抬眸看向她，孩子般的疑惑。
宽厚的手掌整个包握住她的。
他的手心湿冷一片，还沾满泥砾。合着她黏腻的十指，摩擦间带上微微粗砺的疼痛。
感觉很不舒服，但她并不想抽出来。
从指间的软蹼，到指尖的甲沟，他的动作轻柔，神情专注。
似有砂纸缓缓打磨着她的心，磨去了岁月堆积的尘锈，磨亮了透澈清明的一棱。
透过那薄薄跳动的一棱心壁，她隐约窥见到其中最真实的悸动。
她蹙眉回应他的惑疑，眼睫犹带泪痕。
先瞟瞟他脏兮兮的手掌，再瞄瞄他濡满血的衣袖，最后居高临下睨着他。
一副“你是笨蛋”的严肃表情。
在下一刻她却轻轻笑出声来，仿佛穿过了迷雾，天轻云朗。
这样或那样的一刻，她的心分明在悸动着。
再也没有畏惧，没有犹豫，没有自欺欺人。
反反复复，只将一个字泵向全身血液。
刚才为他死去的自己，尚来不及表白的心意。
她不想再有遗憾。
*** ***
她的眉眼弯弯笑容粲然，看得小倦有片刻失神。
直到她的唇滑过他的额头，在他耳边细语轻喃，软软热热。
小倦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响开来，灵魂仿若碎成无数色彩斑斓的晶片。
她的呢喃从耳里流淌进来，溢满胸膛，四肢百骸，处处都尖锐而刺痛的甜蜜着。
他再也无法思考任何事，只看到沧海化作桑田，白昼转为黑夜。
满天的星辰都落到眼前，似乎触手可及。
他只想死在这一刻。
*** ***
说出来了，居然就这样说出来了……
如花忍不住脸红心跳。
地点不对。
时间不对。
气氛不对。
人物……
还好是对的。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中蛊了。
吻完额头还不够，说完肉麻的话还不够，她居然又神差鬼使地亲了一下他的耳垂，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来，深情地注视着他。
不过……
如花含情脉脉的眼角抽跳两下。
不过他那是什么表情？！
僵硬着身子，直直地仰望着天空，目光空洞。然后别开脸。
等、等一下，你那别开脸是什么意思？
“喂你什么意思！”她跳脚，粗鲁地掐着他的脸转过来，“我说我喜欢你！你给点反应好不好？！”心里却难免有些发虚，要是第一次表白就被他给拒了，她这张老树皮脸就直接扒下来扔太平洋里喂鲨鱼。
小倦抿紧了唇。
只有狠狠咬破舌尖，才能不说出心里满溢得快要冲出来的话。
*** ***
时间缓缓流逝。
他只是沉默，半晌无言。
如花觉得身体里的力气被一丝丝抽去。
“还是……”她深吸两次气，让声音尽量平静，笑容有些僵硬。
“你只想我……做姐姐？”
此后的十几秒漫长得像永无止境。
他缓缓颔首，低垂的眼帘挡不住眸中的水光流转。
星辰似乎触手可及。
却仅仅是似乎。
幸福曾经那么近。
他失之交臂。
*** ***
如花像被人甩了两记耳掴，脸上火辣辣的难受，匆忙尴尬地掩饰，“我说的就是姐姐、就是像姐姐那样的喜欢……你本来就是我弟弟……”磕磕巴巴的。
小倦侧头。
眨眼间，泪水没入发鬓。
像姐姐，也已经是他偷来的最近距离。
黑暗中的他，又如何能接受她的心意。
“你别想太多，我是看你受了伤才……啊！你受伤了，我得赶紧去请大夫！”她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妙妙！”他回神，紧紧拉住她，“别去……外面不安全。”
“说什么呢，你伤的这么重，怎么能不看大夫。”她有些焦急，想掰开他的手。
“不行，不能出去。”他开始有些昏沉，左臂里的东西蠕蠕欲动。
又来了么。怎样都死不了，真……讨厌。
意识逐渐涣散，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扣紧她的手，“别出竹林……妙妙，别走……”
最后一丝光线在眼前消逝。
他睁大眼睛，想再一次看清她，却只见到黑暗铺天盖地压下来。
“小倦！小倦！”如花心神俱碎，揪扯着他胸前的衣襟，用力摇晃着，“小倦！！”
“别走，小倦……”她贴着他的脸颊嘤嘤哭泣，想帮他再做一次artificial respiration，却捕捉到他些微浅弱的呼吸。
“没、没死？”她吸吸鼻子，触上他的颈动脉。
血液的跳动，震颤她的指尖。
如花傻傻地破涕为笑。
*** ***
哭笑中看着怀里昏睡过去的他，她一下子又有些愠怒，这个混账家伙！
先用死骗她表白。
她表白了，他再拒了她。
拒了她之后再装死骗她……
装死这还装上瘾了。
害得她现在什么火气都发不出来。
死小鬼，专门挑着她的软肋下手，连昏睡都这么会选时间。
她搂紧他，把鼻涕眼泪全蹭在他颈间温暖的搏动上。
如花现在难免有些唾弃自己了，丢光所有女人的脸。
“你有哪点好……”她对着他喃喃。
怎么就被这样一个别扭的小鬼吃得死死的。
他总是惹她生气，让她操心。
她怎么不知不觉间，就把自己的一颗心都赔在了他身上。
答案无解。
也许，她单手撑起他颈后，将他搂抱在胸前，当初就不该捡你回来。
不该看着你长大。
不该喜欢上你。
更不该说，爱你。
“我现在有一点点爱上你了。”她低下头，脸颊轻轻摩挲着他的鼻尖，“虽然只有一点点。虽然你还不爱我。”
现在，如花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经晋级为千年老树皮了。
鲨鱼一定咬不动，她想，所以还是贴在自己脸上吧。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心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