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異变 ...

  •   见不到他的日子冗长而无趣。
      她仰面躺到在萧索的山坡上,扯了一根草,放在唇畔含着。
      看天上云卷云舒。变来幻去,总是他的身影。

      两天了。现在的他,又在哪一片云朵下。
      是否也会偶尔抬头看着天空,想念起她。
      就如她这般思念着他一样。

      头顶的光线暗淡下来,打断了她正在酝酿的自怜自艾。
      如花有些忿怒地看向来人。

      “如花,在做什么啊?”菱月抱膝坐在她身边。
      “没做什么。就发呆呗。”她侧过脸去。如花?她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跟她这么熟了。
      “我看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菱月也拔了根草,在手里缓缓绞着,“是不是……也念着你弟弟了?”
      自己表现的有这么明显么。如花脸上有些挂不住。还有,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怪呢。什么叫“也”念着他了?
      菱月不再说话,仰头眺望着辽阔的天空。优美的侧脸,满满地盛载着思念与憧憬。
      在憧憬什么呢。陪同在他身边的未来吗。

      她瞪着天空,看着云朵又在变幻。俩个大红的喜字手牵着手,他揭开她的红盖头,他对她微笑,他忘情地亲吻她,他抱起她……
      嘴里的草根变得比老醋还酸。

      这天早上如花一起床,就收到菱月带来的好消息。
      “钟(真)的?”她漱着口,耳膜被水声鼓得嗡嗡响。
      “是啊。谁都没想到,狄族的族长会一夜暴毙。”菱月点头,“还有那个楼船将军,据说是遭天谴了,突然死在营中,全身的血都不知被什么吸干了。”
      “停、停,”如花吐掉水,微微皱眉,“你再说下去我可又得吐了。”
      “不好意思,”菱月吐吐舌头,“只是大家都在传啊。今天街上的行人就多了好多,我看大家的神色都轻松了些。说不定,战事就快结束了。”
      如花看着她舒展的眉头、忧心仲仲的脸上突然绽出的一丝曙光,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对于战乱中惶惶不安的人来说,这个消息无疑是救命的稻草。
      只是,两个人的死亡就能结束战争么。
      族长会有新的继承人,将军也会有下面无数的将领来代替。
      战争,不会简单地因为领导者的死亡而结束。
      如花洗着脸,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这么理智地分析这些,好像自己可以站在红尘之上俯望众生似的。事实上刚听到这个消息时,自己何尝没有偷偷松一口气。
      至少,战争会暂时消停一段时间了。
      而且,她对着水里的倒影,不吝啬地扯了个大大的笑容。
      今天,小倦就要回来了。

      连买菜的小贩都看出她心情很好,如花一高兴,多给了人家几个铜板都不知道。
      从日升忙碌到日落,她终于捣鼓了出这辈子最满意的几道菜。
      六菜一汤摆上桌,摆来摆去,想弄出个好看的造型来,她还颇有雅致地给每道菜起了名字。
      繁花似锦,琉璃珠玑,金堂白玉,凤凰里脊,珊瑚鱼球,金钱凤翼。
      连平时的饽饽头今天也改名叫了黄金仿膳饽饽头。
      为了营造气氛,如花不惜牺牲同族,特意编了花圈套在烛台底部。
      纯白的含笑,金黄的霜菊,密密的匙状花瓣簇拥成荷花的形状,香气芬芳馥郁。
      她想了想,摘下一朵最娇美的含笑花,簪在鬓间。
      想着他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看到屋里温暖的灯火,吃着热腾腾的饭菜,鼻尖嗅着香甜的花香,该是怎样的惬意与放松……
      如花偷笑得就差把傻气俩字刻脑门上了。

      *** ***

      申。酉。戌……直到亥时,他都没有回来。
      如花沉不住气了,他走前明明说,今晚就回来。
      她出去把宅门拉开,仿佛和他之间少了一道门,便又更近了些。

      月已中天。满月。
      诡异的赤红色。
      狼人变身,蝙蝠吸血。这样的赤月让她想起很多传说。
      眼前的月逐渐压低,仿佛从舞台穹庐顶端缓缓下降的霓灯,一直落到她鼻前,满眼妖艷的血色。
      如花眨眨眼,月仍在天边,遥不可及。
      小跑回屋里,她纳闷,刚才怎么会觉得一伸手便可以摘下月亮来。
      汤菜早已凉透,她又热了一遍,想,早知道就做回锅肉了,不怕热了变味道。
      那些热了一遍又一遍的饭菜,最终无人品尝。

      子时。
      如花支着脑袋,鸡啄米地点头。听到谁家屋顶上的猫凄厉地撕破喉咙惨叫,却在最尖锐处嘎然猛止,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风嘭嘭地吹开窗子灌进来,她起身关窗,借着月光瞥见一个人影闪入院中,步履匆匆。
      不会认错的身影。心被喜悦涨得生痛。
      “小倦!”她立刻转身去开门,却听到门嘭地一声被撞开。
      如花吃了一惊,看到他半边头发散下,遮住脸孔,衣服上全是暗褐色污渍。
      “妙妙,跟我走!”
      还没来得及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腕间一紧,她被他扯着往外奔去。一时间头脑短路。
      直到出了宅子大门,她才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寂寥的屋子,半壁湮没在夜中,格外幽沉。
      屋顶上方垂着一轮赤月,仿佛能滴下血来,将屋檐染成一片鸽血红。
      当时怎样也想不到,这一别去,只有一人回来。

      彼时的命运,插手的太急。
      她措不及防。

      被清冷的夜风激回神志,她开始奋力挣扎,拍打着他的手,“放开我!你怎么了!”
      他却箍得更紧,生怕她跑掉似的,最后干脆将她拦腰挟起,一路疾奔。
      如花双脚离地,耳边风声呼啸,脸颊手心一片湿冷,挣扎得愈加厉害,“小倦!放开我!”
      “妙妙,别动。”他压低声音,隐忍着痛苦。
      她在颠簸中抬头看他,心中大骇,他的左半脸上全是血污,像被浓稠的颜料泼过,顺着脖颈蜿蜒拖下,衣襟前暗濡一片。
      “小倦!!”她凄声惊叫,“你的脸!”
      她下意识地回抱住他的腰,这才惊觉他腰间也是濡濡地湿冷。
      如花不敢再动,眼泪从心底不断涌出。
      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他受伤了、他流了很多血……
      她只知道心痛。
      也不知跑了多久,如花的眩晕感越来越重,渐渐竟不再慌乱恐惧。
      这只是一场梦,是自己太想念他,又太累了,才做的一场噩梦。
      梦醒来,还是满桌的饭菜,盈满心脾的花香。
      他会坐在桌前,笑着说,不是说等我回来么,你怎么倒自己先睡着了。
      ……
      迷迷糊糊一阵天旋地转,感到有人抱着自己一阵翻滚,血的腥味近在鼻端。眼前星星点点的红光闪耀数下,有恍如流水般的繁复字符淌过,如花失去知觉。

      *** ***

      初秋山色青翠,间杂着嫩黄。
      山上的含笑花开得漫山遍野,枝叶繁茂,花朵洁白。
      微风拂过,白色花海犹如浪潮般轻卷翻涌。

      有一丝怪异的红线,夹杂白色花潮之间,在风中时隐时现。
      她顺着那根红线寻觅过去。
      红色点点滴滴绽放在纯白的花瓣上,仿佛花中精灵哭泣后的泪痕。

      在红线的尽头,她看到了他。
      他安静地躺着,看着静谧蔚蓝的天空。眸底一片苍凉。
      他身下的含笑花开到荼糜。朵朵血红。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

      如花眼睛转了好一会,才慢慢撑开眼皮。看到青葱的竹林直指入天。
      不是纯白的花海。
      眨眼间,有透明的液体漫过睫毛。怎么突然就哭了呢。
      她抬手抹了一把,看到掌心一片暗红的血渍。
      刺目的红,提醒着她,那一夜并不是梦。
      从脚底钻入冰冷彻骨的毒蛇,直直爬上后颈,寒入骨髓。

      有手臂横过她腰间,僵硬,没有温度。
      她的嘴唇咬到惨白,颤抖地伸手,触他腕间的脉搏。
      摸了好几次,什么跳动都没有。手间只有冷却后逐渐僵硬的臂腕。
      就像……尸体。
      她狠狠掐着他的寸关,指尖陷入皮肉,仿佛这样便可以触到潜藏在深处的搏动。
      掌心的温度逐渐温暖了脉管里凝滞的血液,似是浅弱地跳动一下,又开始汩汩流淌。
      如花凝聚起所有勇气,翻身看他。

      小倦仰躺在她身下,仿佛只是睡着了。
      眉目舒展,神态安详,梦境香甜。
      如果不是他苍白的脸色,浑身的污血,冰冷的躯体,她一定舍不得叫醒他。
      如花跪伏在他身边,眼前一片朦胧。
      “小倦,小倦,醒过来……”她用力摩擦他冷却下来的脸颊、颈肩,声音哽噎,“求求你……”
      他身下暗红色的血不断向外蜿蜒,一层一层渗入泥土沙砾中。
      像生命伸出了触角,逐渐离他远去。

      如花擦去眼泪,终于想起自己上辈子还是个医生,帮他先做了ABC急救,起了些作用,又一边抽噎着一边解开他的衣服,想要止血。
      手抖个不停,解了好几次,都抽不开衣带。
      她不停告诉自己,别怕别怕,见过比这更严重的伤,都能安然救活,你可是医生啊。
      只是面对最在意的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对待。

      终于解开衣带,却发现衣物都被凝固的血液牢牢粘合在皮肤上,根本分不开。
      她分了几次,手一滑,刺啦一声,衣物连同伤口处一大片带血的皮肉,被生生撕扯下来。
      小倦呻吟一声,随即便是喉间强忍的低低的喘息。眼睫轻颤了片刻,挣扎数下,缓缓睁开。
      “小倦,小倦……”她抱住他,哭得更甚,“小倦……”
      刚从死亡边缘回来,一时间有些空白的茫然。
      只是见到她在哭,几乎是本能地,他便想要安慰她。
      小倦艰难地抬手,左臂已失去知觉,右手抚上她的脸,一片湿漉。
      “妙妙……不哭。”
      “你醒了,我、我就不哭了……”她按住他的手,紧压在脸上,想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冰冷的他,泪珠大滴坠落,“我先帮你包扎伤口……”

      伤口…他阖上眼,三天里的记忆重新闪现,还有强行带着她在林间奔跑的画面,只觉天地都收拢起来,一片黑暗。最终还是把她牵扯进来了。
      小倦心中莫名悲苦。
      与她,再没有未来。
      即便是下一刻,都晦暗无光。
      那些淌着脓水的肮脏罪孽,他竟然还痴心妄想着,在她面前隐藏一辈子……
      眼前一凉,感觉到她在蹭着他的眼睛。
      “你别阖着眼,”她抓起衣袖擦着他眼皮上的血迹,断续抽噎,“我知道,血会把眼睛粘住,不舒服……但你别阖着好吗……”她多么害怕,他再也不会睁开眼。
      干涸的血迹难以擦去,她拿衣袖揉一下眼睛,沾湿了泪水,一点一点帮他把血渍蹭掉。

      他睁开眼看她,目光有一瞬间放肆到近乎贪婪。
      怎样都看不够的脸,现在却只能最后一次深深地凝视。
      该用怎样锋利的刀刃,割开血肉,劈碎骨髓,刺穿心脏,狠狠划刻,不在乎血肉模糊。
      只为把她再一次深深铭刻在心底。
      只为灰飞烟灭时也仍然会记得她。
      只为将来化作清风,偶尔可以拂过她的发。
      却只敢看一瞬。

      一眼万年。

      他别过脸不敢再看她,声音轻到连自己都听不清。
      “不怕么。”这样沾满血污的自己。
      “怎么可能不害怕。”
      小倦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原来自己还仍存丝侥幸,现在得到她的证明,只觉心死如灰。
      “一想到你可能会死,我就很害怕。”她吐点口水在衣袖上,继续帮他擦另一只眼,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让一个人,坠入地狱,升上天堂。

      小倦满眼都亮起了星光,只刹那复又熄灭,只余隐忍。
      他还低声说了句什么,声音如此之轻。
      她始终没有听到。

      -----------------------------------------

      ABC急救,俺是个含蓄地后妈,俺只说A,B,C。
      A-air way,B-breathing(现在连火星人都知道了),C-circulation。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