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不永伤 初稿》寸寸浅伤

18、初萌

　　听到咚咚地叩门声时，如花正对着墙玩手影游戏。
　　“来啦来啦！”她踢踏着鞋冲出去开门，伞也忘了拿。再不回来她就快饿瘪了。
　　“你怎么这么晚才……？”
　　“百里姑娘。”叶菱月撑伞站在门外，冲她大方地露齿一笑。
　　如花霎霎眼睛，压下心头的隐约失落，“菱月姑娘怎么来啦，快进屋坐会儿。”
　　“不了，”菱月客气地摇头，扬扬手里的雕漆食盒，“我是专程来送这个的。”
　　“这是？”她疑惑地看着那个圆柱形物体。
　　“啊，是我哥啦，最近家里请了个厨子，说是以前宫里的御厨，做了些小菜，想请百里姑娘尝尝。”
　　小白脸？昨天不才来过么。这般无事献殷勤。她抚着下巴审视那盒子，从头到脚，从裤子到袄，从心灵到外表。该不会是加了巴豆吧？
　　脑中浮现出小白脸一边捏呵呵地抖着肩膀奸笑，一边把巴豆粉倒入饭菜里的情景。
　　“你的表情可真多啊。”菱月感叹。交替变幻的表情，让她身后的整个雨夜都明媚生动起来。
　　“谢谢，谢谢。”她直接当称赞收下，迫不及待地接过食盒。理智在美食的诱惑前不堪一击。“真太劳烦您了，还亲自来一趟。”

　　那百里姑娘慢用。我先告辞了。
　　再会再会，慢走不送。
　　设定好的对话迟迟不出现。她干着急地看她，姐姐你不是忘词了吧，她这边可没撑伞啊。
　　后背一直被门檐上滴落的水打湿。场白呢，快，把剧本拿来给她看看词，这再拖下去不是NG就是她变落汤鸡。
　　看着她垂首扭帕突然间变得娇羞无比的神态，如花只恨不得替她说完台词立马收工回家冲热水澡。
　　“那个，你等我一下。”菱月说完转身跑回叶家奔驰牌小马车。
　　啥？？？？
　　喂，你别走啊，总得给我个说不的机会……如花对着她离去的方向颤巍巍地伸出粽子手。

　　菱月往车里探身拿了样东西，很快就小跑回来。
　　这么点路就把脸给跑红了，看把这孩子给急的。
　　“那个，那个……这个，这个……”
　　她急得快抓狂，这种句子只有火星人才能听懂，“菱月姑娘，有话但说无妨。”
　　“嗯，这里还有些小菜，是想请百里公子尝尝的。”她捧着一个杏红绸缎罩着的包袱。
　　百里公子？？？？
　　那是什么东西？
　　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菱月见她双手抱着食盒，以为她是腾不出手来接，便把包袱放到食盒上。
　　手中一沉，坠得心也跟着沉了一点点。
　　她说的是小倦。如花突然有些恹恹。记不清后面是怎么跟她道别的，浑浑噩噩走回屋里。

　　把烛台拿近，如花对着两个食盒发了一会呆。
　　一个是雕漆牡丹盒，朱红漆面，雕刻着牡丹和秋葵的图案。一个还是雕漆牡丹盒，裹着的杏红绸缎被她解开，层层堆落在盒角，衬得乌黑的漆面愈加幽深。
　　这般的深深的黑色，像极了他的眼，他的发。
　　百里公子，她伸手轻点着漆盒，点一下说一个字，有人喜欢上你了。

　　那你喜欢她么，现在彼此还不熟识，那你有可能会喜欢上她么，你觉得她美么，你觉得我美么，你觉得她美还是我美，你觉得她可爱么，你觉得我可爱么，你觉得她可爱还是我可爱，你会爱上她么，你会娶她么，你会离开我么，你说你是离开她还是离开我，有我没她有她没我你说你是要她还是要我说说说快说快说快说！！
　　食盒擦去喷到的口水，我叫食盒我不叫小倦我谢谢你。
　　如花打从心底眼儿里不想承认那是吃醋。

　　掀开漆黑的盒盖，里面摆了六个白玉小碟。精致的糕点，被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婉约小巧，处处透着女孩子的玲珑细心。
　　想象着他修长有力的十指，该是如何拈起这些晶莹剔透的糕点，如何放入口中，如何垂下眼睛，细细咀嚼，下咽时喉结上下滑动……
　　如花迅速抽掉这一层食格。不合格，扔掉。连补考的机会都不给。

　　第二层摆着六个白玉浅碟。
　　我讨厌六。我讨厌白玉。我讨厌碟儿。谁再提我跟谁急。
　　抽掉。不合格，扔。连菜色都懒得看。

　　第三层摆着一个青瓷汤碗。
　　我，我讨厌层。我讨厌摆着。我讨厌个。
　　这个理由显然有些底气不足。
　　古朴端荘的青瓷碗，揭开碗盖，里面是热腾腾的八珍三鲜汤。汤头清澈，色调悦目，食材错落有致。红嫩的蟹柳，鲜美的冬菇，澄黄的蛋皮，白净的莲子，青翠晶莹的菜心，衬着青玉色的荷花盅底，每一种明快的色彩都氤氲着水润的含蓄，像少女欲语还羞的心。
　　想象着他修长干净的十指，又该是如何握起青瓷勺，闲适地舀汤，如何轻啜起嘴角，吹散热气，如何轻抿着汤汁，唇角滑下一滴……
　　而那一滴又该是如何亲吻着他优美的下颌，抚过修长的脖颈，缓缓没入衣襟……
　　啪地叩上碗盖。不合格全部不合格，扔无赦。

　　第四层，为什么还有第四层。
　　翡翠玲珑的小瓶，隐约透出柔和的深宝石红色。
　　拔开瓶塞，果香浓郁芬芳，酒香醇厚悠长，沁人心脾。
　　瓦哈哈哈，未成年人喝什么酒。爽快地扔。

　　*** ***

　　面对扔满一桌的碟碟碗碗瓶瓶，如花颇有些泄气，长吁一口闷气，脑袋无力地垂在桌面上。
　　她真的很想把这些统统扔到窗外去。但人家也说了，这是给“百里公子”的。她又该站在什么立场上，用什么资格去碰去扔。
　　下雨路滑，跌倒时打翻了。
　　下雨手滑，不小心没拿稳了。
　　下雨我健忘，扔在角落里，日子一久就长毛了。
　　下雨……

　　下雨的时候，自己突然变得很小心眼。
　　看着被挤到桌角的寒酸可怜的水煮青菜水煮豆芽水煮肉片，想着他开心地吃着别人煮的饭菜，称赞着她的手艺，如花心里顿时莫名委屈。
　　一股脑把青菜豆芽肉片全倒到白饭里，搅搅拌拌，韩国拌饭。
　　又加了很多红辣椒面进去，就算待会吃得掉金豆豆了，那也全是辣出来的。

　　背后的衣服一直湿嗒嗒地黏在身上，她扭来扭去，怎么都扭不成个舒服的姿势。从衣箱里扒出两件干爽衣物，换上。
　　解下湿衣，擦干身体，套上干净衣物，却没觉得更舒服。低头一看，从小衣到外衣，系错的系错的，穿反的穿反，气得她再全扒下来，一件件理着重穿。
　　她正努力地把反着的衣服掏回正面时，屋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如果她能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一定不会把她的床摆在正对屋门的位置。
　　如果她能事先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一定不会不闩门就换衣服。
　　如果她能预见未来会有这么一天，也一定不会不放下床幔就脱衣服。
　　如果她能未卜先知会有这么一天……
　　就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傻傻的，只知道呆呆地看着来人。

　　*** ***

　　他的头脑也是一片空白。
　　回来时他见宅子大门没关便直接进来，如往常般推开屋门，想着她会笑着说你回来啦，还是会故意板着脸说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
　　当他的心在黑暗冰冷的沼泽中静静沉沦时，想起了她的笑靥、她的声音，便突然有了回家的冲动，挣扎地爬起来，满心满眼只剩下想要见到她的强烈欲望。
　　只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次会见到她□□的画面。
　　他瞬间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对于小倦来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少女的裸体。
　　此后多年，深夜梦回，他每次想起，都依然止不住地颤抖，脸颊滚烫火热。
　　发育中的少女，骨肉亭匀，浓纤有致。光泽无瑕的肌肤，泛着温润透明的质感。
　　他甚至能看清她左肩上一对半月形的印记。岁月流过，愈合结痂，只余下浅淡的粉色。
　　她的长发蓬松垂下，漫过玲珑的锁骨，秀润的胸脯，纤细的腰肢，修长的双腿。
　　她就这般狠狠砸进他的眼里，措不及防，从此便如烙印般深深刻划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或许只惊鸿一暼，或许已过了一世。

　　直到屋外的风雨从身后袭入，吹熄了摇曳的烛火。
　　眼前突然降临的黑暗，终于惊回了两人的神志。
　　他听到她低低的惊叫一声，立刻狼狈不堪地向后退，“我不是……妙妙、我不是……对不起！”
　　她手足无措地扯过衣服被子团团裹住自己，听到他重重撞在门上，发出很大一声沉闷的声响，心脏猛然一缩，怦怦怦地几要跳出来，把血液全泵向脸上。

　　他完全不知道门板已经被他撞飞出去，还在不断后退，直至绊倒在院中。
　　大雨瓢泼，他滚烫的全身几乎能蒸发所有雨水。
　　妙妙、妙妙、妙妙！
　　心里除了近乎疯狂地念着这个名字，再无法思考任何事。

　　如花缩在被子里，像自己做了错事被当场抓住般的心虚，整个身子都是空荡荡的。
　　她现在只真心祈求能有个橡皮擦，把刚才的情景从两人的脑海中统统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