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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噼啪噼啪。
吧嗒吧嗒。
似乎今天一整天都要在这种单调的雨声中度过了。
不过，这声音却开始渐渐清脆，不复沉闷。
地面的积水漾开一圈圈涟漪。
心中也是。
小倦俨如对待生命中珍宝般抱着她，轻轻摇晃着。
她的脸伏在他衣襟上，肩膀偶尔抽动一下。
刚才的她哭得厉害。现在终于安静下来。
时间在屋子里流逝得缓慢。
“我的拍子。”她突然闷闷地说，带着浓重的鼻音。
“什么？”
“是我的拍子。”吸吸鼻子，她伸出一只手搭在他肩上，随着他微微摇晃的节奏打着节拍，“看，嗒，嗒，嗒，嗒嗒。三慢两快。哄你睡时就这么拍打的。”
“你还记得啊。”那时她的手软软的，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背。他竟然就有了倦意，每晚都沉沉睡去。
“当然。我那时还哼歌呢。”摇篮曲。“小宝贝，快快睡，梦中会有我相随……”
从他的胸腔深处传来震动，他的笑声从这里直接传到她耳中。
这样依偎在他身上，他说的每句话，都带上些许的膛音，微微的回响。
这般亲昵的姿势，嗡嗡的共鸣，震得她的心也跟着颤抖。
“你看，你什么都学我。”她把耳朵移开些，“就是性子不学着点。心里有什么事都藏着掖着，心里话也不肯告诉我。我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绞尽脑汁揣摩你的心，有时觉得好辛苦。”
“妙妙……”他惊讶，微微抱紧她。
“那时我也会悲观地想，你是不是不信任我，还是其实根本不想与我亲近。”平直的语调隐隐透着失落。
过了半晌，他才开口，“真是，对不起。”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回答的很快。
唇角在他怀里扯开诡谲的弧线，“只要你现在，”
“告诉我你那晚为什么不回家。”她突然抬头，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清水鼻涕。
他措不及防，脸上的神色全落入她眼中。
自责，内疚，凝重，彷徨。
看着怪心疼的。她索性又伏回他怀中，顺便在他衣襟上蹭掉鼻涕。
“你不知道，那天我有多担心你，做什么事都想着你，怕你赌气，怕你出事，后悔把你赶出去，明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却……”
她攥着他的衣服，紧紧地，“小倦，对不起。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没有。”他缓缓摇头，从来都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
“我……”他蹙眉，该怎么告诉她。“我不放心那个巫神，所以去叶家看看。”
“然后呢？”
“嗯，然后发现巫神只是个小孩子，很是可疑。”
“我也发现了。他还没我年龄大。”同感。
他忍不住偷偷抚摸她的发。真假巫神已经被调换过了，她见到的那个才是真正的危险品。“后来酒筵后，他偷偷溜出去，”身上带着七香蔻，“我跟着他走了三个时辰。”
“你不困么，腿不酸么？”三个时辰，六个小时啊。小倦同学，areyou忍者。
“……还好。后来他进到一个迷阵里，一直没出来……然后我就回来了。”
“还挺玄乎的。”她抬头，“迷阵有那么邪门么？”
“是。”他认真地看她，“你以后若是碰到迷阵，千万不要进去。”
“放心，我最擅长走迷宫。”她大大咧咧的，把迷阵等同于迷宫。“不过小倦真厉害，跟侦探似的，还跟踪别人。”
他笑笑，眼里却浮现出痛苦和挣扎。
如果她继续深究下去，他该如何抉择。
是欺骗她。
还是失去她。
*** ***
知道这些就足够了。剩下的，她隐约感觉到，是她不能再碰触的部分。
而且……
“你这么关心姐姐，我很感动，嗯，所以我决定唱首歌来给你听。”
她咳嗽两声，找找音，轻声哼唱起来。是摇篮曲。
“小宝贝，快快睡，梦中会有我相随。陪你笑，陪你累，有我相依偎，你会梦到我几回。”
哭哑了的嗓子，不复平素的软糯，哼起歌来带着些许的沙哑，浓浓的鼻音。
说不出的安然详和。
她的发一直蹭着他的下巴。
小倦低下头微微摩挲，有些迷迷糊糊的眩晕。
“有我在，梦最美，梦醒也安慰。花儿随流水，日头抱春归……”
她伸手在他背后轻拍着，随着他慢慢歪倒在床上。
“传说中，神话里，梦中的我在梦你。神仙说，梦会醒，可是我不听……”
小心翼翼地抱起他的脑袋，在下面塞个枕头，再轻轻放下。
奔波了一夜，又照顾了她三天。他有多久没睡觉了。
她凝视着他的睡颜。
长睫覆着眼下浅淡的黑影。
眉头舒展开来。倦然后的极度放松，带着孩子的纯真。
该是困乏极了罢。
不过终于把他哄睡下了。
“好好睡一觉吧，乖孩子。”指尖抚去他脸上发丝。
她伏在他身边，一遍遍轻声哼着曲子。
“尝过相思……百味苦，从此…对情……”声音越来越微弱。
最后。
很不幸地。
把自己也哄睡着了。
*** ***
城东郊外，苍龙庙。
庙南方有块废墟之地，平素人迹罕至。相传这里曾是古老的祭台。
倒塌的白色大理石柱，湮没在青藤杂草中。偶尔露出一隅，早已褪去往日柔和温润的光泽。
断瓦残垣，寂静伫立，沉默地诉说着昔日辉煌。岁月在这里流淌出斑驳的痕迹。
濛濛细雨，天空昏黄。
废墟已经被人们渐渐遗忘。虽然它曾有一个美丽的传说。
历经代代流传，故事遗漏的部分愈来愈多，知道这个故事的人也愈来愈少。
偶尔会有人重提起它，听的人也索然无味。
苍之神女掌管天地之水，润泽万物，骁勇善战，却与魔界之子相恋。
神魔共愤，将两人强行分开，神女被打入昏黄之狱。魔界之子为救恋人不惜弑神杀魔，却在昏黄之狱的最底层被玄天之阵所困，化为烟尘。
神女的眼泪化为倾天之雨，人间大涝十年。神界对执迷不悟的神女处以极刑，神形俱灭，并派雷神摧毁了人间供奉苍之神女的祭台。
之后，神界另选了东海之龙，赐名苍龙，掌管雨水。
再之后，人们修建了苍龙庙，建起了新的祭台，逐渐忘记了那十年之灾。往事便如云烟随风飘散，无影无踪。
“你看，人总是这么善于遗忘。”他坐在木蓼树伸出的枝桠上，繁茂的树冠遮住了雨水。
听众可就没这么幸运了，淋着雨，黑色的发一缕缕垂在身侧。“我来找你似乎不是为了听故事。”
“哎呀，我一直以为你很喜欢听呢。你‘姐姐’不是常讲么。”姐姐两个字里充满讥讽。
“……”小倦握紧左手，手心一片炙热，“别以为我不会杀你。”
“就凭现在的你？”他讥笑，“光是抹去血莲咒印都费了你不少力气吧。说实话，现在你的左手还能动，真让我惊讶。”
“呵，你也很让我吃惊。”他不怒反笑，左手背到身后，掌心中缓缓凝聚黑气，“只是为了一个小小咒印，却费了这么大周章。先借着雩祭，又用替身带着七香蔻引我离开，还设了迷阵，招待的还真周全。堂堂的‘息’大人，何时也需要用到这种小人手段了？”
“你！”他似是被激怒，从树上飞身而下，“对付你这种肮脏卑鄙的人渣，只配用最下流的手段！”
月光洒到他身上，只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憎恨。他合掌推出一团惨青色的光环，化为垩白色的狰狞面具，腾到空中，一分二，二分四，飞快地围着小倦绕成了一个圈，带起了飚风，将他团团困住。
“你的……”小倦讶异地看向他的手臂，满是痛惜，“他们把你也……”
“不，我是自愿的。只要能杀了你！”息咬牙，忽而一笑，“这个可比你体内的厉害许多。”
“息，”他微微叹气，“你太小瞧我了。”
周围的地突然碎裂开来，从裂开的地缝中窜出无数黑色的长剑，剑身幽暗无光，利刃瞬间暴长，刺穿浮在空中的面具。面具发出凄厉尖锐的惨叫声，表情极度扭曲，如受酷刑般，竟从里面翻露出鲜血淋淋的皮肉。
“什么！”息捂着手臂踉跄倒退两步，看着半空中的混战。黑色与青色股股绞缠在一起，周围的碎石直升到空中。
青色已渐渐不支，呈现出败势。
息牙齿几要咬碎，眼中浮出孤注一掷的狠绝。绝对不能输！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梭形黑石，幽幽泛着荧光，边缘是不规则的钩齿状，仿若怪兽滴血的獠牙。一狠心，咬牙扎进手臂里，再拍了一下，晶石顿时无影无踪，枯黑色沿脉络爬满他的整条手臂。
“……竟然用那种东西！”小倦额上沁出薄汗。
压死你！息握紧五指，青色光圈闪烁数下收拢，将小倦紧紧包裹在其中。
雨夜里响起沉闷的爆炸声。
尘土纷纷落回地面。一切躁动逐渐停息，只余一小团惨青色的光在地上。偶尔里面蠕动一下，慢慢地便再没了动静。
焦黑的土地上缓缓渗出血水。
“呵、呵呵，”息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死了么。”
终于杀死他了。
……
姐姐，我为你报仇了。
你在天上好好安息吧。
他仰起头，让雨水冲去眼角的泪痕。
可是，姐姐，为什么息一点都不开心。
我明明该高兴的。我杀了他。我终于杀死他了。
抱膝蜷坐着，他被黑夜中的雨水淋得狼狈无比。
姐姐，我杀了……
哥哥。
*** ***
一道黑色的闪电突然袭向发呆的他。
息措不及防，被一股巨大的气压往后推去，直至重重撞在粗大的树干上。木蓼树叶如筛糠般簌簌落下。
他被撞得头昏眼花。脖颈间似是缠上了冰冷黏腻的毒蛇。
黑色的剑气在他喉咙边打着转，偶尔贪婪地伸出触角，舔噬一下他的肌肤。
息不寒而栗，死亡就这样在他耳边沉重地喘息着。
眼前的这个人根本不是哥哥，他是来自闇狱的……
恶魔！
“息，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么。”他紧压着他。
“我没有错。”他依然梗着脖子，倔强地不肯低头。
“你不该伤害自己，”他吐出的气息冰冷，“你更不该伤害她。”
“我没错！”他朝他吼着，“那天是她自己突然跑过来碰我的！她自找的！她活该！”
“息。你终于把我惹生气了。”寒气更盛，剑逼在他颈上，“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他真的会杀了他的。息突然觉得很憋屈，一直潜藏在心底的话不受控制地狂涌出来。
“你混蛋！你忘了素卦姐姐么！你忘了她么！？”
喊完后，周围是死一般的沉寂。
息急促地呼吸，空气越来越稀薄，脚尖在地上乱蹭着。
他的脸色阴沉，眼中聚起暴戾之气。
姐姐，我要去见你了。
息绝望地闭起眼睛。
颈间突然一松，空气疯狂倒灌回肺里，息腿一软，跌倒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
“你走吧。”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如果你不是她弟弟，刚才的话足够送你去地狱了。”
息爬起来胡乱踢着他的脚。“你这个混蛋！我恨你！你忘了姐姐！姐姐死的这么惨！她在天上也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他纹丝不动。“息，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也不是你该管的事。快些回去，再也不要出来。”
息狠狠抹去脸上的雨水，“你记住！我不会放过你！就算我死，也要亲手拖你下地狱！”
小倦站在雨中，背影寂寥。
息，你还小，很多事都不懂。对不起了，用这种方法赶你走。
恨他么。
他无声苦笑。
那便好好恨吧，如果那是你活下去的动力。
还有你的姐姐。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她。从来都没有忘记。
素卦。只是想起来都会觉得心痛的名字。
她会在天上看着我么。
素卦，素卦……
心脏痛苦地痉挛着，他倒在地上，抱紧抽搐到扭曲的身体。
地底伸出无数只枯黑干钁的手，拖着他沉入无底的沼泽。
*** ***
“烫、烫。”如花一边直跳脚，一边把手指按在耳垂上死命揉搓着，咝咝地吸气。
明明长着相似的模样，左手和右手为啥就差这么多呢。
右手一受伤，很多事情的难度系数都开始踩着筋斗云往上爬。
例如烧饭。
她继续蹲下来，拿烧火棍拨着灶炉的柴禾。炙炙的热风迎面扑来，熏得她面颊火热。
不得不佩服自己。本想爆炒个青椒肉丝，捣鼓了半个时辰，不是油多了就是火小了。看到油锅里被炸成糊糊状的肉炭，如花的头发倒是爆成不错的发型。
她深知自己的EQ、IQ都平平，唯一能拿出来充台面的就只有CQ了。
上辈子是Career Quotient，这辈子是Cooking Quotient。
对着凌乱的灶台，如花摇头感慨美少女难为无手之炊。晚饭怎么吃呢。
算了，今天特殊状况，她看着粽子手抚慰自己，就给他吃水煮青菜吧。
佟婶擦着手进门，见到她一愣，随即颤悠悠地围着她叨唠，“小姐你怎么下厨了？哎呦呦快快快，这伤都还没好！还拿着刀，快放下快放下！”说着就过来要帮她拾缀。
“放着，我来——”终于能学一回无双小师妹，伸手一扑，抱住菜板，毫无怨言地喊出这句话。
那个名叫无双的上海女孩子，喜欢穿粉红的衣服，说起话来带点沪语独有的嗲音，听在耳里是说不出的舒坦甜蜜。她说她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每天为心爱的男人洗手做羹汤。
当然，她这是为心爱的弟弟。如花在心里赶紧补充一句。
“佟婶我来就行了，我喜欢吃自己煮的饭。”她傻笑，“你做你那份的吧，你那份的。”
佟婶满是无奈地摇摇头看她一眼，这孩子。
目送佟婶离开，她看到外面暗沉的天色，瓢泼大雨一直下个不停。
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