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七魄将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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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和英雄相遇，总是会牵扯出一段风花雪月，而乌丸都和霓裳的这段风花雪月最先只是始于一个眼神的碰撞。
一个神色清冷，黑色瞳仁中映出的是世间极致繁华后的萧索，快速的绽放，又快速的枯败。
一个神色肃然，被那样冷清的双眸看着，二十多年来沉稳的心跳蓦然加快了几分，耳中仿若听到了最北方凛冽寒风的呼啸声。
永乐九年十月二十日，彭城首战，南楚大败，彭城失守，积尸百里。
十一月，乌丸都奉旨秘密前往余廖县。在彭城外遇见一个穿着麻布衣的南楚人。此人看起来十分瘦弱，披着一件几乎看不出颜色的斗篷，斗篷下露出的一些头发也是又脏又乱。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积雪渐渐埋了尸体，这种时候，在外面待一会儿都不堪忍受，竟然还有人在翻尸体！
乌丸都忍不住勒马，问那人：“此处离余廖县还有多远？”
那人站起身来看了他一眼，断言道：“你是北魏人。”
乌丸都虽然是南楚装扮，但无论怎样看都是北魏人长相，也不打算隐瞒，点头道：“是的。”
那人的眸子暗幽幽的，在这大雪天尸骨地看着有些渗人，声音也有些沙哑：“你最好赶快离开这里。”
“为何”
“因为，”那人转身边走边道，“北魏人……都该死。”
乌丸都解释道：“我虽是北魏人，但却有亲人是南楚人，北魏南楚开战，百姓何其无辜，我担忧亲人安危，所以前来看看。”
那人却再也没回头看他一眼，继续一具尸体、一具尸体翻找过去……
“所以我和她第一次见面，她大概刚死了男人。”乌丸都感叹一句，自己倒了杯茶喝了。
再次相见，她是南阳最有名的花魁，一舞倾城。
他是北魏大将军的独子，身份显贵。
乌丸都看着台上女子缓缓放下掩着半边脸的大红袖子，灯火下，如花面容与当日寒风中的苍白面孔渐渐重合……明明已经两年多过去了，那个只见了一面的女人的面容却时时在自己静思的时候闪现在脑中……黑幽幽的眼睛，小巧的下巴……她就这样盯着自己，声音清冷而沙哑道：“北魏人……都该死！”
乌丸都根本没有想到，还会见到这个女人。
“她竟然没有死在积尸百里的彭城外，我当时是很惊讶的。更令我惊讶的是，当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容颜在我记忆中并未有丝毫减淡——这个女人又非倾国倾城，可我却无法忘记。”
“忘不掉，所以喜欢吗？”辛四娘好奇地问道。
“忘不掉，是因为喜欢。”乌丸都纠正道。
乌丸都开始频繁出入栖香楼，就连不问世事的吐谷浑木多都听说了这件事。吐谷浑木多醉心于武学，要不是乌丸都的确根骨好，吐谷浑木多才不打算收什么弟子，但他既然收了这么一个弟子，自己又没有子孙，自然是事事尽心，把乌丸都当儿子管，当孙子疼，当真是既严厉又宠爱，听说乌丸都竟然迷恋一个南楚女人，那女人还是一个烟花女子，当然是狠狠骂了他一顿，之后又亲自跑去栖香楼，想看看这个勾走了自己徒弟的魂的女人到底有何能耐。
“师父告诉我，那个女人已经不是个活人了，当然……也不算是死人。”
“你的师父倒是有些本事，他是如何看出来的？”
“武功臻至化境的人，即使是闭上眼睛，也可以感知到活人的气息，活人的气息就如一团小火，而死人，却是没有的。霓裳虽然有呼吸，但是根本没有活人的气息。我开始只是奇怪，但经师父告知，我也就明白了其中缘由——霓裳，充其量只是一个活死人罢了。”
“啊……明白了。”辛四娘点头，“那你又为何不肯接霓裳回府呢，难道是因为她并非活人？”
“自然不是，”乌丸都叹道，“霓裳自小住在栖香楼，不知父母，十三岁开始卖艺，十八岁时，遇到一个书生，那个书生陪她花前月下，许她安稳生活。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没有哪个女人可以拒绝得了这样的承诺。可惜，魏国南征，书生弃笔投戎，霓裳一等，等来的却是书生的死讯。”
“……可真是，”辛四娘撇一口茶，抬眸看了乌丸都一眼，“你倒是冷静。”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并不介意。不过，当我问起霓裳这件事的时候，她却没有丝毫印象——也不是全无印象，她只记得书生弃笔投戎，却不记得那个书生已经战死沙场。我听闻人死之后，都会前往轮回，但若是那人执念过深，就会留在人间，直到消了执念。她从彭城回到南阳，大概是一直在等那个书生来接她。”
辛四娘蹙眉，道，“所以你不能接霓裳走，也不敢告诉她真相……不过这也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不能作数的吧？”
“我不能冒险，如果她死了，那岂不是让她与那书生双宿双飞去了？这种事我乌丸都怎肯做？”
辛四娘：“……”
阿肃：“……”
乌丸都心怀希望地看着辛四娘：“你有把握救活她吗？”
“咳……”辛四娘端坐肃容，道，“她即使现在不死，迟早也是要死的……”
“哼，”乌丸都冷冷一笑，道，“只要我死在她前头，或者和她一起死，就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在一起。”
辛四娘传声问阿肃：“……其实这个乌丸都有病吧？”
阿肃传声给辛四娘：“……这大概是爱到深处自然疯吧。”
辛四娘：“……”简直丧心病狂。
“你只要告诉我，能不能救。”
“啊……我觉得，我们应该学会成全他人，人家郎有情妾有意的……”辛四娘委婉地话语在对方冰冷的凝视下，噎住了。
“其实也有可能，那个书生并没有死——这也就是为什么霓裳找不到他的尸体了。如果他死了，就说明他们有缘无份，如果他没死，那自然是另一番境遇。我说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介意，但我很介意霓裳的未来有没有我。”乌丸都一脸“我和霓裳才是真爱，才是理所应当在一起的，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看着辛四娘。
“……好吧，我是认真的哦，你冷静啊。”辛四娘默默将屁股粘着凳子向后挪了几分，道，“我救不了她。”
……
“……你耍我！”乌丸都猛地站起来，胸口猛烈起伏着，如一只即将往前扑食猎物的恶狼，全身肌肉都绷紧了。
“等等，”辛四娘抬手示意对方冷静，“我可不怕你哦，但你在动手前不如先听我讲一个故事。”
乌丸都凝视着对面的这个漂亮男人良久，还是坐了回去，平稳了自己的气息。
“鬼神之说，即使是我们，也不敢保证知之甚详的。据说，人有三魂七魄，人死之后，天魂归天路，地魂归地府，人魂留在人间，或徘徊于墓地之间，或往来于人生前寄托处。七魄名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指喜、怒、哀、惧、爱、恶、欲，生，人死的时候七魄先散，然后三魂再离。只有再度进入轮回，三魂才会重聚，七魄将重新生成。这是最古早的时候，就有的规则，即使是神鬼都无法干预的。安史之乱，杨玉环死于马嵬坡，本应魂归九天。但是，后又有野史记载，曾在深宫见过这位本应该死去的杨贵妃。有传言，唐玄宗曾求仙问佛，最终得一秘法，留住了这位贵妃的三魂，只不过，再次出现在深宫的杨玉环不知喜怒、不辨哀惧、无恶无欲、犹如死人。这是因为此时的杨玉环虽勉励留住了三魂，却早已没了七魄。”
“那杨玉环之后活了多久？”
“这我也不知道，我也是从旁人那儿听来的，也不敢保证真假。不过，我活了那么久，就从未听过能留住死人三魂的办法。若那故事是真的，那出手留住杨玉环三魂的人岂是普通人？”
“那你之前说的七魄将散，小鬼上身是指……”
“我们一般说的鬼其实大多是留在人间的人魂，很不稳定的，无须惧怕。至于小鬼上身嘛，一般都出现在大病之人或者将死之人身上，时间也很短暂。如果你师父说的没错的话，霓裳的人魂大概很不稳定，出现的症状就是神思不属，精神恍惚，所以很容易被小鬼上身啊。一般来说，人死的时候，都是七魄先散，三魂再离的。然而霓裳的人魂已经很难留住，而七魄也已渐渐消散，所以就是个活死人哦。”
“给我留住她的三魂。”乌丸都直接命令道。
“我如果有办法，也就不会呆在这里了，”辛四娘摇头，懒洋洋道，“肯定参悟天机，得道成仙了……况且，没了七魄独留三魂的人，也与死人无异啊。”
乌丸都撇紧嘴巴，沉默良久，才问道：“……那她还能活多久？”
“长则七年，短则三年吧？这都得看她自己能撑多久。”
“……没有任何办法？”
辛四娘看着对面男人紧皱的双眉，隐隐期待的双眼，原本坚毅的脸上露出极为不符的脆弱，问了一句话。
“我能知道，你为什么喜欢霓裳吗，你的喜欢又能维持多久？”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七魄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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