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狐妻》夸父逐日

13、拜访乌丸

　　那晚的夜袭对辛四娘和阿肃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顶多就是松松筋骨罢了。第二日，两人就将昨晚的事忘脑后了。可是，之后几日，那群黑衣人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几乎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令两人烦不胜烦。这果真应验了霓裳的那句话——乌丸都可不是良善之辈，他弄不死你也得烦死你！

　　就这样过了几日，辛四娘终于决定主动出击了——擒贼先擒王，先搞定乌丸都！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辛四娘领着即将精神崩溃的阿肃，去了乌丸府。

　　“当然不夜袭，我们不搞那一套，我们就正大光明地去！”辛四娘摇着折扇，姿态怡然地走在南阳的大街上，顺便收得了一地芳心。

　　“乌丸都会见我们吗？”阿肃犹疑道，“或者说……我们仍旧穿墙？”

　　“先礼后兵吧，良珖说过，兵不血刃是上策。”辛四娘虽然总是嘲笑良珖短尾巴，但其实是很相信良珖的本事的，同样，她也很相信良珖说的话。她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良珖，可以说，良珖对其思想的影响，或者说荼毒，比那个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辛老爹大得多。

　　乌丸都的父亲乌丸金是北魏的掌兵大将，跟随北魏帝拓跋晖出征，府中除了乌丸都，就只剩下一群仆妇杂役。作为北魏大将的府邸，府中不设一兵一卒，却仍旧铁桶一般滴水不漏，这其中可见其驭下之术针对的可不仅仅是兵营中的士兵，还有府中的家奴。现在留在乌丸府中就有七十八名护卫，功夫精妙，擅于刺杀，比起普通士兵有过之而无不及，乌丸都有权调动的就有三十九人。可是，这次派出去的十六个人却搞不定两个人——这两人，一个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一个虽不是小姑娘，但看起来也是很娇滴滴的……

　　“那两人……即使是全府护卫出动，也未必制得住，我们刺杀了三次，每一次都结束地莫名其妙，简直像是被猫儿耍的团团转的老鼠。幸亏这两只猫并未打算吃老鼠。”黑衣护卫神色中难得的露出了一丝懊恼之色。

　　“功夫这么了得么……那怎么会是无名之辈呢？”

　　“少主，这世上多的是名不副实之辈，而与之相反的一些人却不欲显山露水，是真正的隐世高手。北魏与南楚开战，导致土地的重新划分，一些隐世高手乃至门派家族都会受到或多或少的影响，会派一些年轻人出来试探一二也无可厚非。”

　　“……先将人撤回来吧。”

　　“是。”黑衣人恭敬退下，独留乌丸都一人坐在大厅，兀自沉思着，散乱的刘海遮掩了锐利的双眸，紧撇的浅色双唇却透露出了这个男人的狠辣。

　　“少爷，门外有一个自称辛拂衣的男子求见。”府中的门房进来传话，打断了他的沉思。

　　“辛拂衣……让他进来吧。”乌丸都整整衣袍，道，“就让我会一会这位——‘隐世高手’。”

　　乌丸都五岁学武，是由北魏有名的武学高手吐谷浑木多亲自教导，到如今，自诩其武功在北魏除了他师父已经无人能够匹敌。现在这个辛拂衣竟然可以在府中护卫的围攻下全身而退，还真是引起了他的兴趣。

　　再次见到辛拂衣的时候，乌丸都心中倒没有了原先的厌恶——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罢了。

　　“辛公子此次拜访，所为何事？”乌丸都连站都不愿意站起来，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言语上很不把辛四娘当回事。

　　辛四娘也不在意，只是随意一拱手，道：“早已听闻乌丸金的小公子气度沉稳，有乃父之风，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这话乍一听好似恭维，但对方一开始就提及自己的父亲，大有端起长辈架子夸奖小辈的意思，乌丸都心中不快之余倒更觉得对方不足为惧了，于是言辞冷淡道：“家父指点沙场数十年，其将帅之风是我难以望其项背的。辛公子年纪轻轻，不过是从长辈那儿听来的事情，可能不太了解具体情形。”

　　辛四娘嘿嘿一笑，又道：“这次空手拜访本是无礼，无奈我在南阳遇到了霓裳，倾慕不已，为搏美人一笑掷千金，因此现在囊中羞涩。不过听闻乌丸公子生性豪爽，向来不喜这些繁文缛节，正好与我性情相投啊，拂衣我真是相见恨晚啊！”

　　乌丸都心想，你这话讲得就有些无耻了，面上却不动声色。

　　辛四娘看乌丸都不发一言，于是继续道：“不瞒乌丸公子，我这次前来正是为了霓裳的事。我不忍霓裳在栖香楼的境遇，希望接她出楼，不过霓裳好歹是受到乌丸公子的庇护，因此前来知会一声。”

　　“不行。”乌丸都一口否决，冷冷道，“辛公子，你既然知道我生性爽快，那我也就不和你拐弯抹角了，其他事都好商量，但你不要在霓裳身上动脑筋。我不管你是从何而来，所为何事。但你现在是在南阳，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何况你不是龙，我也不是蛇啊。”

　　“……真是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辛四娘乌黑的双眼可怜巴巴地看着乌丸都。

　　乌丸都控制抽搐的嘴角，道：“……不能。”

　　“哎……”辛四娘深叹一口气，边转身离去，边对阿肃道，“阿肃，我们走吧。本少爷虽然想救人，可惜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七魄将散，小鬼上身啊。”

　　阿肃惊恐道：“啊……那怎么办啊，会死人吗？”

　　“当然啊，会死人哦，真的会死人哦！”辛四娘说完又摇头叹息。

　　乌丸都心下一动，虽然实在想命人将这两人扔出府去，却还是不得不留人：“慢着，辛公子留步。”

　　“啊，”辛四娘回头，神情很无辜地问道，“乌丸公子还有何事？”

　　“看来你的确是有些本事的，那为何不拿出来给我看看？”

　　辛四娘笑眯眯道：“不不不，我什么本事都没有，还是走吧。阿肃，我们走，被折腾了好几宿，真是腰酸背痛，我们回去好好睡一觉。”

　　阿肃忙称是，心中又不免腹诽“被折腾了好几宿”这种话可不好随便说啊。

　　乌丸都看辛四娘真有回去好好睡上几日的架势，忙无奈示弱：“我那几个属下得罪了辛公子，我替他们道歉，回头定当好好管教。府中厨子做的菜倒还入口，我已命人留饭了，辛公子不妨用过午饭再走。”这已经不是一般的示弱了，而是很示弱啊——乌丸都何曾这样好声好气地对他人说过话？

　　岂料辛四娘还不买账，道：“哦，原来是下人不听话，闲的没事竟然挑我这等无辜路人下手，你还真得好好管教了。不过用饭就免了，辛某虽然囊中羞涩，但吃饭的钱还是有的。”

　　乌丸都知他是嘲笑自己拿下人不服管教做文章，心中既好笑又好气，心道，这还真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主。不过还是从善如流地给他个杆子，道：“的确不是下人的错，是我不识好歹，命人偷袭你，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不知辛公子可否赏脸吃饭？”

　　辛四娘果然不负众望，麻溜地顺竿爬了，道：“乌丸公子盛情难却，我就却之不恭了。”

　　阿肃心道，少爷你其实不是狐狸，是猴子吧，是吧！

　　现在用午饭显然过早，乌丸都就将人引到花厅，命人上了茶水果盘点心。辛四娘作为吃素的狐狸，看到果子很高兴，看乌丸都沉肃的死人脸都觉得顺眼多了，于是边拿起个果子啃，边决定好好和乌丸都这死人谈谈。阿肃坐在侧方，对那盘梅花样的糕点产生了兴趣。

　　“霓裳……辛公子可救？”乌丸都开门见山，毫不含糊。

　　“这不是可不可救的问题，而是能不能救。你还是先将事情交待清楚，我再考虑能不能救。霓裳这么一个大美人，死了太可惜了，我定然尽力啊！”

　　乌丸都皱眉，打量面前这个啃水果啃地汁水横流的家伙，评估他的可信度。

　　“啧，”辛四娘挑眉，道，“乌丸公子，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个道理你懂否？”

　　乌丸都沉吟良久，道：“我的信任并不是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的，不过这事也无关信任，给你知道也无妨。你若能救了霓裳，白银千两也可以给你，你若不能救，我也不会为难你。”

　　辛四娘瞪大眼，很是怀疑道：“……难道不是应该让我再也不能活着走出南阳城吗？”

　　“……杀了你对我毫无益处。”

　　辛四娘大力拍打乌丸都的肩，顺便抹了他一手的汁水，道：“就冲你这句话，我一定想办法救！”

　　“多谢。”

　　春日暖阳下，两个人相视一笑，仿若都忘记了当初的不快。

　　栖香楼的一处阁楼，门窗紧闭不透一丝阳光，一红衣女子坐在一处软椅上，远远望去，背影纤瘦，一头长发漆黑如瀑垂在身后，搁在桌边的素手惨白地毫无血色。

　　敲门声响起，门外有侍女低低问候：“小姐，妈妈让我来问你，今晚还跳舞吗？”

　　“我很累，不跳了。”女子的声音也若秋水一样寒凉。

　　“是。那小姐中午想吃什么，我吩咐厨子给你做。”

　　“不用特意给我做了，我饿了再吩咐厨子去做。”

　　门外的侍女安静了一会儿，劝导：“小姐多少吃点，千万别饿了肚子，委屈了自己。我让厨子做了燕窝粥，待会儿给你端来。”

　　“嗯，知道了。”红衣女子疲惫地以手撑额，缓缓闭上了双眼，悠悠的一丝叹息消散在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