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大蜀日常》枕上砂

88、推波助澜

　　回蜀中那日，刘禅裹了一件明黄长袍，面无表情的骑在马上，神情冷静。她牵着马绳，十分从容不迫地向赵云钟二两人交待军中事宜。倘若不是她面容憔悴，眼角发红，恐怕谁也看不出来，她昨夜大哭了一场。

　　赵云钟二自然一一点头应下，又有些担忧：“小主公，你没事吧？”

　　刘禅艰难的牵动嘴角，缓缓笑了一下，眸光望向远方，声音有些干哑：“若连这么点打击也受不住，我怎配做天下之主？”

　　那二人微微讶异，怔怔地瞧着她，一时忘了言语。

　　倒是刘禅温和的提醒道：“别发呆了，回去吧，军中的事就多多拜托你们。”

　　说完话，她牵过马转身，黄袍在风中轻轻扬起，同枝丫间飘零的落叶纠缠在一处。

　　众将士默契的让出一条两丈宽的路，目送她骑着马，缓缓而去。

　　她慢慢抬起下巴，目光将人群从左至右，一一扫过，最终落在那县官王平身上，嘴角轻轻勾起，她无声的张了张唇，似要说点什么，却不曾发出声音。

　　然而王平却似听懂她的唇语，蓦地吓了一身冷汗，险些朝她跪下去。

　　马蹄声渐行渐远，秋叶俞飘俞多，不多时，只见一地金黄。

　　.

　　到蜀中时，已是深夜。

　　夜色如墨，不见半点星光，亦无月光，黑压压的，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黄叙跟在刘禅身后进了蜀王宫。

　　一进去，才发觉殿里人着实不少。

　　诸葛亮姜维垂袖立在左侧，右侧却是站了十几个不甚有名的将军，个个老态横生，鬓发斑白，显然已有四十五六。

　　近得殿前，黄叙连忙弓下腰施了个礼道：“拜见主公。”

　　刘备站在殿上，面带怒容，却是看也不看他，直盯着刘禅，呵斥道：“孽女，擅用刑罚，侮辱老臣!还不给朕跪下!”

　　刘禅低着头，两侧垂下的黑发，盖住她的脸，看不清她面上神情，却只见她似块木头般，直直站着，没有丝毫的反应。

　　“你!你竟敢不跪？”刘备面上怒容更甚，一甩袖，却是拂了身前的书案，哗的一声，竹卷霎时散架，扫落了一地。

　　这么大的动静，刘禅却似恍若未闻，依旧站着，一动不动的。

　　黄叙见殿上刘备面色不善，连忙扯了扯刘禅的衣袖，低声提醒她道：“小主公，别倔了，跪吧！”

　　刘禅没有丝毫反应，黄叙觉出不对，然而他尚未多想，却听那殿上传来刘备怒气冲冲的声音：“好啊!好得很!”

　　接着，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却看刘备步履如飞，三两步从殿上走下来，抬起巴掌便往刘禅脸上招呼：“看来今日朕要亲自教训教训你!否则你还长不了记性了！”

　　一巴掌挥下去，却见刘禅如块残破的布偶般，被他打得飞了一丈多远，歪着头，仰躺在地。

　　黄叙眉心一跳，大喊一声“阿斗”，却顾不得其他，慌忙冲过去，将刘禅揽入怀中。“阿斗，阿斗!”他又是连续两声呼喊，可惜刘禅紧闭双目，唇角带血，安静的躺在他怀中，没有任何的反应。黄叙这才发觉怀里的身体烫得惊人，而她面上一片紫红，唇色发青，分明便是高烧的反应，而且已经烧了许久了，可笑他这一路却丝毫没有发现。黄叙心里又是自责又是心疼，也懒得去想他此时的行为在众人面前，是多么奇怪。

　　那刘备见黄叙面色大变，又看到刘禅露出烧得通红的脸，亦觉出不对，颤颤巍巍的跑上前去，终于有几分慌了神：“阿斗，你怎么了？你快说句话啊，你别吓朕!”

　　那厢，诸葛亮和姜维也连忙赶过来：“主公莫急，容老臣号号脉!”

　　刘备连忙让开，给诸葛亮走进来，黄叙却死死抱着刘禅不肯松手，嘴里几乎哽咽的道：“昨夜，她吹了一夜的冷风，她定是受寒了。”

　　诸葛亮凤眼微抬，略带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只是闭上眼，搭上刘禅的手腕，细细感受着她的脉搏变化。

　　片刻后，诸葛亮松开手，神色凝重的站起来。

　　刘备急忙道：“丞相，我儿如何？可有大碍？”

　　诸葛亮沉沉叹息了一声，目露无奈：“烧得厉害，方才又挨了那么一下，怕是……”顿了顿，他斟酌着口气道，“主公，恕老臣直言，她若是不想活了，这病恐怕是没得治了。”

　　“什么？”刘备瞪大眼，只觉眼前一黑，断断续续的便连话也说不清了，“她、她先前分明好好的……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她、她若死了，朕的江山!朕的复兴汉室之梦……谁、谁来继承……”

　　诸葛亮摇摇头：“唉，这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主公还是不要多想了。”

　　刘备闻言，瘫软在地，两眼发直的望着自己的右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刘备如此，那一众老将急忙去劝，上前将他扶起：“主公，莫要担心，小主公吉人天相，自有神仙保佑，您快保重龙体！”

　　刘备任由他们扶起，整个人却是不发一语，有如行尸走肉一般，怔怔地坐在龙椅上。

　　诸葛亮负手立着，眼眸半阖，不再看刘备，面朝黄叙道：“夜半殿里冷，你快将阿斗抱回她的寝宫，我待会便再去看她，一并带些药材去。”

　　黄叙点点头，立时小心翼翼的将刘禅打横抱起，健步如飞的朝殿外疾奔而去。

　　诸葛亮这时又转过脸，吩咐姜维去取他的竹简和笔，待姜维走后，才对那尚在殿中的不少老将道：“闹出如此后果，诸位可还满意？”

　　那一众老将，立时面露不满，颇有些不悦，气呼呼道：“丞相这是何意？难不成要将小主公的病，赖在我们头上？”

　　诸葛亮轻蔑一笑，却负手道：“诸位这时倒是撇得干净。若非你等昨夜接连上书，主公又怎会急召小主公回来，她若不回来，却怎会发起高烧？”

　　其中一老将闻言，黑着脸站出来嚷道：“这岂能怪我们？一事归一事，她先前处置王县官做的不对，我们鸣不平又有何不可？而主公肯连夜召她回来，便是器重我们这些老臣罢了。至于小主公的病，却不是我们让她病的，如何能怪我们？”

　　哼了一声，诸葛亮凤眼半眯，冷笑道：“好个伶牙俐齿。你说的不错，主公器重你们，不过那只是因为，你们从前同他四处征战劳苦功高。可若将来小主公继位，却不知你们又有何脸面，说出今日这番话来？只怕到时朝堂上，绝不会有你们半点容身之地罢!”

　　一众老将听了这段话，立时面色大变，个个满脸阴沉的盯着他。

　　诸葛亮轻摇羽扇，从鼻子里哼了一哼，讥诮道：“诸位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却连这点简单的道理都不懂，难怪穷极一生也只能做个小将了。”

　　说罢，也不管那殿里诸人是如何咬牙切齿的编排他，朝殿上刘备拱拱手，道了声“老臣告退。”，便已兀自离去。

　　出得殿外，诸葛亮神态里终于露出些许疲倦，暗暗想道，他到底还是老了，能为阿斗做的也不多了。

　　摇摇扇子，他撞上迎面来的姜维，喊住了，便一同往那刘禅住处走去。

　　.

　　到了刘禅寝宫时，天快蒙蒙亮，已是八月十四。

　　诸葛亮甫一撩帘进去，黄叙立时从床边跳起来，神情颇为紧张的看着他，声音都带不由自主带了些哭腔：“丞相，阿斗她真的活不成了吗？”

　　诸葛亮轻摇羽扇，当即没有作答，只是坐到床边又给刘禅诊过脉后，才带了些笑意道：“别急，她没什么大碍，我开两服退烧药，出不了半个月，自然能好。”

　　黄叙听之，立时松了一口气，眉心渐渐舒展开，却疑惑道：“可丞相方才在殿里不是说，阿斗她已无药可治吗？”

　　“唬他们罢了。”诸葛亮轻飘飘道，又对姜维道，“伯约，你将竹简给我，我写个药方。”

　　姜维应了声好。

　　不多时，诸葛亮便写好了药方，交给黄叙后，仰头看一眼那天边朝阳，便对他道：“折腾一宿，我这把老骨头是不行了，先回府歇着了。你好生照顾她，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遣人去府上通知一声即可。”

　　黄叙连忙称好，送走丞相后，他急忙去内室看刘禅，却发觉昔日的好友姜维还没走，正在桌旁坐着等他呢。

　　“伯约，许久未见。”黄叙慢吞吞的道，其实以两人的交情来论，此刻他应当欣喜若狂才是，只不过瞧着刘禅高烧躺在那，却是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姜维倒没受什么影响，唇畔带着笑容，注视着他，调侃道：“我还当阿叙眼里只有小主公，已经忘记我这个昔日好友了。”

　　“怎么会忘？”黄叙亦坐过去，顾自倒了两杯茶，递到姜维身前，仰起脸感慨道，“只是此情此景，我无心同你叙旧罢了。”

　　姜维略一颌首，“我自是明白。不过阿叙，太重儿女私情，并非是好事。”

　　黄叙听他话中别有深意，忆起昔年二人闲谈时的话，一时目光也变得有些恍惚。

　　——伯约，你若长大，想要干什么？
　　自然是像丞相那般，观天象，知天下大事，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你的理想可真远大。
　　那是自然，若是可以，我还想翱翔九天，做这天下第一人呢。不过丞相都未做到，我怕是不行了。对了，你呢？你准备做什么？

　　——我？我能做什么？父亲只想让我学他的百步穿杨箭法，可我并无一丝兴趣。若是可以，我、我想做天下第一的暗器大师，像鲁班一样。

　　——

　　黄叙眸光一暗，闭了闭眼，“我如今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能永远的陪在她身旁。”

　　“你……唉。”姜维目露失望之色，“阿叙，我是不明白她究竟有什么好的，能令你对她如此死心塌地。”

　　“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等你喜欢上一个人时，自会明白。到那时，若她要天上的月亮，你也只会想方设法的摘给她，却绝不会想，摘月亮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说这话时，黄叙眼底眉梢，皆是一片温柔的笑意。

　　“哼，我姜伯约永远不会沦落至此!若有这么一天，不如直接杀了我!”姜维一拍胸口，从座上腾的站起，嚷了这么一句，又拍黄叙的肩膀道，“阿叙，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黄叙轻声道：“你也是。”

　　待姜维走，黄叙也顾不得疲倦，又拿着那竹简出门去抓药。其实这些事，他派那宫人去做，也是可以的，但他总想亲力亲为，刘禅或许好得快些。

　　抓完药回来，再放去煎，便过去了两个时辰，最后煎好时，已近晌午。

　　而刘禅从头到尾，一次也没醒过。

　　给她喂药时，她似有所抗拒一般，紧闭牙关，一口也不肯下咽。

　　分明已不省人事，可她偏就那么倔强，一口也灌不下去。

　　黄叙看她脸蛋都烧得快成猪肝了，生怕她真烧出事，也不顾忌什么男女有别了，抿上一口药汁，凑到她嘴边，撬开她的唇，一口一口度过去。

　　如此来来回回，不知多少次，才将那药喝干净。

　　喂完后，黄叙望着她的侧脸，嘴里还残留着药汁的苦气，可他偏觉心里甜得发腻，似被一种异样的满足感占据了。

　　看着看着，他鬼使神差的又低下头去，含住了她的嘴唇。

　　便也只有在她昏睡时，他才敢这么大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