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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落子无悔 ...

  •   又稀稀落落的下了两场秋雨后,刘禅重伤东吴大都督陆逊之事,已被东阳城的百姓传得神乎其神。有说她能千里之外取敌将首级的,也有说她是得了丞相神功,夜观天象间便可隔空杀人,更有甚者说她是天上的甚么星官仙子下凡,手指一挥,自有法力无边。

      对于这些不靠谱的传闻,刘禅自然一笑而过。而那始作俑者——放出此条消息的钟二,则十分洋洋得意道:“小主公,你看军中还有哪个敢不服你的。我这一计,可还算妙?”

      刘禅微露了苦笑道:“钟二,莫要胡闹,这传闻到此便适合而止罢。能得民心固然是好事,可过了头,便是隐患了。”

      钟二面露不解,“有何隐患?”

      刘禅负手道:“有句话说,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可我不过一介凡人,并非什么仙子。若有一日,我打了败仗,或是做了什么错事,民众发觉我并无那般逆天改命的能力,恐怕非但不会谅解我,反而会埋怨我,怪罪我,不能救其于水火。那时,我又以什么来博得他们的信赖呢?又以何脸面来治理国家呢?”

      她说这些时,语调不慌不忙,不紧不慢,神态悠然平和,显然已具一国之主的风范。

      钟二眸中露了笑意,果真不愧是他欣赏之人,便一拱手道:“小主公所言甚是,末将受教了!”

      刘禅略一点头,已从营帐里掀帘而出,目光落向远方,却问道:“子龙孟起呢?”

      钟二跟在她身后亦走出来,面上带笑,指了指百米左右的一处营帐道:“方才我出来时,他们正在那帐中下棋,此刻应当还在罢。”

      “下棋?”刘禅眼里一亮,却兴致勃勃地问,“他们的水平如何?”

      钟二薄唇一弯:“小主公好奇,自己亲自去看上一场不就知道了。”

      “我不过一个半吊子,跟丞相学了两年棋,可不敢妄自对他人下评断。”嘴上如此谦虚说着,刘禅已迈开脚,朝那处营帐走去。

      什么叫做口是心非?这便是了。

      钟二不禁莞尔,一同跟在她身后去了。

      一路从营帐间穿行而过,有不少将士向刘禅施礼问好,而先前她出门时,这些人却是懒得多看她两眼的。此番差别对待,刘禅心里自然有数,轻轻一叹,暗想不论在何处,这个世界终归是那么现实。

      刘禅同钟二到那营帐里时,那里边已然围了不少将士。

      她尚未近前,却已听人堆里传出赵云清朗的声音:“孟起,你赢了,我认输。”

      后又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便是赵云从榻上翻身下来了,而旁边一个小兵凑过去收起桌来。

      刘禅定睛一看,连忙喊道,“子龙且慢,我还未看清你们下的什么棋,别着急收!待我看一盘可好!”

      听她出声,那聚在棋盘旁的众人倏然回头,却看是个眉清目秀面容俏丽的少女,正呆愣间,赵云同马超已转过身,面朝她拱手行了个礼:“小主公!”

      那围观众将士立时后知后觉的也朝她拱手,齐念道:“小主公。”

      这些皆是营里的生面孔,刘禅也懒得一一分辨,略一点头,便往那棋盘处走近,眼巴巴道:“子龙,你们再下一盘罢,我正闲的无趣,想观摩观摩呢。”

      赵云闻言,微微摇头,面露苦笑拒绝她道:“孟起棋艺高超,子龙已经连输三局,却是无勇气再同他下了。”

      刘禅一惊,便看向在右侧正襟危坐神情严肃的马超,暗道这木头竟如此厉害?

      赵云这时已让出坐席,半弓着腰,摆出个请的手势道:“小主公,还是另寻旁人罢!”

      刘禅见他都下来了,也不好强人所难,再看那边马超表情淡漠,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忽的一咬牙,轻哼着道:“那便由我来领教下马将军的高着了!”

      马超看她一眼,目露为难之色,摇了摇头:“小主公,下棋不是玩泥巴,休要胡闹。”

      此话一出,那围观众人立时哄笑,窃窃私语道:“马将军也忒瞧不起人了,竟这么说小主公……”

      锐利的目光冷冷一扫,周遭霎时安静下来,刘禅垂下眼帘,心道,竟敢瞧不起我!我还偏要赢了你不可!她当下一挽衣袖,长衫带风,三两步过去,盘腿坐在榻上,哼道:“少废话,下便是。”

      马超闻言,唇角不由勾了些笑意,目光却十分冷硬的看过去,从一旁的棋盒里,抓了几颗黑子握在手中,低声道:“小主公,末将可不会让你。”

      “谁要你让!”刘禅斜他一眼,手上也抓了一把棋,往棋盘上一抛,一,二,三,粗粗一扫,正是单数,便朝马超一挑眉,“我先。”当下毫不客气地手执白子先行。

      有道是落子无悔,只见白玉盘上不多时,便铺满了黑白相间的棋子。

      初时,周遭还听得将士断断续续的嘲笑之声,到后来,便只有棋子落盘时发出的清清脆响。

      这下棋的二人,神情悠闲,面色淡定,一派波澜不惊的样子,倒是周围看的将士都伸长了脖子,满脸紧张,汗流浃背。

      棋盘就快落满子了,两人手边的棋盒也快空了,而从棋面来看,却很难分辨究竟谁胜谁负。

      钟二站在刘禅身后,眼睛却愈发眯得紧了,他先前就知道刘禅的半吊子是说出来唬人的,却没料到刘禅的围棋水平已然超出常人,到了上佳境界。不过,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与他比肩呢。

      而赵云则看此局棋,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又在马超落子的一瞬,忽而化为惊喜:“妙啊,妙啊,和棋!竟然和棋了!”

      所谓和棋,在围棋里其实少之又少,几百盘也未必能下一盘和棋。

      这一局便和,足可以看出这两人的棋艺水平皆为上乘。

      赵云的一声惊喊,也让围观众人从棋局里惊醒,望着坐在榻上的二人,议论纷纷。尤其对刘禅,更是啧啧称奇,拍手称是。

      刘禅对周遭动静充耳未闻,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眸亮闪闪的盯着马超,唇角上扬:“孟起,依你看,我棋艺如何?”

      浓墨般的眸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却又很快散开去,马超低低喟叹一声,嗓音清亮:“我输了。”

      刘禅并不反驳,面上却不由含了笑,从坐席上跳下来,对那围观众人摆摆手道:“散了罢散了罢!”

      众人闻言,只得恋恋不舍的看那棋盘两眼,便各自散开去。

      待人走光后,刘禅才拍拍胸口,擦着下巴处的汗,拈起棋盒里所剩无几的一颗黑子,落入棋盘中,眨着眼道:“其实孟起你方才下在此处,我便输了!”

      马超含笑看她,却不言语。

      刘禅正疑惑,却听钟二摸着下巴道:“小主公,此局是你输了,在一百二十手时,马兄那子若落在坎位挡,你怕就无地可下了。”

      第一百二十手……刘禅听钟二这么一提醒,仔细回想,却还真是让了她一步。她不由恍然道:“孟起,你是故意的!”

      马超抬袖,将棋盘拂了去,沉吟片刻道:“一局棋,既能令小主公得到军中将士爱戴,又能令小主公在人前大出风头,便是故意打成平局,也是值得的。”

      刘禅闻言,面色一沉,虽知马超输棋乃是为她着想,可心里却特别不痛快。

      当下她却也没有发作,还认真询问起王山之事,可回去后,便气冲冲的让黄叙在军中下“禁棋令”,说是为了防止将士们玩物丧志。军中将士初时还颇有怨言,可第二日便看刘禅将她带来的一副金贵玉棋全给扔了,立时哑口无言,反倒十分敬佩起她来。

      .

      禁棋令后,军中将士的操练果真比平时频繁了许多,不得不说,还是颇有效果。

      这几日刘禅心情不好,四处找茬,钟二黄叙几人自然识趣,躲得远远的,不来触她霉头,可那县官王平却自以为讨巧的来找上她了。

      刘禅一见王平那满脸褶子的老脸便来气,心说,好你个老东西,上回的事还没找你算账,你倒自己撞枪口了。

      王平看刘禅卧在榻上,披着件长衫,似在闭目养神,便大着胆子道:“小主公,下官有一关乎我大蜀生死存亡之要事禀报!”

      刘禅眼帘一抬,笑容可掬道:“噢,王县官,不知究竟何事啊?”

      王平心里一喜,还道升官有望,便急急忙忙道:“是这样的。这几日,下官手底下人在巡城时,发现有一伙人行踪十分可疑,便带人去搜查他们的住处,却发现了不少东吴带来的书信。下官怀疑他们正是那陆逊小贼派来的奸细,所以方才便已将他们拘在府中,等候小主公发落!”

      那王平说的唾沫横飞,又偷眼去看刘禅,却见她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心内窃喜不已,看来自己确实办了一件大事,不然小主公怎会如此激动呢!

      他哪知道,刘禅不是高兴得激动,却是气的,原来她早就将“那伙可疑之人”,即是王山的一举一动盯在眼中,这些时日一刻也不曾放松过。而她之所以只是暗中观察,还未动手,也是想要弄清楚王山他们潜进来的目的。

      不过,这下好了,她的计划全部泡汤了。刘禅气从心来,便狠狠盯着王平道,“谁让你擅做主张将他们擒住的,你个蠢货,本将的大事已被你耽搁了,你知道吗?”

      王平一脸茫然,尚不知究竟怎么回事,便被怒火冲冲的刘禅命人拖出去罚了五十军杖。

      这一通打下下来,王平一把老骨头都快被打散架了,当夜痛苦的躺在床上直哼哼,又被枕边的陈氏一挑拨,越想越气不过,便连夜上书刘备参了刘禅一本,说她滥用职权草芥人命。

      这一来二去的,事情就闹大了。刘禅也暗暗后悔,那日不该这么冲动的,其实她也只是想教训一下王平,想让他不要擅做主张,却没想到这回惊动了刘备。因为这一个小县官,刘备当即连夜召她回蜀中。

      刘禅受到召令,心中却不服气,当日并未回去。赵云钟二几人来劝,全然没有用。黄叙看她神情倔强,无奈的摇摇头,只好去请马超,有道是,解铃还需系铃人。他心里自然不愿,却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

      回蜀中的前一夜,马超约着刘禅一起骑了马,踏着月色,出了军营。

      马蹄一路疾驰,向北而行,出得城外,却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天低星淡,二人沿着城墙根,牵着马,一前一后,走得极慢。

      微微发冷的秋风中,马超清亮的嗓音缓缓吹来:“不过让了你一局棋,你何苦气这么多时日,还迁怒旁人?”

      刘禅脚步一顿,看向前方高大挺拔的雪白身影,默然半晌道:“你不明白,那于我而言并不只是一局棋,它充满了别的含义。”

      马超侧过脸,望着她,漂亮的眼眸在夜空里闪烁,他声音发冷:“便是你真赢了又如何?”

      刘禅停下脚步,仰头盯着天上灿烂的星河,无比憧憬的口吻道:“若是真赢了啊……真赢了,你许是会多看我两眼罢,在你心里,有我那么一丁点位置罢,哪怕只是赢过你棋的女子,也好过你对我不闻不问吧……”

      马超闻言,这才明白,原来那盘棋,不仅仅只是一局棋,而是一个少女对爱情的所有憧憬。他的心情忽然有些沉重,一时便沉默下来。

      听不见回应,刘禅倒也没有意外,又缓缓开口道:“孟起,我不确定在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可我不想放弃。”

      马超皱起眉头,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倔强,又想她用情至深,恐怕到头来只会害了她。微微垂眸,扫视着脚下那片翠色的草地,马超似想起什么,他突然暗暗握紧了拳头,脸上神情一变,变得有些扭曲,仿佛他刚在做了一个很令人痛苦的决定。

      黑夜里,刘禅自是看不清他神情变化,只听马超的声音比平常更为冷硬,更为漠然的道:“小主公,其实我心里早已经有人了,再过一年便要娶她进门,还请小主公莫再纠缠,免得让她误会了。她会伤心的。”

      “你——你说什么?”

      “这、这怎么可能?”

      “你的心上人,你哪有什么心上人!”

      话音落下,听在刘禅耳里,有如晴天霹雳,她不敢置信的冲上前去,抓着马超雪白的衣袖,厉声质问,“你骗我的对不对?你根本没有什么心上人!一切都是个谎言!对,你撒谎!你骗我!”

      清冷的月光下,男人俊美的面孔露出一派悲悯之色,他冷硬的推开,那个几乎浑身力气都扑在他身上的少女,漠然道:“小主公,别发疯了,我未骗你。”

      刘禅被他一把推搡在地,地上又湿又冷,可她已觉察不到了,眼神空洞,不知望向何处,嘴里不断呢喃道:“我不信……我不信……”

      “那个人你也认识,便是曾经欺辱过你的廖樱樱。”

      说完这最后一句,马超翻身上马,夹紧马肚,一扬马鞭,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那个心心念念的人,果真就那么无情的离去了。她前些时日,分明还做着一个梦,梦见他们长相厮守,到死也不离不弃,可现实却是如此的残忍。

      她那日还说什么,对他势在必得,恐怕在他耳里,只觉得可笑至极罢!

      刘禅呆呆望着那道白影,一点一点的消失,从始至终未曾回过头,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埋在膝间哭了出来。

      那夜,刘禅在泠泠月下哭了一夜,亦有两人在远处墙根下站着看了一夜。

      “孟起哥,你这样对她,是不是太过残忍了?我真怕她……会想不开。”黄叙别开脸,却是不忍心看,若是可以,他亦想堵住自己的耳朵。否则,他怕自己会忍不住狂奔过去,将那哭泣的少女揽入怀中。

      马超面色惨白,轻轻摇摇头:“以她性子,她一定受得住。”唇边露出个苦涩的笑容,他温柔的道,“我所做一切,都不是为了伤害她,我只想为她的江山,将道路铺平。”

      “可你令她伤心了。”

      马超不以为意:“这与她的前途相比,不算什么。”

      黄叙长长一叹,想辩驳两句,却不知从何说起,闭上眼道:“同你相比,阿斗她,却未必想要什么前途。”

      马超抚着马背,眸光坚定,“可我想给。”

      黄叙沉默不语,心中却想,她若知道,肯定不会要罢。

      马超抬起头来,看一眼天边,已只剩半轮残月,他似有若无的念了句:“已经四更天了啊,我该走了……日后,你好好照顾她。”

      “你去哪里?”黄叙睁大眼。

      马超深深的望了一眼,远处那个伏在墙头哭泣的人影,或许这么久了,除去那几个夜晚,他从未如此认真的看过她。

      “去我该去的地方!”他答了一声,便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我跋涉而来,却只为与你再度告别。

      八月十三日,天晴无雨。

      刘禅回蜀中时,却发了一场高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落子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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