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丐秀] 意难平》容无寻

2、前尘旧梦

　　楚云秀一夜睡得极不安稳，只觉得整个人似乎一直在深渊中下坠，没有尽头。梦境里浮浮沉沉，时而闪现过记忆的片段，似又回到了那年初夏的夜晚。在那寂静无人的偏殿的一隅，枝叶茂盛的古树下，他微微皱起眉，明明是厌恶的模样，却又放任她拿着一串糖葫芦塞进他的嘴里，忍耐着没有拒绝。

　　“哎，明容，你说这种子会开花吗？”女孩子仰起清秀的小脸，希冀地看着身旁年轻的少林弟子，满眼期待的神色，像极了他曾在山林间遇过的一只幼鹿，清澈而明亮。明容只觉得自己仿佛深陷入她的眼睛里，无法自拔，鬼使神差般的，他伸手用袖子轻轻拭去她嘴边沾染上的糖渍。

　　轻柔的布料摩挲过她的唇角，楚云秀整个人忽然怔住了，愣愣地看着他温和而专注的表情，似乎能感受到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无意中划过她的脸颊，衣袖上隐隐有着松木的清香，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依稀残留着他指尖淡淡的温度，却像一簇火焰瞬间将她整个人灼烧起来。

　　气氛一时间突然变得有些暧昧不明，山间清凉的夜风吹过，指尖女孩子肌肤柔嫩的触感像是一道惊雷，瞬间将他惊醒。明容有些失态地仓惶收回手，不漏痕迹地转移了视线，掩饰般地笼袖在唇边轻咳了几声，“大概……会吧。”“……啊，那就好……”楚云秀下意识地回答道，却在暗中掐了自己的手臂一把，疼得她龇牙咧嘴的却又无法压抑住心中的懊恼，还好天色昏暗否则她……怎么就这样对着明容的脸发呆了呢，丢人啊……

　　见她许久不说话神色间似乎有些懊恼，明容轻敛了目光，静心凝神。清醒下来思考刚才那番举动分明已是逾矩，于是在心中默念清心咒。待楚云秀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才发现气氛静默已久。

　　“喂”她伸出手拽了拽他的衣袖，明容睁眼静静的看着她，神色清明，又是那番无喜无悲淡漠疏离的模样。不知道为何她忽然有些讨厌他这般的模样，刚才那番举动似一场花落无痕的幻梦，不曾出现过。“你给我讲讲有趣的事情吧，不然我会无聊地睡着的。”

　　“你若是困了，便回去睡吧。”明容淡淡道，可她却突然拔高了声音，仿佛不可置信一般指着他说，“那怎么行！你是因为我才被罚的，我怎么可能丢下你。”她有些不高兴，“我不是那般不负责任的人。”

　　她看着他毫无波澜的神情，忽然有些气恼。良久，久到她几乎想要扑上去拽住他的衣襟大声质问，是不是在生她的气，害的他罚跪时候，明容轻问道，“我不会讲故事，不知道姑娘想听什么？”那声音依旧清冷而疏离，却似珠玉敲击般清冽好听，她觉得简直是世上最动人的声音。掩饰不住内心的欢喜，她轻笑着直接扑到他身侧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像每一次对师傅、师姐撒娇那样，“不要叫我姑娘，叫我阿楚就好。”

　　她的突然袭击撞得他的身形轻微一晃，长时间跪坐的膝盖一经晃动便发出阵阵的酥麻疼痛感。明容下意识想要抽回手臂推开她，却又不忍心看到她失望的模样，身体僵硬了一瞬，不知怎的便由着她去了。

　　“随便说什么，我都爱听。”她欢言道，明容垂眸沉思半晌，少年人特有清冷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夜风中，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生死炽然，苦恼无量；发大乘心，普济一切，愿代众生，受无量苦……”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渐渐放低了声音，垂眸看着身侧的女孩子。她似乎早已沉沉睡去，小小的身子依偎在他的身边，头枕着他的膝。少年沉默地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夜间的山风有些凉意，他解开自己身上的外袍轻轻盖在她身上，继而闭了眼继续低念佛经，和着晚风低声回响，久久不歇。

　　楚云秀从梦中清醒过来，天已微亮。梦中所见的一切仿佛还在眼前，他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都那么真实。她不禁自嘲一笑，十年了，在梦里却依然记得那么清晰深刻。厢房中燃着的淡淡的安神香将熄，她笼了衣襟下床推开窗户，清晨山间的空气清新舒爽，她抬眼看着庭院中的苍茂古树，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七秀坊中的桃花。脑海中不自觉地幻想着那人端坐在桃花树下，手中虚握着一卷书，若是有风吹过，那满树饱满花便落了他满襟，染一袖花香。

　　晨光初熹，钟楼上的青铜古钟被敲响，浑厚的钟声像湖中的涟漪，一圈一圈散开，响彻寺庙的每一寸角落。林子里的鸟儿群飞而起，清晨的寂静被打破，纷杂的脚步声响起，少林弟子开始了一天的日常。

　　楚云秀整理好仪容，随意将乌黑的墨发一绾，便往前殿而去了。此时少林弟子早已用过早膳集体在大殿听主持讲诵佛法，楚云秀见此也不好多做打扰，匆匆往殿中一瞥，并没有发现明容的身影，便转身想要往演武场走去。

　　“女施主，请等等！”一声低呼在她身后响起，楚云秀停下脚步向后看去，只见是自己熟悉的那位小沙弥，他疾步向自己走来，清秀的小脸上沾染着些微的汗水，“小师傅你来的正好”楚云秀轻笑，“正好有些事想找人问问。”

　　小沙弥面带薄红，几番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呼吸才向她道，“师傅让我带你去用早膳，请跟我……”“哎，我问你，你可知明容在哪儿？”楚云秀现下才没心思管什么吃饭的问题，她只想再和他谈谈。明容师兄？小沙弥有些愣住了，看了一眼笑意温婉的楚云秀，许久才缓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明容师兄昨夜已经连夜下山了……”

　　“下山！？”楚云秀一怔，眼中浮现难以置信的神色，身形微不可见地轻微晃了一下。“他昨夜才与我……”她忽然闭口不言，心中一片震惊后的清明。原来昨日深夜前来相见，竟是对她的告别？楚云秀苦笑一声闭上眼略微有些酸涩的眼，她是蛇蝎么？竟让他如此避之不及。

　　小沙弥忐忑地看着面色发白的楚云秀，他意识到可能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于是着急道，“师兄他早些年就下山历练，前两年不知怎么的受了重伤被人送回来，修养了两年才好，昨日似乎是受了师傅命令下山办事……施主……怕只是不凑巧吧。”楚云秀的脸色却愈加苍白了，衬得那双墨瞳亮的慑人，她忽然用力拽住他的手臂，厉声问道，“受伤！？他为什么会受伤？”

　　像是被她有些失常的模样吓到了，手被她箍得发疼，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小沙弥瑟缩了一下，害怕颤抖道，“我……我也不知道……”楚云秀失魂般地放开小沙弥，心中的担忧和疑惑却怎么也无法平息下来。

　　明容几年前便历练，所以他是不是并未收到自己的那封信可如果他要离开，为何不对自己明说？还有他又是为何受伤……虽然她鲜少涉足江湖，但偶尔会听师傅提起他是少林这一辈少有的天才人物，能伤他的又是何人？

　　太多疑惑和问题堆积在心头，几乎让她难以冷静下来思考。楚云秀咬了咬唇，忽然飞快转身足尖轻点，像一只优美的白鹤凌空而起，裙摆轻扬在空中宛如一朵艳丽至极的花。“抱歉了小师傅，请代我向掌门请罪，说云秀他日再来拜访。”小沙弥呆愣愣地看着她的身影如流星般消失在庭院上方，不禁有些讶然，这女施主的轻功怕是不输给明容师兄吧。

　　楚云秀回厢房拿了行李便匆匆向山门赶去，她刚才一时昏了头脑，冷静下来想起师父让她转交的信和掌门昨日的神情，心中便有了几分了然。想必明容此番下山的任务，定与那封的内容有关，但她深知少林的人不会将密信的内容告诉她，所以……楚云秀眸中闪过一丝坚定的光，加快了步伐往山下赶去。先回七秀坊，再去寻找明容的踪迹。

　　想到那抹孤高傲然的身影，她的唇边不可抑制地泛起一丝苦笑，明容啊明容，你可知，我从来不曾幻想或奢望过什么，不过只是想要个答案罢了。十年了，这次一定不会再让你逃走。

　　行至山脚，楚云秀忽然想起师父的叮嘱，现今正逢乱世之局，世道混乱，她虽有武艺傍身但毕竟是孤身女子，多有不便。明眸中几番流光暗转，如今只好放弃洛阳大道，择偏僻小路先前往金水镇，虽然路途遥远了些，但至少安全了不少。她忽然想起自己离开七秀已有月余，师傅怕是要担心了吧？

　　她遥遥回望了一眼少室山，将散落的发重新绾好，朝着最近的驿站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