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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大学篇第十八章 ...

  •   “如果非要等到蝉鸣声铺天盖地的时刻才意识到夏天……那一定是脑神经瘫痪。幸好姐姐提前进了一批货,不然这时候去步行街早就热成一滩血水了!”换上几天前大采购淘来的新纯白T-shirt,一边欣赏衣服正面一句黑色粗体“是人生就应该自由飞翔”,一边赞美自己的先见之明,河野茜感到生活的高潮终于来临了。
      浅井由崎看着友人活力四射的样子笑了笑,“你不是抱怨自己买早了,和新款擦肩而过吗?喔,是不是那件蓝白色的衬衫?”她回想起大扫荡几日后苦着脸大喊大叫的河野茜,风风火火冲进琴房展示照片,“说什么‘真是失策失策’,不都差点下决心再去一次吗?”
      “说什么啊,那件衣服那么宽大,怎么可能是女款的啊!由崎你啊,真是一看就知道是从来不逛街的类型。”
      “那你悲哀什么,我还以为你会后悔得绝食呢。”
      “……我,我是打算送给和人的啊……”
      浅井由崎被这答案吓得不轻,“哈?”她从没想到有一天咋咋呼呼的室友会企图送礼物给那位大少爷。
      “不是礼物啊!不是不是!你别多想啊啊啊!”河野茜猛地摇起头来,双手晃啊晃表示否认,“是谢礼啊谢礼……上次他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衣服估计也刮坏了,所以我才想着报答他一下嘛……没别的意思哦完全没有!”
      面前人神情严肃地双臂交叉,竭尽全力否定那些本来(也许)没有,此时此刻却证据确凿的想法。
      所以说啊,要是真的不希望对方了解,最有效的手段是保持平常才对,就像她现在所做的。
      “好好好,不多想不多想。”浅井由崎将一撮滑落的刘海重新扣入发夹,额头久违地享受着日光浴。一片灿金毫无保留打下来,带着几分炽热与活力,又美丽得不真不切。
      河野茜大清早被人一拖二拉地从床上拽起来,好不容易撑着自己由于困意软到要扭回床上的身子,第一眼便是——
      “这是送给单身狗的暴击!”
      她指向那枚发卡
      由于音量的冲击与这一言论深得人心的事实,众多目光不约而同锁定发声点。
      “哎呀今天天气真好呢……哈哈……”河野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望着天空,大步撤离,所以她只能听见一阵笑声。
      “如果她能一直这样笑着就好了。”
      河野茜如是想到。

      所以在浅井由崎提出前往会长室的那一刻,她拒绝。

      当她呼吸着走廊空气时,锁不住一幅幅画面浮现。
      佐藤和人一身痞气带着兄弟拦住自己问话,自己那时候说不出多反感这类不学无术的大少爷;被大家撞见自己与人复合也是,友人一脸爽朗的笑容,前辈欣慰的眼神,先前并不认同自己的女孩子也终究放弃执着。
      “啊,好像就是在这个窗台被拦住了吧……”
      她喃喃自语道。

      进入会长室前她是有几分犹豫的,再怎样自己这都是心血来潮,要是打扰了工作那岂非多此一举?可惜她没得时间想入非非,佐藤和音便推门而出,她手捧着一份计划书之类的文件,点头示好。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满怀感谢还是尴尬,微笑回礼便硬着头皮带上门,踩着深灰色地板,目光凑上前去毫不遮敛。阳光为赤色抹上一层金雾,却始终无法侵略那双眼睛,像是私自藏匿了一抹光亮似的,任何事物遇见它只好退舍三分。
      见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边上得不到回应,她索性坐下来喝起茶。赤司征十郎和她有一个不一样的地方,前者从不对咖啡抱有异样情感,后者说起热爱的饮品一定回答咖啡。
      在浅井由崎的臆想中,他像是个从真皮座椅上长大的孩子,从小穿着西装三件套,一枚领结工整完美,可他偏偏喜欢古雅的茶水和将棋。偷偷参考了几年前身着和服的人,再与校服西装对比,似乎两股鲜明的文化冲撞后散成烟雾不见踪影,再重新飘回他的身边萦绕着,盘旋着,最终什么不少。
      嗯。这大概就是气质吧。
      她收起瓷白茶杯,止不住地笑着。因为太入神,直到她再一次偷偷看向那个少年时才注意到对方的视线。
      也是带着笑的。
      “想什么那样开心?”
      “想你为什么不加入将棋部。后来发现如果你去了,大概会是和篮球部一样的制度吧。”
      “篮球部什么制度?”
      那人饶有趣味地反问她,她也便实话实说:“君主制制度。”
      “哦?”突然得到这种评价,当事人倒见怪不怪,“那由崎是打算母仪天下,还是打理家务事?”
      “两种都一样啊,在后台管理的那种人物。”
      “实际上二者存在微妙的差别——这不重要。……最近,和人像是在闹别扭呢。”
      这个问题来得太匆忙,连试探都算不上。
      “我发现了喔。哈哈,真是像个小孩子那样任性呢。嘛,不知道什么事情惹到大少爷不开心了,大概过几天就会好的吧。”她眼神一暗,再恢复笑意漫不经心道,顺手扯扯窗帘,试图躲避他的视线。
      征十郎听后也笑着,没有回答。

      相处十分钟后,他们一同离开,在路上巧遇结束培训的中岛前辈。与二人道谢的同时,中岛表示已经和三上彻底摊牌,以后仍然保持青梅竹马的朋友身份,她感到如释重负。然而,中岛神情中暗藏的情绪把她出卖得一干二净,浅井由崎没有戳破。
      谈吐的同时,人的情感是无法被隔绝的吗?是否这关系到每个人不同的心境呢?那么高超的撒谎者一定十分懂得这门技巧吧,即使冲动近乎憋得人疯狂,也能够压制所有情绪。
      由崎曾经将这门技巧比作恶魔的报复。恶魔利用人们内心深处的阴影从而创造出这样一门反驳交流初始意义的恶劣演技。现在分析后,结论只能是相悖。
      她从来都是一个随着环境变化的人,同时她也深刻地明白——
      谎言有时是被需要的,直言不讳主导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阳光从他们身边带走的,也许不只是时间。

      空气中干燥气息烧灼天空,高温炙烤后的蓝色沉淀着藏青,一两颗星星闪闪发亮,不留瑕疵。学生们抛开学校的日子到了,东京街上多了青年充满力量的声音,纵然是夜晚也少不了活力。
      烟火大会到了。

      河野茜拍拍肩膀上擦过墙壁的白粉,耷拉一张脸,散发着不悦的气息。作为一名年轻人,她开始为前途担忧,作为一名学生,她开始为下一次考试能否及格担忧。
      先不说自己这个圈子里都是些学神,平时不见埋头苦干,成绩一出来什么都没的说。这一点尤其在两位学生会顶级干部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诠释。
      “由崎啊,你说啊,为什么藤原前辈和赤司君两个人成天为学生会东奔西跑肝脑涂地的,成绩还是那么好?”
      “你这问题挺有意思,居然不问他们两个来问我。”
      “哎……我也没那个胆子啊。就算我有那个胆子,问出来的结果无非就是‘认真听课,为每一步打好基础’之类毫无实质性的回答而已吧……没准这还是他们两个心里最有实质性的回答了。我要是去问的话一定就是被佐藤和人手里的球打到头,不小心染上了傻气。”
      一旦河野茜回想起某个下午抱着三分期待五分嘲笑还有一点小害怕找到佐藤和人问考试成绩时,她总是想狠狠地骂自己怎么忘了这家伙实际上是个学屌。想当年人家妹妹特意介绍过,怎么就不小心被那吊儿郎当的皮相骗了。
      一个二个都是骗子!
      “好啦好啦,别嘟着嘴巴,你不是宣称要走知性路线吗?”
      “不走啦!走不来!”
      浅井由崎有些溺爱似的笑着,与身旁人不同,她一身新的装束展现了传统美。头发盘在脑后,遮不住从衣领伸展开的颜色,和服娇丽的纹路落在肩头,顺着手臂的弧度倾斜而下。
      对比河野茜长款灰色单衣正面的巨型白猫,和服的穿戴都显得复杂累人,但这份传统服饰的风俗情是抹不掉的。
      多亏母亲精湛的手工艺,这件和服才能以高规格为前提正常出产。什么时候自己也下点功夫在针线活上吧?她突发奇想,可一旦十字绣上密密麻麻的棉线缠绕于一端,又立刻以“没有天赋”反驳这个想法。
      由崎实在不敢恭维自己的手工艺,小时候看着母亲织毛衣时总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有双巧手,书包上都能绣只小狮子。后来也偷偷买了工具,尝试过了,还是不舍地放下了。分明是很有兴趣的事情,却总做不好,当时个子还没一米四,硬是看着猫头蛇身像个怪物的十字绣,觉得再怎样都做不好了,无力地哇哇大哭了起来。
      十年快过去的今天,再次勾起这段回忆,她自感惭愧。

      “哎哎我就说了河野绝对不穿和服嘛!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要罚也得罚一双!”
      “哼,茜我管不了,我只管得了你。”
      “不对啊,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和音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我不去,我死都不会去捞金鱼的!”
      “就让你捞个金鱼,用得着这么要死要活的吗?”
      “藤原前辈你清楚,哥哥他小时候有一次不小心掉进一个大的金鱼缸,差点把鱼吞进去。”
      “现在是落下后遗症了?我可真没听说过和人经历过这种趣事。”
      “赤司你笑什么,你别笑!别因为我上次少跑了一圈就私报公仇好不好?”
      佐藤和人甩甩手,好像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扣住小队长的肩膀似的。不料和音一只手挡在身前,小老虎立刻就怂了,翻个白眼转身回窝里,更不忘抛下几个鬼脸以示小情绪。佐藤和音见了,一脸嫌弃地瞪他一眼,但也没多说什么。
      小少爷发起脾气来,嘴巴都快撅到天上去,不悦地碎碎念着什么。另外二人见状,不约而同偷笑起来,像小孩子的眼睛弯成月牙状幸灾乐祸。
      这四个人的对话隔着好几层空气都热闹得躲不开。哪里像是一两个月前吵架的兄妹和身负重任的大少爷们,浅井由崎想,他们应该是一群自由自在的,正值花季的少年,踩着月光数星星的年纪。
      怎么可以被世界玷污呢。
      “发什么呆?等你们很久了。”是征十郎的声音将她从胡思乱想中叫回来。
      她一晃神已经被茜拉进这个圈子里,自己开小差反倒很失态,便道歉回应,幸好也没有人怪她。

      一行人停下脚步大约是一刻钟后,在一条河边,一块安静的草地正闭着眼睛,伴随知了的吱吱叫声陷入沉睡。
      佐藤和人最先发表疑问:为什么走着走着会到这样一个草都没兔子吃的地方?
      藤原伺紧跟道,可是队伍最前的分明是你们两个吧?他指着那对路上一直斗嘴的小冤家反问。
      河野茜表示无辜,“我跟着佐藤和人走的,要怪就怪他!”
      这下惹得小少爷不开心了,有了小情绪。他连忙解释说自己分明是跟着她(指河野茜),臭娘们血口喷人。
      一个女孩子受到人格侮辱,自然冷静不住,张开嘴就滔滔不绝起来。
      再后来两个人又开始为些琐碎的小事争论,不小心扯出河野茜曾经偷吃过打工的咖啡店里的蛋糕,急急忙忙换制服扣错扣子;佐藤和人找错零钱,下班时三番五次忘记各种随身物品的糗事。
      到最后也没能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剩下的只是两个人头脑风暴彼此的窘态,喊得面红耳赤也没人认输。
      剩下的人觉得习惯,也就接连找块干燥的地方坐下歇息,等待那场烟花大会。

      浅井由崎确确实实有几分不自在,虽然和服算得上是老朋友,拥有极高的出现频率,通常情况下的跪坐在一眼望去只有小石块的草地身上并不适用。当一个个猜想姿势从脑海中冒出来,又因各种原因驳回的那一刻,她输给了和服。
      和音站在一旁注视着那对仍未停下争吵的大学生。从表情上分析,似乎没有过多挣扎,直接放弃“坐下”这个选项,浅井由崎也开始说服自己退一步海阔天空。
      “你居然还有这样的少女心去找星星?!老妈子河野茜——”
      “我找个星星碍着你啦?佐藤大少爷?”
      耳边二人的声音总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活力一般源源不断,令这个为坐姿埋头苦思的人又好笑又羡慕。
      既然是出来放松,再纠结下去会毁心情的。抱着这种心态她背过手径直将视线放于那片夜幕之中,居然萌发出陪同友人寻找星星的欲望。
      但二十一世纪的夜空留不住满天繁星,为数不多的闪光钻出黑暗,扑闪几下然后消失是常有的事,哪里还能数到多少颗星星,最多是小孩子把飞机的指示灯看做流星或是什么咧嘴大笑吧——
      “哇和人你看那个是不是流星啊!”
      不论是精力充肺的佐藤和人以及站在一旁的佐藤和音,还是交谈甚欢的学生会骨干,都被这喊声牵引过去。
      “哪里哪里?”
      “噢不是啊……”女孩沮丧地垂下了头,一边嘟囔着,“那个是飞机—我还以为能见到这辈子第一次的流星。啊……明明都已经准备许愿了……”
      “……你是小学生吗?”
      “什么啊我许个愿望就是小学生了吗?”
      有时候站在他们身后,正如此刻,她总是能看见一股奇妙的气氛环绕于二人周身,仿佛无人可及,只属于他们,也只能是他们。
      避开他们的身影,她将目光投向更远的,更远的地方。

      值得她珍惜的东西是什么,能持续多久?
      自己期待的究竟又是怎样的生活呢?
      和现在有何相同,有何不同?
      那些区别是微不足道,还是缺一不可?

      她感到动摇,却不敢深究为何动摇。
      大概是源于一种名为患得患失的情绪吧,如此搪塞自己,并强迫目光投向河流彼岸混成一团的橙黄色灯光中。
      她突然有几分眷恋他的面容和声音。

      几乎是和开口呼唤那人同时,烟花窜入云层中炸开然后四散。浅井由崎所见的只是那张褪去清冷的脸庞,染上月光,使微笑触不可及。少年别过身子,指向她身后那片花火,迈开略微单薄的步子朝向她。
      纵使身后漫天华彩,也不及他眼瞳光彩美丽。
      她猜想自己的表情一定十分无助。因为一位少年如神祗般正缓缓走入她的生命,她的过去以及未来,而自己却仿佛堕入深海,将要窒息。
      直到手背传来的温暖渐渐安抚她的焦躁,这才意识到先前手臂竟在颤抖,微小地,却也切实地。
      几个月前派人挟持自己的,前不久再次扰乱自己的始作俑者,极有可能是雨生家的小姐。浅井由崎不认识她,不知道她是否与自己同龄,长发或是短发,甚至不清楚她的名字,但唯一能够确定的是终有一天她们会在某地相遇。
      不仅仅止步于这位大小姐,也许未来还会有更多类似的阻碍者一一出现吧。他们会怎样阻止,一刀封喉或是步步为营?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赤司征十郎,握着她右手的少年。

      他的目光并未停留于她身上,因此她毫不掩饰她的贪婪,注视他侧脸完美的弧线。
      这样美好的人,为什么他不可以安安稳稳地生活,总会有人三番五次企图摧毁他玷污他呢。
      她不明白。

      再次转身,世界留给她一瞬的寂静——大约是烟花的前半场演出落下帷幕,世界回归蝉声。
      “也许这将会花费很长时间走完这条路,但没有人可以阻挡我。”
      背对着赤司征十郎,她的耳畔传来细细耳语,低沉并危险。
      “说过的吧,由崎不需要担心。”
      热气随着话语呼出,惹得她觉得瘙痒。有些话卡在喉咙里呼之欲出,却被下一秒的轰隆压了回去。

      多说无益。既然他心意已决,自己陪他走下去就好,不论发生什么不惜一切,她浅井由崎都必须陪他走向终点。
      如果说这漫天繁花足以代替流星的话,这便是浅井由崎的心愿。
      让自己贪心一会儿吧,把朋友和家人放在第二位,他的未来才是自己的未来。

      衣柜里叠得整整齐齐的旧和服与那些写在袖口的字一同,躲在角落一声不吭。

      烟火终有一刻会停止,但永不泯灭。

      How can my Muse want subject to invent,
      While thou dost breathe, that pour’st into my verse
      Thine own sweet argument, too excellent
      For every vulgar paper to rehearse
      O, Give thyself the thanks, if aught in me
      Worthy perusal stand against thy sight;
      For who’s so dumb that cannot write to thee,
      When thou thyself dost give invention light
      Be thou the tenth Muse, ten times more in worth
      Than those old nine which rimers invocate;
      And he that call on thee, let him bring forth
      Eternal numbers to outlive long date.
      If my slight Muse do please these curious days,
      The pain be mine, but thine shall be the praise.

      我的缪斯怎么会找不到主题,
      既然有你不断给我的诗注入灵感,
      只要你还在呼吸。
      岂是每张粗俗的稿纸都能再现你至善至美的精魂?
      如果我的诗还有一点点值得你去细读,
      那就感谢你自己。
      既然你给哑巴创造之光,
      写到你时他怎会缺少颂扬?
      做第十个缪斯吧,
      你将比那古老的九位高明百倍。
      如果有谁向你呼吁,你就让他做出
      一些流传千古的诗篇。
      我卑微的诗神如能取悦世人,
      就把痛苦留给我,让赞美都归你。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三十八》(Shakespeare Sonnet 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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