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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大学篇第十六章 ...


  •   安心地将事情交给他之后,没有犹豫,没有疑惑,只有完全的信任与支持,似乎片刻间唯有闲情逸致流淌于浅井由崎盈满阳光的午后。
      还有她钟爱的钢琴。

      大概是由于她的生活一直处于闲适宁静的状态吧,浅井由崎在钢琴方面最大的特点就是偏爱慢曲调。
      赤司征十郎说过,他喜欢她的钢琴,因为她的琴声中总是有一股无形的安慰,仿佛春风夏雨秋叶冬雪一拥而上,不知其底,但确实软软绵绵拂过人心。
      不知道多久以前,河野茜打趣过“由崎你这个人啊就只会节奏慢的,人家比赛评委怎么会吃你这套?太难以想象了吧”。说实话,假设某天浅井由崎真的去演奏肖邦练习曲Presto那种变态级别,才应该是最无法想象的情况。

      中岛漫不经心地重新整理好被风吹散的窗帘,却意外发现没有捆绑的布片或绳子。犹豫几秒后只得松手,算是做了无用功。
      “唉……”
      就在不久前向心仪之人告白的大三学生终于自暴自弃似的将自己毫不留情摔在座椅上。
      “中岛前辈烦躁的样子也真是十分少见呢。”
      浅井由崎离开琴键的动作娴熟自如,优雅流畅。中岛仿佛感到这么一台普普通通的钢琴和一场普普通通的练习,非得被她的小部长弄得像正式比赛一样。
      “莫非三上前辈开始有动静了?”
      “什么啦,阿由每次说话都是让人没办法接话的内容……”
      “难不成真的是呢?”
      这一次,中岛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弯下腰趴在桌上,目光涣散神情恍惚,一脸“我很不高兴很不高兴很不高兴”的憋屈模样。
      浅井由崎本以为她会反驳两句,形式上讽刺讽刺。
      “嘛……三上那个家伙,就算阿由你和会长分手了都不可能有动静的……啊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是指他要主动是不可能的,这种……”
      中岛的想法莫名地让她有些开心。
      “那么,也就是说,中岛前辈很清楚三上前辈的想法?”
      “我们是青梅竹马啦。就是那种小时候还在穿裤衩的就一起捉泥鳅的青梅竹马……”
      “啊啦,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也难怪二人成天打打闹闹不亦乐乎。一旦回忆起两位前辈的交流,不是斗嘴就是互相嘲讽,不得不说宣传部大多笑点都源自于他们。
      然而那恶俗的偶像剧情节却毫不留情地撞击他们的生活。
      不过更加哭笑不得的是,这种戏剧性的循环竟能牵涉及浅井由崎这么一个局外人——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她无疑毫无关联。
      “我最不想让那家伙知道我的事情了。就是因为我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才不想样他和我一样。”
      什么都明白的人,是离快乐最远的人。
      “那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脑壳子一旦发烫怎么说也没用的……所以,我才什么都不想说。”
      她不敢再看着中岛,恐怕是心虚,视线里就是不能有什么牵动自己的事物,她只好对准琴键发呆。
      明知一切却置之不理。
      这样子的浅井由崎,又该如何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骄傲模样为他人出谋划策呢。
      “阿由,我不管三上和你说过什么,或者他有这样那样的想法,再或者我会时不时讲些没有重点的话……我知道会给阿由带来困扰,但是真的,真的。
      “不要将任何他的事情告诉我好不好。对他而言也是一样。”
      中岛有气无力地请求着,仿佛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施加的折磨更令人难以平静了。
      她仿佛穿行于一片布满自然刀刃的森林。比起跑过狭窄的荆棘小径,她宁愿并且执意握紧荆棘,一面强忍疼痛一面死不放手。
      如果不走出去的话,哪怕前进一步,纵然是伤痕累累也仍旧毫无意义。

      浅井由崎感到压抑。
      铺天盖地的压抑。
      曾几何时,她还是那个挣不开枷锁,走不出牢笼的少女。
      千夫所指,百无聊赖。
      逃避是一种慢/性/毒/药,一种不知不觉攻破一切防线的毒/药。
      她不喜欢以逃避为生。
      有人拯救了她。
      是那些由心而生的笑靥感染了她。
      是这片天空给予了她曙光。

      回想几日前河野茜在咖啡厅说给自己的话,藤原伺一直以来的关心与陪伴,佐藤和音对自家哥哥不留情面的嘲讽以及对方如同小狗一般耷拉耳朵的无言以对。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人——
      对于这个人,片刻之间她什么都整理不出,脑海中翻来覆去的点点滴滴无不重要,反之又显得平淡无奇。
      融入生活的平淡无奇。

      大概名为浅井由崎的少女,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为她传递温暖的,闪着微光的人们。
      同时,她也希冀着做这样一个人。

      “中岛前辈,要不要试着和三上前辈好好谈一次?”
      “哈?我,我要怎么和他谈……”
      “因为征答应帮我争取学习名额。我计划着呢,中岛前辈可以利用这次机会,不,请务必利用这次机会,将一切的一切都解释清楚吧。一旦好好地传达了自己的想法,所有纠缠不清的问题一定能够迎刃而解。”浅井由崎注视着略微慌乱的前辈,挥散彷徨。
      想要帮助别人,想要温暖别人,这份炙热的感情使她强大,使她无坚不摧。
      “……我难不成和他坦白,告诉他我喜欢大二法律系的藤原伺,只不过是抓过泥鳅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然后叫他放弃?”
      中岛破罐子破摔的口吻逗得她笑。
      “实话说呢,我认为中岛前辈对三上前辈并非毫无感觉喔。”
      “什,什么啊……”

      “前辈的惊慌失措就是最好的解释喔。”

      她们都没能注意到的是,钢琴室门边那个由于长期玩电子游戏而轻微驼背的身影。

      那个身影看起来有些单薄——实际上不是单纯指身影,而是它融入世界时的一种摒弃并迷茫的状态。
      迎面走来的藤原伺打心底里不喜欢这种状态,他多看了一眼,结果却收到那人的笑容,完全脱离友好的笑容。
      他感到一头雾水。
      自己这是被人敌视了?对方绝不是同为法律系的学生,年级更无从所知,他猜测自己和这个人理应是毫无联系的。
      然而藤原伺只是放任那人走过,以微笑回敬罢了。名为藤原伺的青年的处事方式十分温和,是无法被世界承认的温和,是总有一天会被世界碾碎的温和。
      他毫不在意。
      就像他此时此刻仍旧坚决地,习惯性地踏入有浅井由崎的钢琴房那样。
      “由崎,今天傍晚有时间吗?……中岛同学?”
      场面立刻尴尬起来。
      “中岛同学,下午好。”
      相比伺镇定自如的问好,中岛明显底气不足:“啊啊……嗯……下,下午好。”
      藤原伺少见地称呼年长之人为“同学”,十有八九是来自中岛个人的要求。浅井由崎猜测到,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构想出他们两人交谈时的模样。
      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并不搭配吧。
      她看见露出小兔子一般飘忽不定眼神的中岛,虽然很想感叹放荡不羁的前辈渐渐萌发的的少女心,但最终放弃。
      “前辈有什么事吗?”
      “也不是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今天下午剑道部有个竞技类的活动,我希望由崎能够看看。”
      “征会去吗?”
      藤原伺摇摇头,“赤司那边我有询问过,结果却不尽人意呢。他托我向你道歉。”
      “没关系,我一定会去的。谢谢前辈的提醒。”
      “不用客气,由崎能够前来我已经很高兴了。那我先告辞了。由崎,中岛同学,下次见。”
      “啊啊……下次见。”
      “嗯,前辈待会儿见。”
      浅井由崎突然记起来身边的中岛,脱口而出的声音像是希望叫住藤原伺似的。
      “那个——”
      “嗯?怎么了?”
      “不,抱歉,没有什么……”
      藤原伺不太明白她此时此刻的想法。但既然浅井由崎本人并未指明,他自然不会出口询问。
      至于在这之后,当中岛再次提起和藤原伺的对话时,表现的神态竟完全不同了。
      她应该察觉到了一些更加更加糟糕的事情才对,这使她感到疑惑。摆在中岛面前有两条路——一是放弃追逐,重心放在与三上解释的部分;二是不轻易言败,继续努力的同时也需要关注到三上那边的情况。
      中岛其实不是一个表面上那样果断的女孩子。
      “先和三上前辈进行沟通吧。他最近的状态很不好,我想,中岛前辈一定不希望三上前辈一起纠结。”浅井由崎提议道。
      当一个人犹豫不决时,不论是哪方面的意见都很有可能影响到自己,甚至得不到想要的建议后有可能破罐子破摔。但是浅井由崎给她做了一个很好的指引。
      中岛有点想要试图和三上交谈了。
      “那个外出学习的项目,是什么时候?”
      “下周一。”
      “唔啊……”中岛突然揉起自己的脸来,唇齿间发出的声音异常孩子气。然后她又突然停手,脸部保持着被蹂/躏的奇怪模样,大小眼加嘟嘴,倒是很衬她的风格。
      只见中岛一直发愣,随着视线观察,她应该是在盯着窗帘角,但很明显她正在发呆,并且一边进行思考。
      又或者仅仅只是发呆而已?
      浅井由崎没有琢磨那么多,也不愿意去琢磨那么多。虽然并不知道自己是否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总之最起码中岛这方面的情况确实有所好转,她也总算能安一会儿心。

      这段对话几乎维持了一个小时左右,因此结束的时候已经有部分学生结伴离开——有一些是勾肩搭背的朋友,有一些是谈笑自如的情侣。
      说没感觉那是假的,近期她和赤司征十郎独处的机会还没有自己和钢琴独处的机会多。即便是忽略那点少女情怀,她也同样十分担心赤司的情况。固然收到了来自对方的保证,说什么一切都会处理好,她仍然止不住不去考虑一些糟糕的事情,毕竟他为此忙活了好一段时间,想必并不简单。
      他的父亲又会为他出什么难题呢?
      会是学习方面的吗?还是可能关系到生活呢?
      她尽力抑制思维,迟迟不敢细想,却没能做到。
      在他的生活方面,拥有的最大的问题不就是自己吗?赤司征十郎的生活中最具有威胁性的不正是浅井由崎吗?
      她眉头微蹙,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然而正在此刻,像是为了帮助她掐断不安似的,一名来者帮了她这样一个小小的忙。
      “这位同学,我是来参观校园的,可是好像走到一半是迷路了啊我也很头疼……可以告诉我怎么出去麽?”
      来访者拥有一头鲜艳的红发——不是她所留恋的红那般散发着强者气息,而是更加明亮随性,略粉的曙色——以及健气开朗的声音。
      “这是我的荣幸。”她把先前混在脑袋里理不清的思绪暂时推到一边,给予一抹微笑,“请问是指红门旁的入口吗?”
      “我不太清楚诶——反正能出门就好了。”青年如此回答。
      “那是正式入口,我想那里会是你想去的地方。请跟我来。”

      前往入口的途中,她得知这是一名英国留学归来的大学毕业生,由于常年居住英国所以对于东大,甚至东京的建筑、结构一无所知。青年还自嘲说自己是属于“那种拿着地图都能迷路的小学生”,更加透露初次到达英国的第一个月每天放学都没办法正常回家……青年滔滔不绝地谈了很多趣事,通过他的言行举止,浅井由崎不难分析这是一个怎样的人。
      与佐藤和人不同,他没有那份单纯到被女大学生搭讪都会害羞的单纯。假设在一场盛大的舞会上,这位留学归来的青年必然将穿着黑西装,神情自若。与其说佐藤和人的开朗是更加贴近真实的写照,他大概会被划分成为外热内冷的自来熟。
      说不上是分析,浅井由崎只不过是凭借直觉大胆猜测,但却比普通猜测结果更令自己信服罢了。
      虽说对萍水相逢的人暗暗进行些不尊重的揣摩略显突兀,浅井由崎并未注意到她行为的非正常。
      “话说回来,同学,你知道一个叫做赤司征十郎的人吗?我前几天啊听自己在东大的同学说,这个人超级厉害!好像是……一个人单枪匹马杀光了篮球队,更爬上了学生会。这是不是真的?”
      青年突然问道。
      “嗯,是真的。”瞧见青年近乎崇敬的面容,她点头应答。
      “那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啊?”
      回答的前一刻她准备了很多很多词语来形容这个东京大学现今传奇般的人物。他温柔、强大、意外地十分照顾朋友、面对重要的人偶尔会展露一丝丝小脆弱,可是真正张嘴的那一刻,她的回答却简单到出乎自己意料。
      “嗯……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对方明显并不满足于她的回答:“这个我已经知道了啊,稍微具体点?”
      似乎这一路过来,不少人向她询问过“赤司征十郎是什么人”,她向不少人描述过,但答案皆不尽人意。
      应该说“赤司征十郎”不是一个能够以言语描述的人物,必须要和他相处,和他相知,便能察觉到他内心的真实。
      所有人都应该如此,独一无二。
      想到这里,她默默地收回先前所有的妄自猜测——也许青年背后的故事比自己想象的复杂许多,她是没有资格胡乱猜测的。

      “就是这里了。”
      “啊呀居然就到了,看来我最初离目标不远的啊。”青年伸手抚平头发,像是为了自己原本没有坚持下去而感到遗憾,“况且我也还没能聊够天呢——同学,你介不介意留个名字?”
      “浅井由崎。”
      “既然女孩子留了名字,那我必须要留联系方式才行了呢。”语毕,他在不知来源找到的纸条上用不知来源的笔认认真真写起什么。
      浅井由崎并不需要联系方式这种东西——当她试图说出口时,对方却已经完工。
      “喏。啊那什么……浅井同学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直接call我,我们一定还能再见面的!”
      随后他自说自话般的抛下一张附有联系方式的纸条,招招手便离开了,倒也算走的干脆。
      浅井由崎拿着纸条,瞅瞅那字体,相比她想象的要秀气许多。毕竟是海外留学,学历能力大概是不容小觑的。
      这仅仅是生活中一个小插曲,她没有将心思过多放在这个身份略带神秘的青年身上,一心期待着剑道部活动的浅井由崎所察觉到的也只有一丝细微的违和——但也很快被思绪排空。
      这一刻,她的视线无法捕捉到的赤司征十郎又在做什么呢。
      她每时每刻都进行着思考。

      不过,浅井由崎无法捕捉到的事物还有很多,不仅是赤司征十郎此时与父亲的谈话对峙,赤发少年难得一见的神情焦灼,还有那位留学归来青年慢条斯理踏入保时捷前,回首淡忘身后人时,那不明所以的微笑。

      谁知道青年正在注视着这茫茫人海中哪一个女孩呢。
      谁知道青年为什么选择那个女孩呢。
      谁也不知道。
      谁也不关注。

      就像在种满五千多支玫瑰的花园前踌躇不定的人们。
      谁也找寻不到那一朵最妖艳的玫瑰。

      Had I the heaven’s embroidered cloths,
      Enwrought with golden and silver light.
      The blue and the dim and the dark cloths
      Of night and light and the half-light,
      I would spread the cloths under your feet;
      But I, being poor, have only my dreams;
      I have spread my dreams under your feet;
      Tread softly because you tread on my dreams.

      若我有天国的锦缎,
      以金银色的光线织就,
      蔚蓝的、灰蒙的、漆黑的锦缎
      变幻着黑夜、晨昏与白昼,
      我将这锦缎铺展在你的脚下。
      可我除了梦,一无所有;
      就把我的梦铺展在你的脚下,
      轻一点啊,因为你脚踩着我的梦。

      ——叶芝《他希冀天国锦缎》
      (Yeats He Wishes for the Cloths of Heav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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