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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大学篇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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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上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好像宣布什么国家大事一样坦然但铿锵有力。
“——我的意思是,把它留给中岛吧。”
他还是那样不喜欢直着背站立,似乎是说常年玩游戏养成的驼背。
“理由呢?”
“你别看那家伙平平常常地打声招呼就走人,她其实不高兴。”
虽然浅井由崎在被叫住的时候便有了猜测,真正听到的瞬间仍是止不住疑惑。她自认自己观察事物这方面不错,事实上她没有捕捉到任何蛛丝马迹,单凭直觉。
“中岛她……去年就很想要这个名额。但是去年名额给了一个前辈,说是马上要毕业,所以她那时就说没关系,说来年她也会是前辈……”
三上小心翼翼地叙述去年发生的事,好像一切清晰如前,好像他一直都是那个听众,语气中依旧充满一种说不上的心疼。
“那为什么不肯当场提出来?”她明知故问。
“我要是当场提出来,中岛会拒绝啊!不用想那个笨蛋肯定会拒绝的!”
三上的想法是没错的。不仅仅因为中岛是前辈,照顾后辈是理所当然的;更因为她承受不了这么大的礼物,也没办法承受。
或许常规而言,类似难得的机会是该给没能体验的毕业生,但由崎的想法有些不同。
“三上前辈,假设你是某个公司的老板,有一项很有学习意义不可多得的任务,你会给马上离开你的职员吗?”
“哈……?”
“能够发展的机会必然是需要给值得发展的员工,你说呢?”
“我……”
如此说来,先前颇有底气的三上也说不出话来。浅井由崎的做法忽略了个别部员需求,实际上却进一步保证了部团运营。
即使东大学生会被称为日本国家级干部摇篮,三上也从未想过宣传部这个打下手的部门会出什么今后开电视看报纸能瞧见的厉害人物。
果然跟着赤司征十郎的家伙就是不一样啊……他勉强以此作为原因。
浅井由崎作为部长,该做的不是非理性,而应该站在客观态度面对事物各个角度的本质问题。她又何曾不想满足中岛呢?中岛本身上进积极,这个位置她理应获得。
三上此刻哪怕存有不满,也都闷在心里说不出,因为他无法反驳。
难道事情真的没有余地了吗……他眼看着中岛错过上一次机会,又眼看着她错过这一次,自己却无能为力。
浅井由崎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她不是一个尊崇利益的人,至少现在不是。
“三上前辈不必自责,这件事情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啊?你要解决……?”
“争取两个学习名额,这在宣传部是有先例的。”
意思就是她打算和那边人交涉?三上原本的意思是在不影响浅井由崎的情况下进行的,他没打算参加这趟学习之旅,尽管他希望。
“不,不是……你把我撤下来不就好了吗?”他连忙否定道。
“把你撤下来中岛前辈可不会愿意,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争取两个名额。”至于她如此肯定并自信的原因,她早就料想到这种情况——并非是指三上要求更换,而是更加概括性质的两个人的需求——事先询问过藤原伺,得到令人满意的结果。
既然两个名额不是不可能,别人能做到她也可以。
“放心,交给我吧。我可是部长,解决部里的问题是我的责任。”
“别尽说漂亮话,要是失败了你要怎么办?”
是啊,失败了怎么办。她扪心自问,拿不出答案。
自从她与赤司征十郎复合后,一切都变得不平凡;她的生活,她的思想,她的行动。正因为那个人的不凡,她也在改变着,像高三那段时间一样飞速改变着。
久久得不到回答,三上更是胆战心惊。他一句话使得面前人陷入思考,也使得她出奇的想法被再三衡量。
那无疑是最佳方案。
“不会失败的,三上前辈。我相信我不会失败的。”
浅井由崎抿唇微笑。她的声音镇定平和,但不乏信服力,吸引人信任她支持她。仿佛不论何种诺言,她都会竭尽全力履行;仿佛她的声音,能走进现实钻入人心。
三上鬼使神差地将她的影子与另一人重合。
不过那个人的声音,能改写现实。
“欢迎光临!”
身于街边某家咖啡店打工的河野茜已经在此工作快半年了,她高三毕业便在寻找工作,直到最后找到这里。
穿着栗色制服的茜迎来了今天下午第三十位客人。
“请问浅井小姐需要点什么?”
“我没带钱喔?”
不料,正好碰上浅井由崎玩心大起,居然来这一出。
“不就是想我请客吗?说吧说吧。”
“那既然是你请客,我就随意了。”
河野茜闷哼表示不屑,不知道在点单台选了什么,便折回来。
浅井由崎看她心情舒畅得很,时不时哼起断断续续的小曲儿,走路时肩膀随着室内音乐一摆一摆的,说不定是工作结束了。
身边的人都很幸福,自己也会幸福。
浅井由崎在那一刻,几乎就要在这气氛下变得柔软起来,几乎要将此立为此生夙愿。
她希望一个充满美好的世界,哪怕只有身边的人也好,她不喜欢虚伪,不喜欢繁华,不喜欢世界的洪流。
“喏,卡布奇诺。”
“谢谢。”
她见友人端着两杯饮品,便伸手接过自己喜欢的白瓷杯——如果杯子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其中的饮品也该是相差无几——并向友人道谢。
“所以呢,你要告诉我什么?”
河野茜总是能猜透浅井由崎的小目的,哪怕她私自偷偷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
“是中岛前辈和三上前辈的事情……”她停了下来,像是在观察友人的反应,又像是在措辞,更像是犹豫,“我从最开始中岛前辈与我的谈话开始吧。”
随后,她复述了一遍今日所经历之事。没省略什么,所以没有为了隐瞒而停滞的忐忑。原先浅井由崎打算找自家男朋友商量,但人家毕竟家务缠身。不论从哪个角度出发,家里的事情是比这日常闲碎小事重要的,更何况是偌大一个赤司财阀。因此,她不到十秒便否决了这个念头。
“你是说,中岛前辈暗恋藤原前辈,然后三上前辈又可能暗恋中岛前辈……?”
或许听起来有些许不可思议。中岛与藤原伺的关系和国中浅井由崎同赤司征十郎存在几分相似,虽然双方性格、处事方法有所偏差,可本质上是相同的。
不,本质上不同。相同的是表面上,表面上二人少之甚少的交流。
浅井由崎颔首赞同。
河野茜俏皮地转转眼珠,右手托腮,口吻无奈道:“怎么什么奇葩事情都能被你碰上啊?不是我说,浅井由崎你运气实在太——好。”
至于浅井由崎把名额的事暂放一边,就是她的选择了。她认为什么更重要,什么更合适,便会聚焦于什么。
显然,姐妹间谈感情会比谈公事更靠谱。
“我是打算帮帮他们,我也鼓励过中岛前辈了……可现在看来,我倒不确定自己究竟该支持谁……”
从局势上分析,三上短时间内是绝不会对中岛亲口泄露任何风声的;至于藤原伺,实话说他接受中岛的可能性少之又少。由崎不敢说了解藤原伺的一切,但至少,藤原伺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有数。
当她不自觉低头凝视着卡布奇诺表面的泡沫时,河野茜一声叹息飘进她耳里。
“我说你怎么总是想那么多?谁说藤原前辈就一定不会接受中岛前辈呢?谁说三上前辈不会冲出来表白呢?事情没到你不得不参入的时候,别杞人忧天。”河野茜的声音相比浅井由崎更加尖锐,不是说进入耳朵的尖锐,是进入大脑的尖锐。
她不习惯仅仅给予无必要的安慰,对她而言或是对浅井由崎而言纯粹属于废话。河野茜绝不是个仅仅停留在“语言温柔”上的人,她的行为准则是以说教的语气击破对方多余甚至扰人的举措。自然,会有许多人不屑于这种强势而极端的方式。
恰好,浅井由崎是那个能够百分百接受她批评的人。
她先是沉思半晌,紧盯栗色桌面发呆,或许是在整理心情。晃过神后,深呼吸清空大脑,她告诉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前辈们的生活他们有能力安排好,自己担心什么都是多想。
很快地,她调整好情绪,作出决定。
快得连河野茜还仍旧沉浸于上一口黑咖啡残存的醇香。
其实浅井由崎什么决定都没做,什么情绪都没整理。
她只是被说服了,被“心甘情愿”说服了。
在浅井由崎答应三上的第二天,她坐在会长室将近半个小时等待这间办公室的主人到来。
仔细算算,这两三天她和赤司征十郎面对面单独在一起的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假如出去单独在一起这一条件,也不会超过两个小时,于她而言确实或多或少有几分不习惯。
她第一次看见那个曾神色桀骜,不止一次宣告“我从不知败北为何物”的少年,忙里忙外抽不出空的身影。
听说帝光时期他几乎每天都是业务缠身,又一次青峰大辉和黑子哲也费了很大力气,最终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他。
她才不信。
帝光虽是重点学校,也不见得能让他成天东奔西走。
浅井由崎不是傻子,她推算得出那些端倪。
想来想去,缠着赤司征十郎的,还能有什么?
她随意一瞥,窗外的景色早已不同当初。洛山的学生会长办公室外头可不是另一栋教学楼。
“由崎。”
来人温声打断浅井由崎飘散开来的思绪,她闻声侧身。
“可别告诉我是故意放我在这里喔。”
他听见笑了笑,宛如自然鬼斧神工般通透但耐人寻味的眼瞳勾起一道美丽的弧线。他走近女孩,反问道:“你说呢?”
浅井由崎自然明白他的用意。经过他人言语疏通,从而获得方向,与自我冷静反思,选择方向,究竟哪个更加符合自身需求,她是知道的。
不能是一个被引导的人,胜利者是那个引导他人的存在。
虽然她仍是处于名为赤司征十郎的人的引导之下。
“想好了吗?”他问。
“嗯,差不多。”
赤司征十郎感到十分满意。他过问浅井由崎的想法,任她得出答案,因为他相信她,他相信她的答案会是他所期待的。
“不过,有件事我必须插手。”
“什么事?”
“关于你提交的那份名额申请。”
这是事实。哪怕前辈们的私事不得善终,保证公事解决是她的职责。她看着赤司征十郎不紧不慢从办公桌正中央的抽屉取出申请书,可见他的特别留意。
她没解释哪怕一个字,仅仅等着他下一句话。而他饶有趣味似的打量申请书上一行行文字,偏偏什么也不说。
和他玩游戏浅井由崎可玩不起。她实在等不及,便问道:“怎么了?”
“有想法是好事,但光凭一纸空文,我想是不会有结果的。”
“你的意思是,我需要当面申请?”
“对了一半。”
对了一半?赤司征十郎总是喜欢利用高智商小小地玩弄亲近之人,这是独属于他的恶作剧。
遭受到恶作剧的浅井由崎却琢磨不出什么端倪。究竟是哪里对了,又为何错了?是说方案错误,还是执行者错误?要说申请书过于单薄,便只剩下面对面交谈这一方案。况且执行者除了她宣传部部长,能有谁更名正言顺?
她的脑海浮现一个难以置信的想法,并且被缓缓吐露出来:“征……你难不成想代替我去?”
至于答案,当她瞧见那人愈发深邃的笑容后自然不言而喻。
“但是,宣传部是宣传部。征贸然出场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浅井由崎知道他近期或多或少碰着了烦心事,又怎么好意思给他增加负担。再者,她也不是一个事事都要依靠别人的无用者。
“你烦恼了这么久,怎么会是小题大做?况且这牵涉至学生会,我又为何不能出面?”
这两个反问句逼迫得她无言以对。本身和赤司征十郎比拼辩论或是说话的艺术,浅井由崎甘拜下风。但他已经是忙中偷闲来开导自己,更不能令他忙上加忙。所以她只好另寻角度:“我可以做好的……”
“由崎尚且不熟练学生会的工作流程,倘若希望成功率百分之百,我理应毛遂自荐。”
她确实经验尚浅,不论是否工作认真,经验也是雷打不动的事实。
眼看着自己再无方法拒绝,浅棕发色的少女不禁垂下眼帘。
他忽然走动起来,一直到窗边停下,凝视外面的风景。
成型的饱满树木像个巨大而松软的球体,蝉声朦胧地隐藏于茂盛枝叶中一步步萌发。白翼蝴蝶轻轻拂过花枝前薄薄的一层空气,为万物随风起舞。
“我知道由崎在担心什么。没关系的,这天底下能难住我赤司征十郎的事情还不存在。”
他说,并再次微笑着,不知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他拥有足够的自信,也正是这份自信引领成为他一路辉煌完美。
有时候她真是害怕这份自信会弄巧成拙。
自然,今时不同往日,往昔蔑视一切的赤司征十郎与现在正抿唇微笑的赤司征十郎,不可同日而语。
也许这世上有两个赤司征十郎也说不定——她如此打趣,仿佛永远不可能照进现实。
那就让他帮忙吧。既然他想做的话。
“由崎。”
“嗯?”
“今后的事情,别太在意了。”
“嗯。”
“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至于其他问题,由崎保持好自己就可以了。”
她听见他说,依旧是那样好听的声音,温和的语调,参杂几分不易察觉的小慌张。
她停顿一会儿,似乎回忆起什么,似乎试图勾起什么。
“以后,有什么困扰可以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喔。不能憋在心里,对自己不好的。”
她看见他也同样愣住,哪怕短短一刻,心中又暖又冷似的。他蓦然回首,正对上她温柔深沉的目光。
如同他们曾经去过的游乐园那般欢快,如同那座寄托祝愿的摩天轮一样宁和,她轻声细语。
大概那段尘封的过去并不被人接纳,他们不习惯提及;大概那段记忆和现在相比格格不入,他们不喜欢打破规则;大概他们本就不爱沉溺过去,更不说是一段催心伤肺的往事。
非也。
此时此刻,还有什么东西能割伤现在的他们?
“嗯,一定。”
他回应,默默地决定接下来他的精心布置的棋局。
他认为一切都将顺着计划发展。
因为他相信他自己,也相信她。
As an unperfect actor on the stage
Who with his fear is put besides his part,
Or some fierce thing replete with too much rage,
Whose strength’s abundance weakens his own heart.
So I for fear or trust, forget to say
The perfect ceremony of love’s rite.
And in mine own love’s strength seem to decay,
O’ ercharged with burden of mine own love’s might.
O, let my books be then the eloquence
And dumb presagers of my speaking breast,
Who plead for love and look for recompense
More than that tongue that more hath more express’d.
O, learn to read what silent love hath writ:
To hear with eyes belongs to love’s fine wit.
犹如舞台上笨拙的演员
慌乱中忘了自己的角色,
又好像猛兽暴怒的狂吼
用力过猛反而雄心难展。
同样,我担心疑虑,竟忘记,
表达爱情完整而隆重的典礼。
太沉太重的爱情已把我压倒,
我竟然挣扎在其中奄奄一息。
啊!那就让我这无言的诗篇
替我把缠绵的衷曲一一倾诉,
为爱辩护,也期待爱的回复
远胜于喋喋不休的雄辩之术。
请耐心读一读我这沉静的爱的情书:
用眼睛来倾听这属于爱的精妙曲目。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二十三》
( Shakespeare Sonnet 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