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离开我》深澍

3、人生何处不相逢（3）

　　TCK大厦一层大厅。

　　杜冰眉头微蹙，边看表边低声念叨，“据说这个李总是TCK行政部高管，但具体来路我也不是很清楚。咱们没什么人际关系，但凡够得上的都得试试。”

　　杜冰话没说完，就看一个穿着白色衬衣，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中年男人从电梯间走了出来，看得出他有意展示身份，过分修饰的衣服、鞋子倒是和他走路的姿势格格不入，惯有的左摇右摆，浑身散发着烟臭味，一说话就下意识的拢额前油腻的头发。

　　“李总，您好。我是MZ的杜冰，之前咱们通过电话。”杜冰谈吐优雅，面带微笑，被粉饰过的面部表情让人猜不出她对这个李总的态度。

　　姚冉不是傻子，她跟着杜冰四年了，每当杜冰不喜欢一个人，她总下意识的摸自己手腕上的表，刚刚这个动作她至少已经重复了三遍。

　　“杜总，您好您好。我也是天津人，后来才到北京定居的。咱们算是半个老乡，别这么客气。来来来。”说着，男人就把杜冰、姚冉往TCK楼下的咖啡店带，边走还边介绍说，“这个就是TCK在中国区的总部了，我们这个楼总共是47层，44到47都是TCK办公层。不过，电梯刷卡，没有预约的一般都上不去。”

　　“之前就听说TCK管理严格，百闻不如一见。辛苦您特意下来一趟。哦，对，这个是我同事姚冉。”杜冰没有特意强调自己的职位和身份，这意味她无形中将谈判的事都留给了姚冉。姚冉不说话，静静的留意着这个李某人的一言一行。

　　杜冰果然是阅人无数，三两句就让这个李某人漏了底，他根本不是所谓的高管，最多就是个部门小领导，因为前任领导移民才混上了个一官半职。杜冰心底鄙视，嘴上却彬彬有礼，一口一个李总叫的男人美滋滋的。

　　“妹子，不是哥不帮你，实在是TCK的管理制度太严格。我们行政和企划完全是两个井水不犯河水的部门。一百年遇一次，还是公司的全体大会。”

　　“那您认识或者听说过企划部的负责人吗？以前我们和TCK也是合作关系，忽然就不合作了，总部给我们压力也实在是大。我和钱总认识好多年了，这次也是他介绍我找您的。”杜冰礼貌周全的应对着。

　　“我和钱总是战友，以前在内蒙当兵时特别苦，我常把自己的吃的匀给他。要不是他介绍你，我也不会来了。”说着，一副忆想当年战友的模样。

　　杜冰礼貌的称赞了两句，又从桌下拉拉姚冉的胳膊，本想借着姚冉的话就此结束，没想到一直毫无声响的姚冉忽的开了口，“李总，您说过，你们行政和企划不太熟，可是企划部如果要申请办公耗材势必要走行政的，您那边不记录他们主管名字吗？”

　　本来已经起身的李某人僵了僵，生涩的笑意一直从眼角蔓延到嘴边，忙点头，“呀，姑娘真是厉害，我都把这个给忘了，亏你这么一说，要不我还真没想起来。”

　　对面咖啡座的角落，一个男人锐利的目光穿过昏暗的光线奔向这边，他轻轻勾动嘴角，饶是兴致满满的听着这轮对话。

　　“李总，我知道您很为难，想必不是我们一家找过您。今天您也辛苦了，占用您这么多时间。”姚冉说着把一个信封塞到男人手里，他们推搡了五分钟，男人很受用的接了。

　　边往口袋里塞信封边说，“没看出来，你个小姑娘还挺懂人情世故。我们那个企划主管也是去年才上任的，没多久啦。具体名字我真的不知道，因为TCK的耗材清单确实不走我这边。不过他的英文名好像叫Stanley，他助理我倒是知道名字，叫段楠。”

　　“谢谢您，李总。辛苦了。”杜冰送走了男人，又原路折回来，姚冉还坐在刚刚喝咖啡的地方，杜冰看她面无表情，扯开嘴角笑，“行啊，早有准备了啊。信封还挺厚，没少给啊。”

　　“既然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就算投石问路了。起码知道了个叫段楠的人。”

　　“这栋楼没有预约根本进不去，知道了段楠你能怎么样？别告诉我，你想装成个送花小妹，然后混进去，到了前台也被拦下来了。”

　　“你觉得我会那么做？”姚冉怀疑的眨眨眼，忍住的笑意僵在嘴边，杜冰推她胳膊笑道，“你当然不能！不过你是怎么想到问他办公用品的。”

　　“我就，我正好看到手边的笔，忽的想起以前每个月找你签字领东西的事儿。就想试试。没想到他反应还挺大。看来，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说。”

　　“不想说也是人之常情，想来就算知道了段楠这个人，也还是行不通的。”杜冰略有遗憾的叹了口气。

　　“如果我们谈不下来会怎么样？”姚冉问。

　　“没有这种可能。如果谈不下来，我和你都离走不远了。不要认为我选你是相信你能力，除此之外也是找个人背黑锅。如果谈崩了，你就是第一个走的。”杜冰神色未变，脸上是云淡风轻的笑，姚冉思索片刻也跟着笑了，“那我知道了。”

　　北京的天出乎意料的蓝，站在TCK楼下，姚冉觉得这个城市还是那么冷，阳光抛洒下的光笼住她消瘦的身影，杜冰接了个电话，朝姚冉使了个眼色道，“走吧，国贸。”

　　“分公司？”姚冉问。

　　“恩，另辟道路呗。先去找Amanda，看看北京分公司什么情况。说实话，我真心不愿意去分公司。本来这个案子轮到我们谈就很尴尬，现在我们连负责人是谁都不知道，你说，我此刻会是什么心情。”

　　MZ是全国知名的广告传媒公司，依据地理位置划分，北京和天津均属于华北区管辖。自从前年华北大区的业务总监因为个人问题被辞退后这个职位便一直空缺。天津和北京也一时间没了业务往来。

　　大家都本本分分的守着各自的城市生活，偶尔撞上几个全国客户，纵使业务交叠，也从未有过正面冲突。杜冰争强好胜在全国是出名的，碰到华北区的业务，她从来不会主动出击，最后Amanda也都会毕恭毕敬的匀出一点提成给杜冰。两人碰面次数不多，表面上还算熟络。亲密之间又带着点虚伪和别扭，说起话来也一直打太极。

　　姚冉本就不爱这种应酬，杜冰见她心不在焉就嘱咐她自己出去逛逛。

　　下午时分的世贸天阶，冷冷清清，空白的天幕灰白一片，偶有几个行人路过，也都步履匆匆。姚冉总觉得有人在看她，回转身，又空无一人。

　　和方菁通过电话，她又哭了一场，说是曹文轩不肯道歉，连她电话也干脆屏蔽掉。姚冉一个人坐在咖啡店里看方案，边劝方菁边笑话她。说来也真是奇怪，这些年她习惯了一个人，好像越是困难的问题越是坦然，就像此时此刻她还能笑的出来，想来生活始终没有太糟糕。

　　天色不知不觉便暗了，杜冰迟迟没打电话给姚冉，想必是和Amanda在一起，她也不好打扰。原定也是在北京呆上两天的，周日时姚冉就订了万达广场附近的酒店。她不着急办入住，碍于肚子一直咕咕作响，便在远洋光华国际附近的餐厅吃了个晚饭。

　　夜色四起，北京城的夜既繁华又感伤，高楼林立，霓虹在黑暗里变得模糊。姚冉走的缓慢，身旁擦身的情侣喜笑颜开的彼此拥抱，她独自一人竟不觉得孤独。

　　不知不觉又走回了世贸天阶，天幕正放映着蓝粉交错的影像，像极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这北京城真的那么好吗？他想必早已不是孤身一人了。

　　正想着，电话响了，本以为是杜冰的，姚冉没看提示便接了起来。长长的沉默，直到一个熟悉不过的声音在电话另一端叫她，“小冉，是我。”

　　沉默。该说什么。问他为什么忽的给自己打了电话，还是告诉他自己在哪里。都不是，她早就不是原来的那个姚冉。

　　“恩，我知道。”短短的，她的回答，电话另一端的人心中腾起一丝感伤。

　　落地窗外夜幕低垂，华灯初上的街道霓虹闪耀。往事扑面而来，空气安静的只剩下无声对峙的两个人。

　　“TCK的案子，你负责？”没有寒暄，没有问候，连那句她酝酿多时的好久不见都来不及说出口。

　　“恩。暂时由我负责。”她早该想到的，听那个李某人说到Stanley的时候，她就该想到的。

　　裴宇宁是姚冉的大学同学，两个相识于大学的社团活动，久而久之好像就走到了一起。姚冉是个慢热的人，还好裴宇宁有耐心，否则这段感情也很难开花结果。毕业后两个人都留在了天津，那时姚冉过五关斩六将才进了MZ，图安稳，她做了杜冰的助理，每日吹吹空调，看看网页，忙的时候当然也加班加点，不过日子过得倒很是舒坦。

　　裴宇宁大学时就出色，毕业后没费什么力就进了一家全国知名的地产公司，那个时候他就在企划部，英文名字还是姚冉亲自起的，她本是一时玩笑，没想到他一直用着。

　　“小冉，过的好不好？”他终于问了，她要不要约他出来见见，这或许是一条捷径，起码让TCK投放案走的更稳妥。

　　姚冉思索再三还是下不定决心，电话另外一端的裴宇宁禁不住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回过神，她轻声答他，“恩，都挺好的。”

　　能知道她电话，能了解她此行目的，再加上李某人的描述，姚冉清楚，裴宇宁想必已经实现了他的梦想。他是TCK企划部的负责人，她谈判的对象居然是自己的初恋情人。这种重逢戏码一点都不煽情而且步履维艰，说到底是逃不开的感情纠葛，虽然当时先说分开的人是对方。

　　“你有没有想问我的？”裴宇宁站在窗边，身后的黑暗混合着浓浓的咖啡香。他在期待什么，期待见她吗？

　　“那个……”姚冉犹豫许久，轻声叫他名字，没有扭捏，还似曾经那样温柔。

　　“恩？”裴宇宁怔了几秒，低声笑，“没想到长不大的丫头成了副总监，我真该恭喜你。”

　　“我想问，MZ和TCK是不是还有合作的可能？”姚冉知道，裴宇宁打电话的目的不只是叙旧，如果他真是这么有心，这两年不会对她不闻不问。

　　“小冉，MZ应该不只你一个负责人，这个案子，换别人吧。”他没做多余的解释，言辞寥寥。

　　“是因为我们的关系？还是……”

　　“TCK暂时不会接受任何广告公司的提案。原因我不方便透漏你。虽然我很好奇你是通过什么途径把名片交到段楠手里……不过，于公于私，我想提醒你一句，明哲保身始终是明智之举。”

　　静静的几秒钟，姚冉没做声的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