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闻天

10、第10章

　　说实话有些奇怪，五月第一个周四的下午刚吃完午饭，卓天正和同事坐一块喝咖啡，居然接到了载淳去他家吃晚饭的电话邀请。这可是开天辟地的头一次。

　　周中的晚上，卓天没有特别的安排，答应下来。一直到下班都很好奇，从来不在家做饭的载淳，怎么能邀请自己去家里吃晚饭？会是吃饺子？还是外卖？既然已经答应了，卓天下班后便前往载淳家，顺路在面包房买了一个小的苹果派。

　　按下载淳早前给过自己的大门密码，卓天推开厚重的深蓝色大门，走进了载淳家的居民楼小院。和她居住的新公寓楼不同，载淳住的居民楼恐怕有几百年历史了。石板铺成的小院子居中，好比国内的四合院。载淳住在院子中间的单元。卓天来过好几次，都不喜欢爬这里蜿蜒狭窄的木板楼梯。人立上去，直拱拱的楼梯贴着人的脑袋扭曲地蔓延上去。卓天捧着苹果派，提着一口气好容易走到顶楼，天花板突然比正常的楼层矮了一截，狭窄的楼道尽头是载淳的房间。

　　卓天轻轻敲了敲红色木门，载淳叫嚷着让她等会，果然等了很久，才来开门。

　　"你来啦。"载淳满脸笑容，身后的房间里光线柔和，似乎和从前不同。

　　卓天走了进去，有点难以置信。整个房间焕然一新，左面靠邻居的墙面做了隔音处理，全部贴上了新的浅灰色墙纸。新的床变窄了，床头摆着配套的床头柜，地上铺了米色的地毯把睡眠空间区隔开。衣橱换成了半嵌入式的，再也不是从前随便架起来看上去就摇摇欲坠的布衣橱了。一旁的原木矮书橱上面放着载淳的大显示屏。鞋架还是从前的，不过和门一样都刷了新颜色。从前的塑料桌换成了实木的，上面整洁地摆着餐巾纸盒和半个月前载淳买来的多肉，照顾得很好，绿油油的长高了一截。桌子和淋浴间之间刚好摆下一个单人沙发，窝在里面看书、看剧应该很惬意。

　　卓天在门口脱了鞋，坐到沙发里，不由得再三打量载淳的"新家"。

　　"你是找了全能住宅改造王吗？"卓天说。
　　"偷偷做了装潢，花了我好多钱。"载淳替卓天倒了一杯果汁，放到她手里，拉开桌子前的椅子坐下来说："这样一来我就不用搬家了。"

　　卓天喝了一口果汁，觉得太甜便放到桌上，过一会再慢慢喝。想了想点头说："现在这样确实住的舒服多了。"

　　"以前一直想着会搬家，亏待自己了。我这样折腾一下呢，以后倒能安安心心住下来。"

　　卓天看了眼灶台，安了油烟机和小壁橱，平底锅里是已经做好的意大利面。由衷地微笑着说："看来你也学会自己做饭了。"

　　"我本来就会的，好吗？饿了吗？"
　　卓天摇摇头："还不饿，过会吃吧。你怎么下定决心的？"

　　"有阵子突然觉得床睡得不舒服，买了新的以后想干脆把不满意的都换了。其实地方小，花钱的只有墙面，其他家具买过来都还好。"载淳举起手，抚着隔音墙，"这面墙别提多好了，邻居再吵我都听不到，我呢，哪怕在家喊破嗓子也妨碍不了他。总之，现在舒心极了。"

　　卓天走下沙发，踏上床边软软的米色地毯，按了按床垫，柔软舒适，不由得躺下来，转头看着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还有头顶挂着窗帘的天窗，起身把天窗拉开又躺下，如果晚上熄灭灯光，一定能看到满天的星星。

　　"哎呀，载淳，我们换吧。我想住你这儿了。"卓天抬起头，抻着脖子和载淳说。

　　"你想得美。"载淳抓起沙发上的抱枕砸向卓天。卓天眼疾手快地接住抱枕，抱在怀里。

　　"打算住很久？"

　　"至少一年吧，等涨工资还要找满意的房子。要住一段时间了。"

　　"恩，所以是因为找不到合租的人吗？"卓天随口一问，可载淳却陷入沉默，久久不说话。

　　"和方一分手了。"载淳低声地说，耸了耸肩，"可能也不算在一起过。以后，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过。"

　　卓天叹了口气，空气突然变得压抑，或许头顶的天窗还是太低了些。她缓缓坐起身，面对载淳仰着头的侧影。仿佛第一次见到他失落的样子，那个永远玩世不恭、嬉皮笑脸的载淳，在此时此刻陷入无以名状的低落。

　　之前因为内心的波澜只想稍稍改善居住的环境，后来因为最终的失去，拼命地想去填补内心的空缺，所以载淳把临时租住的阁楼间彻底改造成了现在能够休憩的家。那个夜夜在外呼朋引伴的载淳过上了每天准时下班回家、烧菜做饭、一个人看书看剧的载淳。也没有特别悲伤，只是有些慵懒，不想再去交往任何陌生的朋友，害怕万一交出了自己的真心，却换来一场空梦。仅此而已。

　　"吃晚餐吧，第一次亲手做饭给你吃。反正我饿了。"载淳强打起精神，从壁橱里拿出两个白色的盘子，稍事加热平底锅里的肉酱意大利面，然后均匀地盛在盘子里，端到餐桌上又摆好刀叉。

　　卓天走了过去，坐在沙发里看载淳替她洒好奶酪。

　　"你好像会照顾人了。"卓天举起刀叉。
　　"有吗？"
　　卓天卷起意面吃了一口，面条煮的软硬适中，味道还不错。
　　"好吃。"
　　"对嘛，不会难吃的。"

　　卓天看了一眼载淳，他面带微笑，很用心地吃着自己亲手做的意面，小小的眼睛里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失恋是很伤心的事，可我们知道自己终会成为更好的人。

　　"你实习快结束了。工作找好了吗？"载淳关心起卓天的工作。
　　卓天低下头，搅动裹着酱汁的意面，叹了口气说："我申请了学校材料力学研究组的博士项目，通过了。"
　　"那就继续读博了。可以的，为什么叹气？"
　　卓天耸耸肩放下叉子："是个不错的项目，导师也是之前专业课的教授，对我很好。但是接到录取通知的时候，我又有点失落。挺奇怪的。"
　　"不喜欢做研究？可你的性格挺适合。以后留校也不错。"
　　"进退两难吧。实习其实挺让我头痛的。做着简单却繁琐的事情，找不到体现的价值。才一半踏入社会就对社会失去了期待。但是如果回到学校又觉得自己一点突破和改变都没有。唉，总之有些失望。"
　　"回到学校读博就没有突破和改变了？真正做着有意义的研究，拿出成果，多了不起？卓天，不要小看你的能力。"

　　卓天郑重地点了点头，多年来很少和载淳正儿八经地聊到学习或者事业。他的关心和鼓励在这个时期弥足珍贵。拍了拍载淳的肩，卓天说："你也是，载淳。"

　　吃完饭，卓天拿了一小块苹果派慢慢地吃，载淳则打开电脑找电影。

　　"看不看《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在布拉格拍的。"载淳浏览着视频网站问。
　　"上次和邹逸看过开头，不好看，换别的吧。"卓天皱了皱眉。
　　"哦？什么时候和邹逸一起看电影了。"
　　"上周末，在他家。"
　　"你们俩？"
　　卓天点头。
　　"你们不喊我？"载淳有些不悦，却没那曾经无比夸张的表情。
　　"恩，我们不能单独吃饭看电影吗？一定要带你哦。"
　　"好啊，你们都出息了。我真伤心。上周六我一个人在家喝闷酒。"
　　卓天拉拉载淳的胳膊安慰道："这周一起去听音乐会吧。明天晚上玛德莱娜教堂有古典乐演奏会。"
　　"是不是本来你们俩一起去的？"
　　看着载淳的眼睛，卓天不愿撒谎，点了点头，立即说："本来只是说说而已。也没有决定。"

　　"好了好了，不用解释，我懂了，明天你们去吧。我在家吃饺子。"
　　"你还是吃饺子？"
　　"是啊，怎么了？觉我可怜就不要伤害我。"
　　"一起去吧，晚餐可以去附近的意大利餐馆。"
　　"我真的生气了，你们偷偷背着我玩。不过呢，我确实不喜欢听古典乐。宁愿在家吃饺子。"
　　卓天泄了气似地笑了出来："那不强迫你了。"
　　"礼拜六陪我去看《速七》，礼拜天一起去健身房。"载淳任性地发号施令一般。
　　"那《速七》邹逸要一起来吗？"
　　"要啊，你们不是连体婴吗？"
　　"啊？什么连体婴。"
　　"我说你俩关系好呗。"这时，载淳终于找到一部满意的电影，评分一般，但是是自己喜欢的类型，"看这部吧，日本的《寄生兽》。"说着便在网站上付款点开播放。

　　关掉了多余的灯光，载淳坐到床尾靠着墙。卓天则更加舒适地窝在沙发里。两人吃着饭后甜点，渐渐进入电影中的幻想世界。天窗外吹来五月巴黎温柔的夜风，告别了四月冬春不定的暧昧，现在无疑是这里最好的时节。

　　大陆南端，800公里以外的马赛越发炎热。中午炽热的阳光下，地中海人都会选择呆在阴凉的地方。到了傍晚入夜的时候，竟是一天最生机勃勃的。老港的酒吧里人声鼎沸，街边的露天餐馆坐满了当地人和游客。吴悦和同事也在这些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庆祝她签下工作合同，实习结束就将正式加入公司的设计团队。

　　热闹的晚餐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吴悦到家的时候已经夜深，屋里闷了一天的热气，进门换上拖鞋便跑去打开落地窗通风。地中海的夜晚送来清凉的海风，理智和感性在此刻融汇。

　　靠着落地窗乘凉，面对着安静而又空旷的世界，同事们此起彼伏的聊天和起哄缓缓褪去，酒吧里拥挤的人群都不见了，只剩面前分不清是大海还是天空的夜幕，还有夜幕下宏大的混响。月光洒在身上带着冰凉的温度，更加地惬意。脸颊没了刚才的火热，吴悦清醒许多，转身从冰箱拿了一瓶冰水解渴。

　　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喝水，不需要开灯，月光足够明亮。从接到公司的Offer到签约，吴悦花了一周的时间，基于她自身的考虑实在不需那么久。工作室虽然规模不大，但聚集了极具抱负的一帮年轻人，合作的品牌也是业内有名的几间，实习刚开始就打开了吴悦的眼界，继续留在公司无疑是最佳选择。唯一的障碍只有和他的距离。然而他即便知道了消息，依旧选择避而不谈。最终放弃等待，吴悦签下了合同。那么现在，也该告诉他结果了。

　　放下冰冷的水瓶，吴悦拿起手机，拨给许多未接电话的主人。
　　"小悦吗？在家吗？"是熟悉的声音，没有波澜的问句。
　　"恩，刚回来。"
　　"在外吃晚饭的？"
　　"对，和同事。"
　　"我今晚自己做了炒饭。你也很喜欢吃的那种，还加了蘑菇呢。"
　　"蒋南，今天我和同事聚餐是庆祝我签了CDI 。以后我要留在公司了。"
　　"哦，好，你……祝贺你。"
　　一段沉默。
　　"恩，太晚了，我去洗澡睡觉。明天还要上班。"吴悦揉揉太阳穴，叹了口气。
　　"好，早点休息，做个好梦。"

　　从接听到挂断似乎流畅的通话，听者与观众都没什么可抱怨。吴悦放下手机，走进卧室洗澡，然后拉上窗帘睡觉。窗外的地中海依旧呼啸带来海浪和海风，湮灭了一声声无奈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