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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把酒问天 ...

  •   庞统人小鬼大,心里事儿多,说他是个大忙人毫不为过,再次想起赵德芳这个人来,已经是仲秋时候的事了。
      小皇帝亲政不久,一直表现的勤政务实爱民,一众大臣不胜欣慰,是以小皇帝提出秋狩,大臣们无一反对,荣宠正盛的庞籍有幸得以提前探路,庞统乐疯了,他本就爱舞刀弄棒,不爱之乎者也,这下可好,趁着父亲公事之便,他可着劲儿的练习骑马射猎,缠着猎场守卫的老将军教他箭术。
      这位老将军是当年随同太祖打过仗的,性子木讷,手底下功夫倒是扎实,刀枪棍棒无一不通,猎场枯燥,他还自个儿设计出来一种射程远、后劲强、灵巧便捷的机关弩,庞统瞧了爱不释手,逼着老将军为他量身定制一把,他不仅学箭弩,还学剑与长枪,可惜他性子不定,三两日功夫便兴趣全无,两三月功夫,他也不过是骑术还算过关,那把弩用的还算顺手,那老将军本是觉得这孩子聪明伶俐,说不得是个好徒弟,本想一应技艺倾囊相授,谁知是这么个主,老将军尚且在庞籍面前哀婉叹息。
      老将军叹息,庞籍心里却松口气,他既盼着庞统早日成才,又担心庞统才能太过,他怕庞统才高成祸,不是他口气太狂妄,有句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庞统自小便与别家孩子不同,庞统自幼便聪明,思维敏捷,无论什么道理一点即通,有时候与他说话会忽然忘记他不过是十来岁的孩子,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孩子的心太野,儒生嘛,心里该是装着天地君亲师,可同样是拜孔子,庞统心里只怕不仅没有孔子,连天皇老子都不一定有,为什么这样说?
      庞籍多次发现这让他万分头疼的孩儿对着官场春风得意之人,比如说丞相太师,甚至是皇帝,都敢流露出鄙夷嘲讽的神情,皇帝当他是性情率直,天真烂漫,庞籍心说皇帝到底是年幼啊,知子莫若父,他自然知道,庞统是真的在嘲讽那些人的智商。
      话题扯远了,庞籍看庞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对武术也没啥兴趣,心里是又遗憾又庆幸,他却不知,便是庞统学来的箭术,差点掀翻了他辛辛苦苦爬上的高位。
      事情是这样的,皇帝打猎一应大臣要作陪,当先立下规矩,谁打猎最多,重重有赏,这赏赐谁敢拿?谁敢比皇帝打来的猎物还多?
      别人不敢,庞统敢,他既不是大臣也不是随从,但皇帝喜欢他,特许他以皇亲身份混入皇室队伍中,庞统起初只是玩乐看热闹,后来渐渐认真起来,他或许天生便是个追求刺激的人,他享受竞争带来的快感,享受猎物堆积如山的成就感,不知不觉,他拼了命,一不留神,他忘了皇权至上。
      当他兴尽归来,满身浴血,也分不清是动物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血,他才发现一向和善温柔的小皇帝竟然阴沉了脸,一应大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的父亲庞籍跪伏地面颤抖如筛糠,这可是极为罕见的,皇帝爱他大姐,一向对庞籍尊敬有加,经常特许他殿前不跪,这……却为何?
      庞统眼珠子乱转,顶不准该当先跟谁说话,最后还是老爹最是亲近,他扒拉一把遮在额前散乱的头发,在庞籍身边跪了,一边跟小皇帝行礼,一边询问庞籍当前形势。
      庞籍恶狠狠瞪他一眼,庞统忍不住想笑,庞籍每每这个表情,便定是他庞统又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堪比最高奖励。
      庞籍没开口,皇帝没开口,边上几个将军声泪俱下的跪地开口了,口径一致的控诉庞统如何如何的欺负了他们的子侄,皇室几个年轻王子也多数哀戚满面,庞统大着胆子左右一一瞧过,明白了。
      打猎是划定区域的,王孙公子们自在一处,这些个公子哥多数连马都不会骑的,有几个骑术好的便与庞统争,争来争去的挂了彩便不出奇了嘛,其实庞统身上的血还有些是这些公子哥的。
      这些人可好,争不过他便回来寻老子,老子再找皇帝告状,多大点儿出息。
      庞统心思转过几圈,学着他爹趴伏地面不抬头不出声,直到皇帝第二遍质问他“有何目的”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
      “皇上姐夫,你别忙着生气,你听我解释呀,但我有个条件。”
      皇帝气的笑了,“这份儿上了你还敢跟朕提条件?”
      庞统道:“我还非提不可,皇上姐夫,我有天大的委屈,但我的当着我姐的面儿说。”
      皇帝脸色又沉,“你想寻她为你做主?漫说这里不是女人该来的地儿,便是她在这,我就不信了她敢为你求情。”
      庞统道:“皇上姐夫冤枉我姐了,她早与我说过,既然嫁入皇家便是天家的人,娘家种种便不再牵挂,皇上姐夫你想想,我姐自打进了宫,可曾朝您开口要过什么东西?”
      皇帝脸色一会沉一会缓,她何必要?总是皇帝巴巴的往庞府送呢,难道还是他做皇帝的不是了?但仔细一想,庞贵妃确实是一朵难得的解语花呢,难得的不干政不贪财,这样的可人儿哪里去找?也便缓下脸色,吩咐左右去请庞贵妃。
      庞贵妃立即便到了,这里这么大动静庞贵妃焉能不知?她早便到了,只是在外围不敢吭声罢了。
      庞贵妃款款到皇帝跟前跪下,轻声细语的道歉告罪,“一切都是奴家不知轻重自作主张,陛下要罚便罚奴婢一心只想着皇上忘记了祖宗规矩吧,奴家绝对不会怨陛下。”
      皇帝又是皱眉又是心疼,又想拉她起身又觉得不合适,“爱妃这话什么意思?”
      庞贵妃转过头朝着庞统道:“统儿,还不向陛下说个清楚明白?”
      庞统直起腰来,一副忠公体国之貌,“事情要从三个月前说起,当时陛下定下狩猎行程之后,便开始在忙碌政事之余勤奋操练骑术箭术,姐姐瞧着好心疼,又没法劝,既担忧陛下累坏了身子,又怕陛下这样用功万一最后没练出个结果可怎么办——”
      庞籍立即斥道:“颟顸小儿,天子乃是天下第一人,什么叫做没练出个结果——”
      皇帝皱着眉摆手,“庞爱卿,让他说下去,其实,爱妃这心思虽然没对朕说,朕也是能瞧出一二的。”
      庞统道:“可不是么,姐姐日夜为陛下担忧,末了来叮嘱我,让我勤奋点儿操练箭术,到时候能帮衬着点陛下便是好了,我明白姐姐心意,便对着姐姐发誓,说狩猎其间我不需记名儿,一应猎物全是替皇上姐夫射来的,姐,我说的可有一句假话?”
      庞贵妃道:“陛下,统儿不懂礼数不会说话,但意思便是这样,奴婢自作主张了,请陛下责罚。”
      皇帝皱着眉道:“爱妃,朕能明白你这心意,但天子便是天子,谁敢冒然顶替天子呢?幸好是庞统箭上没有刻上天子标记,若不然——对了,庞统箭上没有天子标记,如何算是替朕狩猎了?”
      庞贵妃吓得俏脸刷白,哀戚戚道:“这还是爹爹他——”
      庞籍道:“是微臣愚钝,直到今天早晨才发觉这姐弟俩的混沌主意,微臣不顾贵妃娘娘大怒,坚决禁止那一批箭矢进入猎场,这才……微臣管教无方,请陛下重重责罚,微臣毫无怨言。”
      皇帝来回扫视庞氏三人组,脸色终于和缓了,亲自拉起庞贵妃,又是教训又是劝慰,庞籍瘫软当地,差点儿虚脱,庞统左右四顾眉目飞扬,看那些欲言又止或跳脚或怒目的臣子种种丑态,心里笑翻天。
      事后无人处,庞氏三人组一对眼色,心照不宣,紧急情况下的灵活应对方见本领,都不需事先演练的,几乎可算没有破绽,皇帝那边儿是给糊弄过去了,不大不小的危机算是过去了。
      但也因此,庞统得罪了一大批人,得罪那些将军王爷不要紧,有他老爹应付,得罪那些同龄或比他还大些权势比他重些的孩子,他可有的苦头吃了。
      他已算是小心了,听从他老爹的劝告,韬光养晦,小心谨慎,但还是不小心着了道,某一日上被围堵个正着,他拼着一股万夫莫当其勇的架势咬牙死撑,一众明显受人指使的小混混们为其震慑,打架一半心生怯意,干脆作了鸟兽散,庞统气的牙根痒痒,这么一口窝囊气让他怎么受得住?先不说受不受得住的问题,这事传扬出去可太难看了,甚至于他老爹也不能知道,庞籍若是知道,必然生事,或是直接到皇帝那里告状,如此一来他脸面往哪儿搁啊,万万不可。
      紧紧皱着眉头一手抚着裂开的嘴角闷头走路,忽然发现这里的路挺熟悉,左右一瞧,眼前一亮,再往前面走不远可不就是八贤王府宅角门?
      他手里攥着那位装疯王爷的秘密,虽说让那人看见他狼狈必然要笑话他,总好过其他人知道,也便径直往角门而去,在衣袋里搜寻半天才找出个漆黑木盒,绕过预设机关,顺利取出金色令牌来。
      角门守卫半眯着眼几乎是在打瞌睡,一见令牌见了鬼一般,一个哆嗦差点儿跪下去,恭恭敬敬毫不犹豫的放行。
      贤王府有棵元宝枫,当此季节,火烧云一般遮了半边天,赵德芳在树下捧了卷书随手翻阅,王府内任何一本稍微有价值的书都被他至少翻阅十遍,偏生他又是过目不忘的主儿,此时看书,睁不睁眼都是一样。
      庞统往他跟前一站,初时他还以为是做梦,勾着唇轻声笑丝毫没有反应,及至庞统眼中风云集聚,几乎要跳脚怒吼,才瞬间回了神,十分诧异的坐直身体,“你怎么这幅模样,跟侍卫们打起来了?我不是给了你通行令牌吗?”
      庞统恶狠狠瞪他,“我知你是要笑我的,要笑便笑罢,笑够了寻人找些药来,我嘴角还渗着血呢。”
      赵德芳站起身来矮身凑近了查看他嘴角伤口,庞统的伤当然不只是嘴角,颧骨上挨过两记拳头,衣服遮盖之下伤痕更是数不胜数。
      赵德芳严肃起来,立即着人取来药酒,趁着下人为庞统处理身体上伤痕时候,亲自给庞统揉散脸上淤血。
      庞统咬紧牙关,血从牙缝里渗出来,长这么大,这种苦头他可没吃过几回,他感觉疼痛的感觉几乎要超出他的承受能力,但张口呼痛当真不是他风格,也便死撑。
      处理好伤口,挥退下人,八贤王指了指小桌上刚才命人取来的酒壶,“这是十二年陈的女真陈绍,此时本该给你些更烈的酒,可惜我这里没有。”
      庞统瞪他一眼,直接就着酒壶灌下好几口,才道:“你是有意整我呢,既然想到寻些酒来,如何早前不给我喝?”
      赵德芳笑眯眯看他,“作为赔罪,这一壶都是你的了。”
      庞统再灌一口酒,“你不问问我如何挂的彩?令牌在手,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跟你的侍卫们打起来吧?”
      赵德芳却道:“小小年纪倒是好酒量,这酒瞧你喝着跟白开水一般,没想到你父亲那般刻板的人,会允许你喝酒。”
      庞统有意挑衅,“你还说对了,这酒对我来说,跟白开水没两样。”他心里自然不是这样想,庞籍自然不赞成他喝酒,他也没多大兴趣,此时喝酒不过是麻木痛觉神经,酒再难喝,也比刚才牙缝里渗血容易承受,但话不能这样跟赵德芳说。
      赵德芳微微摇头,“可惜了,你是个头脑挺令光的孩子,子承父业,你庞氏一门该有何等显赫我已经可以料到,你却喝酒。”
      庞统道:“喝酒如何?喝酒便不能子承父业?喝酒便不玩儿政治么?还是在八王爷看来,但凡嗜酒的便是粗鲁武夫?”
      赵德芳笑笑,“我们可以来数数喝酒的都有几种人,文人雅士们爱喝酒,说‘酒乃钓诗钩’,命途不畅之人爱喝酒,说‘酒能解千愁’,浪荡子弟爱喝酒,花天酒地么,苟且一日算一日,沙场将士自然喝酒,塞北苦寒,喝酒倒多是御寒了,还有么……”
      “哦,对了,还有一种叫做酒肉朋友,餐桌上的酒壶里的交情,利益相合时把手言欢说不出的亲密,利益相悖时恨不得把对方一脚踢下万丈深渊……呵,我与你父亲便是这么个交情,这种人么,尚算是极为聪明的,但……”
      他忽然沉默了。
      庞统追问,“但如何?”
      赵德芳笑了笑,换了个姿势仰首望天,“我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呢,以我的身份,是想也不该想的。”
      庞统沉默一会,道:“你便没想过出去么?你装疯是为了什么,无非是前些年刘太后把持朝政,但此时皇帝已经亲政,瞧着也是个性情温和的主,你便没有想过……”
      赵德芳望天无语。
      庞统沉默一会,道:“我来的时候你冲我笑,并不是在嘲笑我,你以为是幻觉?”
      赵德芳摇摇头,“没大没小,我好歹算你长辈,别你你我我的,没规矩。”
      庞统扔开酒壶,故意凑到他跟前,挑高眉毛,“还是以为自己在做梦?”
      赵德芳也便转眼看他,近在咫尺的对视,“你上次来,我满足了你的好奇心,你没有理由再来,人么,皆是如此。”
      庞统道:“既然这样认为,为何还给我令牌?”
      赵德芳不语。
      庞统道:“你希望我来。”这是肯定句,不是问句。
      赵德芳垂下眼睛,盯着绣袍上纹路,“能多个人陪着说说话总是好的,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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