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昔流芳[赵德芳/庞八]》凉九

2、疯是不疯

　　扛了这么个大活人，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连个歇脚地儿都难找，有那么一刻，庞统真后悔了，偏这人哼哼唧唧满口胡话毫不清醒，后来这人还睡着了，或许姿势不舒服的关系，还打呼，庞统一下子乐了，不耐烦情绪瞬间做了个鸟兽散。
　　半拖半拽半扛的专拣僻静地儿钻，猛一抬头，竟然发现一间小道观。
　　道士死撑着不让进门，幸好京城里的道士铜臭闻得多了也不是百毒不侵，庞统拿出钱袋，把满观的道士都清理出去，把人往天尊供台前一扔，好一会喘气，可气的是这人呼呼大睡毫不清醒。
　　庞统眼珠子连连转，考虑着要不要把他弄醒，但当先的，是掀开他面具。
　　今日是元宵节，有戴面具逛街的习俗，恰因如此，这人才敢堂而皇之的喝个大醉逛街么？听说他闭门不出不见人已经有一两年光景了，本以为他索然无趣好古板，却原来是个闷骚的。
　　算起来，这人有二十五六岁了吧，一张脸看着还是跟娃娃似的，或许是天生的营养不良，或许是劳心劳力过了度，一张脸苍白瘦弱，连胡子都柔软的几乎瞧不见，怎么看这也不像是一张成年人的脸。
　　也或许这人先天有病，脖子细手腕细，整个人可以用瘦骨如柴来定义，一个王孙贵族，落到如斯地步，堪堪可怜，堪堪无能。
　　庞统忽然站起身，抬起脚，准备一脚踢过去把人踢醒，行到半路，又犹豫了，这样做未免显得太欺负人，这人虽是长辈，哪里有长辈的样儿，他若一脚踢过去，可不显得欺负小孩儿嘛？
　　可平白把这人扛到这里难道就是给他寻个睡觉地儿么？太不符合他庞统性格了，他什么时候竟做起滥好人来了，唔……该怎么办才好呢？
　　一块玩的小伙伴以及家里其余姐妹一致以为庞统鬼主意最多，这也不假，但此时他想来想去竟然捏不准怎么对这人才好，轻了显得弱势，重了又觉得太欺负人，思来想去的，竟然迷迷糊糊睡着。
　　一觉醒来，阳光刺得眼睛都睁不开，勉强抬手遮了眼睛睁眼一瞧，吓得他差点一蹦三尺高。
　　眼前三寸处一张被高度放大了的惨白惨白的脸，咧了嘴笑的十分寒碜的表情，他一时迷糊，忘了身在何地，忘了眼前这人本是他扛回来的，他直觉的往后一缩，那人嘻嘻笑道：“好哥哥，你终于醒了呀，我可等不及了，肚子咕咕叫了。”
　　庞统直愣愣看他，渐渐回神，他瞪圆了眼，“你……管我叫哥哥？你没病吧？”
　　那人表情一径的无辜甚至委屈，“哥哥是生我的气么，怎么这么说话？我……我给你赔罪便是了，我给你拿饭去，肠胃不空也便气消云散了，哥哥等我一会。”
　　说话间，他还当真一路小跑着出门，一溜烟的跑了。
　　待庞统回过神追出去，哪里还有人影？
　　庞统那个气啊，平白无故被人耍了一遭可算什么事？偷鸡不成蚀把米。
　　哼，赵德芳是吗？等着瞧，这仇我若不报回来，我便跟你姓。
　　话是这样说，他一个小孩儿也没有跟赵德芳那样的王爷打交道的机会，恰恰这月春他大姐出嫁，嫁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皇帝。
　　皇帝十七八岁年纪，他大姐虚岁十五，入宫虽不是正宫，恰恰正宫不得宠，恰恰他大姐有闭月羞花之容，有化钢铁做绕指柔的性儿，也算一则好事。
　　庞籍官职连升三级不说，从宫里出来的赏赐更是连连不断，端午前不久，他大姐被赐贵妃称号，端午佳节，皇帝更是金口玉言，宴请庞氏一家进宫里过节。
　　庞统眼珠子一转，机会来了，当着皇帝、贵妃和他爹的面，他童言无忌，“我记得爹爹不是还有个朋友是个什么王爷，叫赵德芳吗？到京里也有几年了，一直不见他过府，这种大喜的日子，何不请他过来一同作喜？”
　　在座所有人脸色都变了，庞籍连连朝他做眼色，仿佛他做了多愚蠢的事情似的。
　　庞籍翻身跪下，恭恭敬敬道：“小儿无知，出口无状，还请陛下恕罪。”
　　小皇帝瞬间满脸凄楚落寞之色，“唉，这也不怪他，他说到了朕的伤心事。皇叔他——但凡喜乐事，朕如何不想请他？可他……唉，皇叔是个可怜人呐。”
　　庞籍道：“微臣早年在八王爷府邸做门客，深知八王爷忠公体国，御赐黄金锏何等风光，可惜八王爷无福，得遇陛下圣朝，却忽然便疯了，微臣不胜哀戚，这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当次大喜之日，陛下且不可伤痛过度，累及圣体，微臣可要以死谢罪了。”
　　庞统心里吃惊，疯？怎么可能？
　　他第一直觉便是不信，一个大活人说疯就疯啊，又不是登台子唱戏，怎么可能？
　　“前几年我生日他还亲自来洛阳，瞧着是个很清明的人啊，怎么会疯呢？”
　　皇帝愁着脸道：“可不是么？前两年皇叔得了风寒，延月不好，后来不知怎的，身体虽好了，脑子却糊涂了。”又瞅着庞统挺哀怨，“你倒是个好运的，你生日皇叔还亲自去庆贺，朕长这么大倒没见过皇叔几回呢。”
　　庞统心说，这要怪就怪你亲妈妈吧，整个赵家死干净死绝了还看你母慈子孝做戏不，再者说，赵德芳不管真疯假疯，跟那个女人只怕也脱不了干系。
　　“疯虽则疯了，好歹是陛下的亲人，疯子也有三分人性在，陛下若是当真想念，何不亲自去看看他？何不端午佳节请他一同入宴席？实在不得体，身边多请几个人伺候着不就行了？”
　　皇帝眼前一亮，拍手叫好，“这主意好，便这么做，爱妃啊，你便陪朕一同上八王府瞧瞧吧。”
　　贵妃皱着眉暗暗的狠狠的瞪庞统一眼，对皇帝的面孔却是无比轻柔，我见犹怜，“是，陛下。”
　　庞统道：“陛下什么时候去了，喊我一同去可好？赵……八王爷风姿我还记忆犹新，说实话，还真是挺想他了。”
　　庞籍终于忍不住了，扭头斥道：“统儿住口，黄口小儿，怎可用如此口吻与陛下说话。”
　　皇帝倒是老好人，“庞爱卿莫要说他，我倒是喜欢他这欢脱性儿，身边的人老是奉承来奉承去的，朕也烦。”又朝庞统道，“朕去的话若是合适，会遣人提前叫你。”
　　出的宫来，庞籍好一顿发怒，气的直哆嗦，“你倒是好，哪壶不开提哪壶，是看着你爹爹我好容易官场顺遂了碍你的眼了？”
　　庞统作无辜状，“爹爹这是什么话，我想一出便是一出了，可没想那么多。”
　　庞籍冷嗤一声，“少来童言无忌那一套，你蒙的了别人，蒙不了我，老实交代，怎么无缘无故的，忽然提起八王爷来了，你最近见过他？”
　　姜还是老的辣，庞统眼珠子转着权衡利弊，最后还是实话实说了。
　　庞籍皱着眉背着手大步走路，庞统跟上去，“爹爹有什么想法？”
　　庞籍打鼻子里哼出一声，“小兔崽子。”
　　庞统笑了，“爹爹是生气了？是气我推了赵德芳一把，还是拉了他一把？”
　　庞籍斜着眼看他，“你觉得呢？”
　　庞统道：“我只图出气，什么结果就不管我的事了，是福是祸那是他赵德芳的造化。”
　　庞籍又是摇头又是皱眉一会，道：“你真能就此消停，我也就安心了。”
　　庞统笑，“爹爹怎么说的我洪水猛兽似的，我不过垂髫小儿。”
　　庞籍正经脸色，“我记得跟你说过，你的名字是八王爷定的，还记得吗？”
　　庞统道：“我却不会给自己弄个字叫做凤雏。”
　　庞籍道：“所谓统，吞吐四海，何等气魄，你自幼聪颖我看在眼内，也曾暗暗欢喜过，但我现在，只觉得忧心，我只怕你给我闯祸啊。”
　　庞统品了品这话的意思，不是太明白，却也不问，“爹爹这样说，往后一段时日我安生些便是。”
　　庞籍叹息一声，没再说什么。
　　庞统道：“不过有句话我却一定要问，爹爹老实回答我？”
　　庞籍颇为苦恼的看他一眼，“你问吧。”
　　庞统道：“爹爹今日大动肝火，是为赵德芳担忧，还是怕他连累你？”
　　庞籍久久不语，庞统追问两遍，才叹息道：“若什么都能付之一炬，倒也是欢乐事。”
　　庞统眼珠子一转，明白了。
　　可惜皇帝去见赵德芳没跟他打招呼，后来一问才知，一同去的还有太后的贴身太监，听说皇帝一行人搞得异常狼狈，他那贵妃姐姐甚至泡了两个时辰的花瓣澡，里里外外扔了一套衣服，这事也便不了了之。
　　但庞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主，一计不成另生一计，打听了八王府地址以及经常进出的人，偷着空儿软磨硬破一位送菜大叔，终于给磨出成效来，一日傍晚，他随着送菜大叔从八王府角门进入，趁空便溜，也不管那送菜大叔什么下场。
　　八王府地图费尽心机也没弄来，好歹深宅大院建筑都差不多，可找起人来，不太容易。
　　不在后院花厅，不在花园，不在书房，这个时候，总不会在卧房吧，他抱着怀疑态度摸到估摸着是卧室的位置，找到窗口，恼恨个子略略不够高，踮了脚勉强凑到跟前看，还未看个分明，身后忽然一双手朝他口鼻捂来。
　　好大气力，硬是拖着他后退着走了十来步，庞统愣是挣脱不开。
　　身后之人停步，声音故意压低作沉，“不要叫嚷，你随我来。”
　　庞统识时务者为俊杰，立即点头。
　　那人果然松开手，转身便走。
　　庞统紧赶几步追上，笑嘻嘻道：“我说八王爷，说一句好久不见不见外吧？你可还要叫我一声‘好哥哥’？”
　　八王一袭垂地青袍，披头散发，衣带松垮垮的，腰带也不束，整个看着疯子一般，这景象在庞统眼里，却别有一番风情。
　　庞统忽然觉得，这人瘦弱点儿也没什么，看着挺顺眼。
　　八王不理他，闷着头一直走，庞统便一径跟着，直到树木成荫，凉亭下一把躺椅一只茶几一套茶具，八王终于停下了。
　　八王转头瞬也不瞬的瞧他一会，依稀哼了一声，直接坐进躺椅，寻了个舒服姿势，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竟像是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