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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那时年少 ...

  •   赵德芳后来回想,他的童年其实算不上多快乐,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一直以为那是再也找不回的快乐时光。
      从他记事开始,便知道自己是个王子,他不记得母亲的脸,经年见不到几次父亲的面,但他有许多宫女。公公们供着,还有一个疼爱他的哥哥。
      在他七岁那年,偷偷与哥哥混进父皇的狩猎队里打猎,一不小心摔下马,在床上将养了两三个月,自那之后,他放弃刀枪,专攻文史子集,对未来的规划是一个富贵闲散王爷。
      他从未图谋过皇位,哥哥是长子太子,一向疼他爱他,他何必夺?他却不知,他视而不见的东西,有人眼巴巴盯着呢。
      赵匡胤之死,后来史书上简单概括了四个字,杯弓蛇影,后人对太宗的篡位行为反应并不强烈,似乎只要他是个挺有能力的皇帝,弑兄篡位算不上多大的罪名,虽然不太合适,但很久之前,就有人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赵德芳的反应也不激烈,比起他哥哥来,他简直算是个没心没肺的窝囊废了。
      他哥哥四处奔走求着老将军扶持的时候,他闭门不见客,他哥哥与人密谋着重夺皇位的时候,他闭门不见客,他哥哥在他的府邸大门口破口大骂的时候,他在院子里和一个叫做庞籍的白衣秀士饮酒作诗,他哥哥被逼死太宗特意到他府邸试探他反应的时候,他喝得酩酊大醉,拜服在太宗脚下山呼万岁。
      而这一年,他不过才虚岁十五岁。
      太宗感他深明大义,聪慧异常,赐他黄金锏,可以上大昏君,下打谗臣。
      赵德芳呢,来者不拒,把金锏恭恭敬敬供起来,然后怔怔坐在花园亭子里出神。
      庞籍在他身边转来转去,连连搓手跺脚,仿佛身上有一百只蚂蚁来回爬一般不安,他是赵德芳的朋友,再正式点说是门客,穷书生一个,无功无名,偏偏赵德芳却似挖到宝一样以上礼待他,庞籍连带着老婆以及尚在腹中的孩子一同借住在赵德芳府邸,已有半年光景。
      今日庞氏临盆,从日出时刻到此时花灯高照,孩子愣是不愿离开母体,凄惨叫声花园里尚且耳闻,一盆盆血水进进出出房间犹然在目,怎让庞籍不焦急?
      赵德芳忽道:“你还是坐下来的好,我知道你只有静止不动才能思考。”
      庞籍连连搓手,“这会儿我还思考什么,我只盼望着……”
      赵德芳道:“可笑,盼望有什么用?你烧个香拜个佛或许有用?”
      庞籍站住脚步,瞪他,“你倒说起风凉话了,总是受苦的不是你老婆。”
      赵德芳笑笑,朝他招手,以诱哄小孩儿的口吻道:“来,坐下来,我问你个事儿。”
      庞籍在他身边石凳上坐下了,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德芳道:“我问你,若是母亲和孩子只能保一个,你保谁?”
      庞籍一愣,继而大怒,一张脸涨的紫红,“王爷,我知你今日心情不好,我却是没心思陪你消遣,算我对你不起,你又何必说这种话?人命关天,岂能玩笑?”
      “玩笑?”这么大热天的,赵德芳把双手拢进袖子里抱在胸前,不咸不淡道:“若非瞧着你不忍,便想提点你一二,你当我乐意跟你啰嗦,愚蠢。”
      庞籍虎着脸瞧他,赵德芳又瘦又小,整天苍白的脸没有一份血色,一双狭长眼睛清明透彻,冷寂的没有一分一毫温情人性在,庞籍心下大怒,但他忍住了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恶言,他转开视线不再看赵德芳,远处传来的凄惨叫声又瞬间勾去他的心魂。
      赵德芳的独特的缓慢的清冷声音仿佛由天边传来,“我若是你,便不会在这儿躲着,当断则断,与其两条生命都给折腾没了,不如保住一个。”
      庞籍握着拳咬着牙许久,听着远处惨呼瞬间一落,才道:“若是你,保哪一个?”
      赵德芳道:“女人如流水,来去多随意,保一条后代根才是首要。”
      庞籍垂着脑袋,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乎听不清,“你便是那条后代根。”
      赵德芳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他换了个姿势,抬手唤了个小童,吩咐取来一套被褥,然后窝进一旁躺椅,闭上眼睛,准备小憩了。
      庞籍得空看他一眼,暗暗叹息,他是个天性薄凉的,能在这里陪他已是太过不易。
      凌乱的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放佛一声声敲在心口上。
      赵德芳微微掀起眼皮,看着庞籍踉跄离去,吩咐小童随时留意动向。
      约莫子时时候,赵德芳笼着袖子慢悠悠晃悠到庞籍一家住着的院落,被风吹得乱晃的风灯下,庞籍直愣愣的抱了个包裹。
      赵德芳走近了,探身朝包裹里瞧,软乎乎一张小脸,皱巴巴的,一双眼睛倒是咕噜噜的挺机灵。
      赵德芳皱皱鼻子,站直身体,“真丑。”
      庞籍道:“这是我们庞家的长子。”
      赵德芳道:“夫人她——”
      庞籍十分无礼的打断他,“我做出了和你一样的选择。”
      赵德芳并不计较他的无礼,他透过窗户望屋子里望了一会,收回视线,点点头,准备离开。
      庞籍道:“王爷说,这孩子叫什么名儿好?”
      赵德芳一愣,“这怎么好问我?子孙名姓只怕族谱里早定了的。”
      庞籍道:“庞氏是小门小户,哪里来的族谱?她此去黄泉,若连孩儿名字都不知,岂不太过可怜?”
      赵德芳缓缓摇头,“痴儿……”
      庞籍咧嘴,算是回了他一个笑,“过奖。”
      赵德芳摆摆手,随意道:“庞统吧,这可是个好名儿。”
      庞籍一愣,怒了,“这种时候,王爷就不必来笑话我了吧。”
      赵德芳微微眯了眼睛瞧他,眼里甚至是有笑意的,“庞统,这可是个好名儿。”
      庞籍盯着他眼睛一会,缓缓点头,缓缓道:“不错,庞统,是个好名儿。”
      天下,大一统。
      谁管他卧龙凤雏?历史权作一遭笑谈。

      这件事儿庞统自然是绝对不会记得的,他模模糊糊的记忆里也根本没有赵德芳的影子。
      庞统一周岁的时候,庞籍在毫州,庞统三周岁的时候,庞籍在蜀中,庞统六周岁的时候,庞籍在洛阳。
      洛阳是个好地方,能在洛阳当官可不是件容易事,但谁让人家庞籍有能力有手腕呢?连他的小公子过生日都有许多官员大老远的来送礼,听说,连京城里鼎鼎有名的闲散王爷赵德芳都来了。
      六岁的孩童多数已经记事了,尤其是聪明绝顶的小庞统,他甚至能把常来府上的多数官员名字叫出来,他第一次见到赵德芳,只觉得此人讨厌的要命。
      庞籍是个很会做官的人,媚上有一套,对平级或下属官员也很有一套,庞统见得多了,但他从来没有见过庞籍拿那么一张脸对待一个人。
      他说不出什么感觉,仔细揣摩了,隐隐约约可知那是一种真真正正的发自内心的崇敬与亲近,他的父亲与那个病恹恹的弱不禁风的闲散王爷有着浓重的化不开的感情。
      若是别的孩子,说不得立即撒泼耍赖要回父亲注意力了,但庞统却不,他走近了,甜甜的喊叔叔,爬上那人膝盖,靠在那人僵硬的跟石头一样的怀抱里扭头朝瞠目结舌的庞籍露出甜美笑容。
      庞统这一回合大胜,就算赵德芳几乎是用扔的把他放在地上,看着这么个稳坐如山如磐的人连捏个酒杯都能洒出来几滴水,庞统暗地里几乎笑破肚皮。
      但也仅此而已,赵德芳带来一个消息,他要成亲了,女方父辈是朝廷里不大不小的官,没有风险,互有利益,庞籍颇为感慨的祝贺,庞统还小的无法理解这则消息,但所谓时光如梭,他极快的,便可以理解许多事情了。
      比如说真宗死,小太子即位,一介女流刘氏太后把持朝政,比如说,庞氏一家搬进了开封城,门庭来回进出的官员多数不怎么入流,比如说,庞籍忽然有一日把旧物全数翻出,一大半随着他们颠簸过大半个中国的字画书籍,被付之一炬。
      很久以后,庞统才知道,他父亲亲手烧掉的,不只是字画,而是一份如同黄鹤一去不复返的特殊情谊。
      庞统十一岁那年,元宵节,他偷偷溜出家门,逛花灯,喝酒,或许,泡花姑娘,总之,是准备做一些不符合他的年龄但绝对符合他智商的事情。
      集市上人多,挤来挤去的,庞统挤得十分不耐烦,有谁不长眼的往他身上撞,他便用力一推,从被人差点摸去钱包之后,他就十分留意不让任何人近身了。
      他小煞神似的,或许还真起了些作用,但偏还有些人不长眼,一个瘦高个儿歪歪斜斜的几乎与他撞了个满怀,他焉能容忍哪,用力一推,那高个儿便同纸扎的风筝似的歪歪斜斜歪到地上去了,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挣扎着显然是站不起来,周围人来人往,差点一脚踩到他身上去。
      庞统暗笑一声,正想从那人身上跨过去,忽然一顿,俯下身,抬手稍稍掀起地上那人覆在脸上的面具,面具经由刚才动作已经歪斜,下巴微微露了出来,这正是庞统掀他面具的原因,他觉得有些眼熟。
      那人酒气冲天,两手挥动着是要阻止庞统行为,庞统并没有弯下腰太久,他极快的放下面具,站起身体,眯着眼歪着脑袋思索,很快,他做出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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